第六十二章 天地作别 - 旧时镜花醉 - 声沙
墙上火把噼里啪啦燃烧。投下阴影扑朔迷离。
景澈惨淡勾唇笑。然后抬起头正视百里风间。这简单的举动几乎要用尽她这辈子的勇气。
骄傲的人总是活得特别累。鲜少允许自己低头。尤其是面对爱着的人。总是格外敏感。不肯让任何风吹草堆伏倒自尊。哪怕自己已经是这个狼狈模样。
“是我。”她徐徐握住他的剑刃。手心用力。将刺入肩胛几寸深的剑拔出來。“师父。”
掌心一线流赤。顺雪白剑刃滑落地面。黏稠好似曾经的蜜。
“你究竟在做什么。”压抑着的目光里已经怒火中烧。看到她一身红衣更是妖娆似火。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半露酥胸染了血。怒极反笑。恶毒扯唇。“你真是越來越不知廉耻了。”
却是一把扔开剑。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同时点了她肩上几个穴位止住血。
景澈不推搡。任由他像是急切掩盖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般把自己包住。垂下眸时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密密阴影。神情半隐悲哀。半露抗拒:“救我你会后悔的。”
“先跟我回迦凰山。”他压下莫名的怒火。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她一脸讥讽:“要把我抓回去么。”
他眯起眼重新打量她。正搭在她肩上的手停下了动作。他的阴影笼罩在她头顶。浊重气息浇人发上:“你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明显么。不然师父以为我为什么要放走阿邺。”
“你什么时候和临沧人勾结到了一起。”口吻一如既往。他的唇角仍扯着笑。像是在询问什么时候吃过饭一般随意。然而手下捏紧。几乎要将她的肩膀狠狠捏碎。
“勾结。那也是你逼的。”她一样笑得不动声色。肩上似在受着酷刑。嘴上仍是半声不吭。
“你倒是说。我逼你什么了。”
因是真。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果是假。可加上她的性子爱恨雷厉风行。这因果搭配得却也天衣无缝。她的声音逐渐加快。越说越急。像是越下越密的雷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女人在云覃峰干那些奸|夫|淫|妇的事情。那个女人怀了你的孽种。还要强占我的屋子。你帮着她护着她纵容她。这些不是在逼我。我就是爱你沒错。但是不代表我就要爱你爱的一切。。”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在寂静中炸响。话音生生掐断。
“这还不是你自作孽。”几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开始恶毒得口不择言。而手中这力道反弹到掌心。震得自己浑身都麻。看到她脸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指印。Www。。com百里风间就立刻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明知道她吃软不吃硬。还要加了这么一巴掌。不是火上添油吗。
“对。我自作孽。但是百里风间你看清楚。不可活的人是谁。”
半截脸庞折射在刀刃上显得决然。然后迅速堙沒推进血肉。百里风间垂眸一看。她的手还握在一截匕首柄上。冰冷锐利如同她近在咫尺的神情狠狠匝到心底。过了半晌才迟钝地察觉到痛。
纤纤玉手染上狰狞鲜血。触目惊心。
“师父。”她的身子退后几步。脸擦过他的下巴胡茬而过。她微微含身。附在他耳侧轻声道。“晚安。”
“你去哪里。”百里风间急切想迈开步子。却发现她竟然在匕首里下了定身咒。一个他教过她的简简单单的法诀。竟然把他困在了原地。
“反正不是云覃峰。”她已经离开。软软的声音传过來。毫无破绽。背离他的脸上却已经泪水纵横。视线模糊。
为了七影。她只能这么做。
百里风间站在原地。手摸一把小腹。指尖黏稠着都是血。捏在手里。心中顿时沒底。他剥析不出这伪装之下是什么情绪。他更惊讶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喜怒行于色的少女开始不动声色。他一眼也看不透了她。
长久对峙直到如今决裂。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刺她一剑。她还他一刀。他们注定要在这种不平衡之间寻求平衡。以极端的痛來证明自己的骄傲。來计较感情的得失。他是水。不变的波澜下可以自如应对世间百态。以柔克刚。而她是火。横冲直撞。无坚不摧。
水火不容。水火不容。姻缘簿上写的就是一出闹剧。该揉个浮夸脸谱。演成一出苦情剧也好收场。可偏岁月不是戏。本子后头的故事看不到。
人本在命运中沉浮。该是认命。可一个桀骜。一个骄傲。都不是肯认输的人。
拉长的影子同时渐渐远去。正如他们之间的什么。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在极度膨胀之后开始炸成碎片。点滴不剩。
外头红衣和阿邺早已经离开。沒有人接应。景澈拖着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奇迹般踉踉跄跄地绕过了所有哨口。回到临沧大营。一入塔楼。便一头栽倒在地。晕迷不醒。
在晕迷的时候。景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他微醺地在墨塔下舞剑。那夜的雪覆盖了一个岁月那么长的时光。却被汹涌而來的温热血水融化一片绯色。
梦中的他脸庞无比清晰。还是那个扯唇笑的模样。胡茬根根分明。眼梢微吊。满不正经。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然后天亮了。一夜之间催开了整片白马骨的花瓣。Www。。com他坐在亭子里。漆黑眸中印出岁月静好。
“阿澈啊。”他该开口和记忆重合。可是却嘴型一变:“这还不是你自作孽。”
自作孽。自作孽。和着刀剑声。颠簸感。这个梦疲倦无比。想挣脱却又无法景澈猛地从梦靥中惊醒过來。每一寸骨头都是酸痛。辗转一下。咯着冰冷的沙石地。她彻底清醒了过來。
头顶一轮月光。四周荒郊野岭。身上还裹着百里风间的衣袍。肩上的伤口在里面凝成黑糊糊一团血。痛是不痛了。就是邋遢得很。
目光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是倚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浑身溃烂。已经血肉模糊。景澈差点沒警觉地弹起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然而在仔细端看后发下那人是七影。
“七影。”她轻轻推了他一把。
睁开半阖眼皮。七影疲惫地眯了眯。又果断撑开。英俊面目变得模糊。唯有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昭示着一个铁汉永不放弃的坚定。
“我们这是在哪。”
“我们逃出來了。”七影虚弱地笑。脸上溃烂深处森森白骨。神情都狰狞起來。
“逃出來了。”景澈直起身。再次环顾四周确定他们不在临沧大营了。惊讶问道:“我们怎么逃出來的。”
突然。她看见七影血肉模糊的裤管。只有一只溃烂得不成样子的靴子露在外面。
她捂住了嘴。月色折射在泪水里闪闪发光。呜咽声难以抑制:“你……”
砍断了自己被铁链束缚的左腿。才从池中逃出來。正好遇到在塔楼口昏倒的景澈。临沧人愣是沒有想到臻弋人之中会有如此铁血的汉子。半点沒发现。七影就这么用一只脚。背着景澈走出三十里。
七影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一直撑着等到她醒來。好将最后的话说完:“阿澈。这里离雪柏郡就不远了。等你回去。帮我带话给复国军……我终于是不能跟他们并肩作战了。”
“你不准说遗言。”景澈哭着跪倒在他身边。
她一直知道他是这样一个硬汉。一身铮铮铁骨。他的心很大。大到容下整个天下。却也很小。小得只专注地为这一件事鞠躬尽瘁。献上全部的生命。
她哭着抱着七影。几乎泣不成声:“七影。你再等等…我背你走。我们回雪柏郡。陆师叔会來医治你。断了一条腿有什么关系……”
七影宽慰似的笑笑:“至少你还活着。回不回去……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悬在半空中却沒有目的。景澈晓得他的意思。双手紧紧合住他溃烂的手。
换成往日。七影许是面红耳赤地躲开。木讷地忘了要怎么说话。然而这时。他只是十分宽心地对她笑着:“其实看了这么多年的天下。我看得也累了……”
“我只想看看……”
其实只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模样。看看你长大后……是不是仍保持着这颗纯澈初心。少女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同世间最珍贵的瑰丽珍宝。
他的后半截话哽咽在喉间。半晌沒有出口。末了又沉默下去。换回那种万事皆空的笑。
笑容越來越浅。眼睛越阖越紧。
“七影你别睡。”
被她这么一喝。七影黯淡眸中倏忽光亮起來。人似乎也有了些精神:“阿澈。你还记得么。我右手上留了你两个牙印……”
还记得。自然是还记得。她哽咽着拼命点头。
“那个时候的你是一只浑身竖着刺的可爱小兽。我记得你最美的样子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