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思量 - 你待我如兄长般 - 柿原初一
廊下夜光珠虽若隐若现, 但厢房内却早早便敞开了窗子, 月光便柔柔地洒了满地。宁子时此举无心, 却叫旁人看了个通透。绛雪随着二人步子进了隔间便立时回过身合上了门, 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宁子时的神色, 侧着墙根绕过二人。月牙本想向景梨歌吐吐苦水，此刻却也顾不得闹别扭，只控制着自己不向宁子时看去, 弯身将暖炉中的炭火又增大了些。
元沐暖趴在窗边向外探出半个身子, 吹了会儿凉风才搭着颤缩回来, 两三步跑到景梨歌身边拉着她便要去暖炉边。宁子时见元沐暖拽着景梨歌要走, 宁子时伸出手十分自然地绕到景梨歌胸前，圈着她的肩膀将披风的带子解了下来挽在手中, 递给一旁压着头不敢出声的绛雪。
绛雪动作利落地接过披风, 同月牙对视一眼, 皆望见彼此眼底的复杂神色。
宁子时同元予枫、景砚白本是初次相见, 只礼节性地打了照面便再没了后话。景砚白自不提, 元予枫却是实实在在瞧见了先前宁子时的种种举止, 心中通透得跟明镜似的, 不过当事者似乎仍是云里雾里，他自然是没有多嘴的必要。又见宁子时虽礼节齐全, 笑意间却满是清冷疏离，心想竟是比他家里那位还冷淡许多, 面上不显声色, 心照不宣地同宁子时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只是有个人从头到尾都摆着张黑成锅底的脸, 拧着头偏不去看宁子时。宁子时满不在乎地坐到了景临之旁边的位子上，从容地支着下巴侧眸笑盈盈得望着景临之。
“小灵芝，怎么如此不开心，是谁惹着你了？”
景临之：“……”
宁子时一向爱调侃他，却也知度，调笑了两句便收了声，端起桌案上的茶盏低头轻啜了口，抬眸透过氤氲朦胧的水汽间勾了勾唇角。景临之正想耳畔聒噪的声音终于停了，侧眸睨了他一眼，却瞧见宁子时不知瞧着哪里淡淡笑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景梨歌窝在暖炉边舒坦的模样。
景临之心中蓦地升起股莫名的怒火。
他一直都晓得宁子时的心思，从前却见他还是颇为收敛才忍耐着不作言语。只是最近却不知为何越发明目张胆，方才那出格的举动也不知让姨母和元夫人瞧见了没有，真是……
恬不知耻！
景临之从来自诩并非封建刻板之人，唯有对待宁子时同景梨歌之间时才会格外莫名其妙。他知道宁子时所言句句不假，梨歌总有一日要出嫁，与其嫁与旁人倒不如随了他。且不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是旁人不能比拟的。宁子时的品性他又清楚的很，他是真的待梨歌不错。
不仅是不错，是很好，非常好，简直是好到不能更甚。
景临之咬牙切齿地想。
这些道理他比谁都要清楚，却又无论如何无理取闹般不能接受。景临之噎了噎，这般莫名而矛盾的情绪似一块大石般堵在心口，压的他直喘不过气，蹙眉半晌才长长吐了口气，烦躁地收回了心思，才别着脸同宁子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气氛正温和，元予枫行至景梨歌身旁正色道。
“梨歌表妹，先前未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赶巧，我便要向你正式道谢。表妹在巳椋王余孽作乱，自身难保之时仍记得沐暖，可以说小暖这条命多亏了表妹才救了回来，虽不能代表元家，但作为我个人，多谢。”
虽短短二字，其中分量却无比凝重，元予枫蓦地如此正经反叫景梨歌一瞬不能适应。发生那件事后温如妍已经拉着沐暖带了许多东西登门感谢过了，虽然最后却也将那些礼品都一一退了回去。但元予枫此举，却叫景梨歌本想一带而过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连忙起身道。
“表兄无需如此客气，不过形势所迫，此种境况下由不得我多想罢了。”
景梨歌话间疏离极了，元予枫却也晓得当日情况，虽说在后院，危险却丝毫不比前厅少多少。景梨歌聪慧机敏，若她打定主意自顾逃亡定然不会落得满身伤痕。尤其……元予枫恨铁不成钢般睨了眼乐呵呵地贴着暖炉团成一团的元沐暖。自家这个妹妹天生心大，缺根筋，那般情况怕是早就吓傻了动也动不的，反成了人的拖累，景梨歌没有嫌弃她真是万幸。
“话虽如此，我和母亲还是十分感谢你的，加之此事既出，祖父也十分想要见你，同你道声谢。”
元予枫话落，景梨歌便立时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元予枫的祖父，那便是当今朝堂资历最久的元阁老了。虽说母亲是元家的养女，但她多半也是要唤一声外祖父的，不过她连对着老夫人都喊不出“祖母”二字，更莫提还是隔了许多的元阁老……
而且景梨歌心中是有愧这句道谢的。她所言绝无虚假，当时的情况下，她同元沐暖虽是初见不久，却也狠不下心将她送入敌手，便是凭了那股子不服输的拧劲，也绝不会如此轻易便让对方得逞。
更说且不论母亲如何，姨母总归是元家的嫡出女儿。父亲虽对她偶有偏颇，之于她所做的许多事也保持闭着半只眼的态度，但对抗周氏一事……景梨歌大逆不道的想着，绝对指望不上父亲一星半点儿就是了。同为血肉相连的女儿，景月华无论为人处世或是样貌品性样样都比她好，又乖巧安静，从不招惹是非，十几年来一直陪伴父亲膝下。
反观她同父亲分离八年，回京后四处立敌，相较于此，若她站在父亲同样的位置，自然更加喜爱更能为景家扬名的景月华。景梨歌极端的想，若是她，说不准还会后悔为何当初不干脆将她扔在景家自生自灭，以周氏的手段下成人的她，虽也不会比现在好太多，可至少懂得礼数便是了。
也并非如此，至少她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十分清楚的……
虽不知为何老夫人现在对周氏和景月华的态度不甚和善，但有景月华在，她就会是周氏的庇护。只有找到绝对令她无法辩驳的证据，才能将周氏彻底扳倒。如果周家将来从中作梗，这时便要借助元家的施压了。倘若元家压不住，还有宁家，即便他周家再有天大的本事，怕也是无论如何扛不住同时得罪宁元两家的压力。
种种原因，她就算将自己如何置于危险之地，也一定要救下元沐暖。不论这便让元家欠了她一个人情，即便将来母亲养女的身份请不动元家，还有这个抹不去的人情摆着。退一万步讲，当时元沐暖拉着她去后院之事不少人都瞧见了，若她真出了什么事，虽追根究底责任不在自己，却也免不了同元家人的关系处于十分微妙的境地。
总得来说，她绝不好同元家交恶。
景梨歌心中如此想着，面上露出个敷衍的笑便打算将此事揭过去。元予枫见她又是副笑不走心的模样，心道这次可是祖父特地交代了的事，可得要做成才是，正要继续提及此事，却见景梨歌蓦地顿了顿，向他露出个浅浅的笑。
“我听沐暖说，似乎元家的人也都来了，怎得不见堇先生？”
元予枫心思耿直，被她这一岔开，果然立时将元阁老交代的事抛到了脑后，叹口气道。
“你说长安？他从来不喜这种喧闹的场合，只一心闷在房间中翻阅着他那些医术。近来更是不知为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膳食都省了直接叫人送到了房中，连祖父都劝不动他出门转一转。“
“原是如此。”
景梨歌心中明了，倒是应了堇先生的性子，清冷、淡薄，正如这冬日将消的雪般，似融非融，转瞬间却又落了层霜般凉了满地的枯叶。
景梨歌如此想着，起身行至窗边，微微探出半个身子向下望去，隐约可见眠江两岸逐渐聚集的人群。岸边垂着十几盏灯笼，一曳一曳地照在江面上。立春临至的习习晚风中夹杂着丝丝凉意，犹如掺着雪般扑在了面上，拂得江面一阵粼粼，染开了皎白的月光。
瞧着人头攒动的中心，便是他们现下所在隔间正斜下的位置，想必不久烟花戏用的船只便是停在此处了。且这间厢房所在楼层也选的巧，按着高度算，若最上方的烟花被人点燃了，也是不偏不倚炸在厢房斜上的位置。
且不论“望月“、”闻仙“二楼谁主谁次，单这厢房位置便是好极的了，如今风头正盛的宁家也不过只订到了隔壁稍次的隔间。若论朝权，元家虽有元阁老，却也只有他一人撑得起罢了，但元家能订到此等上好的厢房，想必有这闻仙楼东家的一份功劳，大抵是有心如此，求个交好罢。
景梨歌吸了口气，胸腔中满是凉意，刚压着嗓子轻咳两声，肩上便落了件水云白的绒氅。景临之替她系好了带子，伸手将敞开的窗子微微向里扒了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