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情不知所起 - 你待我如兄长般 - 柿原初一
景梨歌同元沐暖在街市中闲逛了许久, 又看了会儿舞狮, 天色渐晚, 路旁商铺摊贩都点起了盏盏夜灯, 景梨歌瞧着时间差不多了, 便催促着站在糖人摊子前不肯挪步的元沐暖一同前往闻仙月。
待二人站定在闻仙月楼前了,景梨歌才觉着自己先前还是小瞧了这酒楼的势力,最令她惊讶之处便是此楼所占的位置优势。先前她以为闻仙月临江而建已是极为难得, 而今看来, 眠江两侧左右各自横横卧着两座相比普通酒楼大了不知数倍的楼阁, 西岸楼阁雅致精巧, 上悬牌匾所书“望月”二字。东岸阁楼繁华大气,上悬牌匾所书则为“闻仙”。
如果她没猜错, 东西两岸闻仙、望月两座楼阁合起来才是所谓闻仙月……
啧啧, 如此招摇撞市的装潢和位置, 生怕人不晓得背后的东家有多可怕。
景梨歌边感叹着, 边随元沐暖一同进去了西岸的“望月”。楼阁内部分了左右两侧上楼的楼梯, 景梨歌迈着步子便挑了左边的楼梯, 默默数着。正心道是四层了, 景梨歌微微停了步子向右边一转身子便直直撞进个公子的怀中。
景梨歌回过神来欲要挣脱,身前那人的双手却落在她的腰间, 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景梨歌秀眉微蹙,正要强行挣开来, 却听得头顶落下几声低低的笑。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景梨歌心下舒口气, 微微后退两步, 宁子时笑意盈盈的眸子便望了过来。
“子时,你怎么会在这里?兰姨和柏叔他们也来了吗?”
“那倒没有。父亲和母亲有其他事情要忙,本想着在此处订了隔间,叫我邀你和临之一同前来观赏焰火的,不成想待我们去景家询问时方发觉竟是一个人都不在家了。我正遗憾,但心想你素日里不爱热闹,今夜若不在府中却极有可能是在这里,果然让我找到你了。”
一个人都没有?景梨歌心中微讶。温如妍既然邀请了她,自然是也邀了元卿和景临之二人的,关于这一点景梨歌倒是早就心中有数。只是听子时此话,似乎连周氏、大房那些人都出来了。
千万不要撞见才好,冤家路窄,如此欢快的日子若要也能瞧见周氏和景兰夕这两张叫人心生厌烦的脸才真是大煞风景。
“外面拥挤,我不喜欢,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好在来了这闻仙月。关于你,我的感觉从没错过。如此一来,今日这隔间倒也不是白订了。”
宁子时随手揽过她的肩欣喜道,景梨歌瞧了眼一旁被从头无视到尾的元沐暖,心想你这隔间其实还是白订了,正要开口同宁子时说此事,余光却瞧见上楼第一间隔间的门蓦地被拉开,从中徐徐走出几个言笑晏晏的姑娘。
景梨歌:……
呸。乌鸦嘴!
此时此刻,景梨歌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景梨歌抬眸扫了眼景兰夕僵在面上的笑容,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欲要佯装没有看到般迈着步子从她身边缓缓路过。
“这不是二姐姐吗,怎么,二姐也来此赏烟花戏不成?”
景梨歌虚虚停住脚步,侧眸瞧了她一眼,正要张口说两句客套话便揭过去,忽地又听景兰夕道。
“不过可惜了,二姐从乡下来了不久,想必不晓得这闻仙月的规矩。这厢房可是我大哥半月前便定下的,二姐现在才来怕是早就没了空房叫你用了…”景梨歌见她神气的模样,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并不打算同她多做争执,只下意识向房间内瞄了一眼。
景兰夕抓住这一眼,立时更加得意起来。
“闻仙月的厢房千金难求,我大哥颇费了番功夫才订下这一间呢。此处是个赏烟花戏的绝佳位置,原本是只有我母亲同我大哥三人在此的,不过我瞧大姐和几个妹妹可怜巴巴的,便向母亲求了准她们和我们共同在此赏戏。”
景梨歌见她兀自说得欢快,“扑哧”笑了出来。这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了,明明可以一家单独享用此隔间,却偏要如施恩般请了其他人一起。倒是彰显了景书衡如何如何出息,也叫正对大房心有不满的老夫人瞧她们是如何同亲眷好生相处的了。
不过周氏那边倒是…着实地位尴尬。
若换做平时,老夫人再如何不喜周氏,定然不会对此状况漠视不管。只如今不晓得因了何事对周氏十分不满,连带着也不心疼这大孙女了,不然是不会让她们母女二人同大房挤一间厢房的。父亲近日似乎也是十分忙碌,怕是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然早就揪着她旧事重提,将之前擅自留了蓝郡主过夜的事拎出来算账了……
“虽说这小小隔间盛了太多的人,但二姐若是也想一同进来赏戏的话,窗边挤一挤,倒是还能站下脚的。”
景兰夕这副模样,落在景梨歌的眼中便是幼稚极了的,她笑笑并不打算多做言语,一旁的元沐暖却眨巴着双单纯的眸子瞧了瞧景兰夕道。
“梨歌,这是你家妹妹吗,可真是个善良的姑娘。不像我家那些妹妹,巴不得无时无刻都瞧不见我才好。不过这位姑娘你安心赏戏便是,我母亲订了第四间那边的厢房,叫梨歌过去呢,就不再占你们原本就不大的地儿了。”
宁子时听到此话,眉心微蹙。
“梨歌,元小姐此话当真?可母亲那边的厢房也是订下了的,难不成要我一个人独占一个厢房不成?未免太凄惨了些,你也忍心?”
宁子时收紧了手上的力道,有些不满得望着景梨歌。
“……原来二姐姐早有打算了,白叫妹妹担忧了。不过元宵节日去打扰旁人似乎不大好吧…?”
“不关四妹的事,还是不多言的好,老夫人不久前的教诲四妹妹这便不记得了吗?啧啧,当真是忘性大,还是少打算些有的没的,多吃点山茱萸补补脑子要紧。”
景兰夕一听,心道原来景梨歌早有了去处,先前定然是故意不提,便是要看她出丑罢了,亏自己还好心邀请她。再定睛一瞧宁子时的模样,心中更是酸味浓浓,当下气的一跺脚,指着厢房内的周氏道。
“这便不劳二姐担心了,不过既然三伯母有其他厢房了,将周姨娘自个儿晾在我们这边怕招人诟病,不如就……”
“哪有什么不如,没有什么不如。”
景梨歌笑盈盈地拍了拍景兰夕的小臂。
“既然是四妹相邀的,我怎么好夺人之美再邀了周姨娘呢。况且妹妹也说了,打扰旁人是件不好的事儿,怎么说旁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落在自个儿身上又不懂这个道理了呢。我这便走了,你们好好赏戏才是。”
景梨歌边说着边将景兰夕强行推回了厢房内,缓缓带上门时便瞧见周氏坐在窗角里,目光阴恻恻地望着她。周氏自尊心十分的强,但她身为周家庶女,加之周家本来也并非十分富庶的家族。如今掌家的也并非是她,同寄人篱下没有甚大区别了吧。
景梨歌掀了掀唇角,向周氏盈盈笑了笑便合上了门。
若换做平时,怕是拼尽了财力也要在此订下间单独的厢房,不过这闻仙月确实特殊,不是靠她平日小打小闹般积累下来的银两便能打点下来的。沐暖先前说什么来着?哦,是了,闻仙月平时也有不少皇家子弟出入其中,这般盛大的节日想必也少不了身份尊贵之人吧。
周氏素日里那般傲气的人,为了景月华倒是能如此拉下脸来求了大房,委实不容易。想必今日怀着这般心思前来的人绝非少数,那比赛规则设定的实在刁钻,一般女子莫说拉弓射箭,能否端起来那弓弩都不好说,大抵也只能靠此种方法来吸引目光了。
景梨歌正想着,元沐暖三两步“噔噔”小跑着,站了站脚便打开了第四间厢房的门,向里面欣喜道。
“母亲,我把梨歌带来啦!”
景梨歌瞧一眼旁边面色不佳的宁子时,沉思片刻,便拉着不情不愿的他走到了那厢房门口。站定了向里瞧才发觉,竟是不少熟悉的面孔都在房间里。除了意料中的元卿和温如研和景临之,元予枫和景砚白也坐在一旁谈笑说着。而站在景临之身后略带委屈地向她瞧过来的正是留在晴芜院的月牙。
“梨歌来了?来来来,到我这边坐着。”
温如研瞧见她的身影,立时笑吟吟地招呼着。景梨歌笑笑,微微挪了挪步子,温如妍眼前一晃,这才瞧见站在背光处垂着眸,面色沉沉地宁子时。
“这位是……”
元沐暖将人带到了地方,又瞧见隔间内十分热闹,欢天喜地地唤了声“大姑母”便乐呵呵地凑去元予枫身边坐下了。元卿笑着应下,转头望向温如研道。
“子时也来了,正巧,如研姐,这是若兰家的独子,我之前也同你提过的,是个十分聪慧卓越又知上进的孩子。”
“见过元夫人。卿姨谬赞,平辈人才济济,大多年少有成,我不过是其中最为普通的一个。”
“你父母亲呢?没有一同前来吗?”
“父亲和母亲有其他要事处理,我是独自前来的……”宁子时瞄了眼一旁装作垂头抚着衣袖上褶皱的景梨歌,语气间略带不满。
“原本是在隔壁订了间厢房,想邀卿姨和梨歌临之一同赏焰火的,不过既然您同元夫人已经有约,我这便回去了。”
宁子时说着,脚下便转了个方向要走。元卿瞧他虽面上含笑,目光却怨怨地落在景梨歌身上。同温如研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且不急着走,难得有此机会,不若你们这群孩子便在这边赏戏就是了,我同嫂子便去你家定下的厢房可好?”
宁子时脚步一顿,“可是……”
“总归比退了要好,闻仙月的厢房似乎不好预留吧?”
“是啊,我同你卿姨也是旧识,十几年不见,从前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好好聊一聊,正好便趁着这个时候享享清闲。你们大抵都是同龄的孩子,想必相互之间也有不少话要聊。”
温如研说着便拉了元卿起身向着房门走去,景梨歌偷偷瞄了眼宁子时,见他面带犹豫,弯了弯唇便要拽着他的小臂迈进里间去。宁子时被这撒娇似的一勾手,立时便没了脾气,只由着景梨歌向里走着。
温如妍正搭着元卿的手向右侧的厢房去,忽的便想起方才之事,微微压低身子凑近元卿笑盈盈道。
“原来那小公子便是宁家的长子,早先却是极少听你同我提起。”
“我也是自打宁家入京才晓得若兰他们有这么一个孩子的。”
“生的倒是十分一表人才,颇有玉树芝兰的气质。性子瞧着虽是清冷了些,不过总归是个谦谦知礼的孩子,又是年纪轻轻便有一番作为,心怀大志,定不逊当今几位皇子。不知宁大人可曾给宁公子相看过什么人家……”
“如妍姐,你这是……”
温如妍对上元卿惊讶的目光,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臂。
“随口一问罢了,不过我家那傻丫头确实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龄了……”
“如妍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沐暖既是你的姑娘,样貌家境品性定然都是好的,几次接触下来我也很喜欢她。理说,我同宁家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了,该在中间帮衬一把,只是子时……”
元卿心下叹口气,微微停了脚步,侧了侧眸望着几步外方才景梨歌站定的地方。温如妍本以为她有此意,正心中欣喜,却见元卿蓦地收了声,便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去。
酉时已过,眠江两岸的枯枝上斜斜垂了几盏昏黄的纸灯笼,暖白的月光投在江面上,波光翛地流转间便照进了望月楼静谧的长廊。
廊下的墙壁内镶着颗月白的夜光珠,所刻纹路,一女子身着蚕青曲裾深衣,腰束夏朱,尾裾刺绣芍药,足尖勾月青丝履,乌丝轻挽瑶台髻,发间簪一雪柳梳篦。未施粉黛,只额心轻描三瓣粉蕊海棠。女子长袖青衫,眉尖微蹙,面色哀愁,衣袂翩跹间身形摇曳,义无反顾般奔向那皎皎的月轮。
珠子月白的光盈盈落在景梨歌乌黑的发间,钗子上缀着的流苏一步步摇着,末端的石斛花便颤颤地勾住了她耳畔的发丝。宁子时垂了垂眸,痴痴地望着那玉石斛,修长地手指便不由覆了过去,指尖弯弯小心翼翼地将玉石斛取了下来。宁子时随着景梨歌的脚步向里间迈了几步,窗外月光同廊下珠子的暖光交错缠织,斜斜打在宁子时的眼底,搅乱了一池水光。
温如妍看了半晌,回过神愣怔了些许时候,蓦地失声笑道。
“却是我心急了,竟没瞧出……”
元卿收回目光,望向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温如妍,笑着搭起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得说。”
温如妍默了声,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迈开步子无奈道。
“便是沐暖没有这等福气了,只是未曾想到宁公子竟是……我却听说他同梨歌情似兄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