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东家 - 你待我如兄长般 - 柿原初一
景梨歌没有察觉宁子时的异常, 只抽回手将信纸对叠好装回了信封, 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袖袋中。元沐暖吃的撑了, 拉着丫头在厢房里走来走去, 景梨歌见状便拉着她要下楼消消食。方出了厢房几步, 便见大房所在隔间的门微微敞着,先前所见的掌柜正毕恭毕敬地同景月华说着话。
景梨歌只瞧了一眼,偏路过时景兰夕阴阳怪气的腔调便传了过来。
“也不知这东家是被石灰迷了眼还是怎么着, 好好的头赏非要巴巴儿捧来献给大姐。哎, 毕竟我们大姐姐貌若明月, 不像某些人, 没人要也罢,末了还被退了婚”
掌柜掬着手站在厢房门口, 一时之间进退不是。这位小姐未免嘴巴也太毒了些, 指桑骂槐, 当着人的面便说这些揭伤疤的话, 哪里有半分官家小姐的气质, 登不得台面掌柜暗暗叹口气, 好在东家虽也有为美色所耽的时候, 看中的人倒还是不错的。景月华面上略显尴尬,回头轻声斥道。
“四妹!”
景梨歌心情正好, 并不想同景兰夕多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只装作听不见便要越过厢房。景兰夕原本便因了同周氏母女二人共处一室浑身不快, 而今景月华又得了如此好处, 自然心情十分不佳, 眼见景梨歌并不屑于理睬她,顿时怒火中烧,口无遮拦道。
“哎,说不准先前那别致的焰火也是为了讨大姐姐欢心,只可惜如此赏心悦目的光景,偏有人天生带残,瞧不得,真是可怜——”
景梨歌身旁几人蹙起了眉,心道这四小姐怎么如此小家子气,月牙替景梨歌掖了掖翻出来的披风内衬,撇了撇嘴道。
“那也比有些人什么都不如旁人,只能挑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挂在嘴边说个不停,借此来求个心理平衡的好。你以为能伤着人家几分,殊不知人家根本看你如看耍猴戏,可笑。”
“你!”
景兰夕怒然起身,三两步便要过来。景梨歌拉着月牙微微后退半步,笑道。
“妹妹别气,我家丫头蛮横惯了,跟着养父母也多少耳濡目染学了些手脚功夫,你若贸然便动了她,到时候被误伤了我可是不会负半分责任的。”
景兰夕的脚步一顿,一双圆杏般的眼隔着些距离怒视着景梨歌。
“景梨歌,你这是助纣为虐,管教无方!区区一个下贱的丫头,都敢这么对我说话,肯定是你教的,如今旁人都瞧着呢,你就不怕我回去告知三伯父和老夫人,你是如何给景家丢脸的!”
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掌柜蓦得身形一颤,抬眸暗暗瞧了景梨歌一眼,殊不知后者正笑盈盈地望着他,立时侧开了目光,手心的冷汗又涔涔的冒了出来。方才几句挖苦的话间,若他还不晓得身前这位便是那位出了名嘴巴毒的景二小姐,他也不必再继续管理这闻仙楼了。
要死要死。没事又提起他做什么,瞧这被人羞辱了还笑盈盈的模样,口中说着听起来无赖极了却叫人无言反驳的话,同东家倒是及其相似,他已经招惹够了这类人,为何还偏偏要拉他下水。
掌柜的头垂得愈发深了,景梨歌收回目光笑道。
“我在宁家十二年,此身荣辱,早同景家再无干系,你若觉着凭旁人一两句话便能约束得了我,那你去就是了。”
“四妹想必也晓得,我身边这两个丫头是最容不得旁人轻看的,刘奉仪的模样,四妹这便已经不记得了吗?”
景梨歌上前两步绕过景月华站定在景兰夕身前,抚了抚她衣襟上的褶皱,微微垂首轻声道。
“景兰夕,我的名声已经是如此了,我不介意更差一点。你把我惹急了有什么好,我今天就是把你从这楼上推下去摔个粉碎了,最后的结局又如何能惨过你呢?”
景梨歌声音压得低极了,而站在半步外的景月华和掌柜二人却听得清清楚楚。景兰夕握了握拳,手指颤的不成样子,咬着下唇不语,连同景梨歌对视一眼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尽了。
“二妹,四妹还是个孩子,说话不知轻重,你别同她计较。”
景月华有些担忧道,景梨歌的话她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虽相处时间不久,但景梨歌的性子确实算的上阴晴不定,话里也总带着半分玩笑听不出真假,因此她也不好断定这话到底是气极了还是旁的什么。
“正如大姐所说,既然她是个孩子,如此年龄便晓得拿捏人痛处,揭人伤疤的话,那还是趁小掐死的好。”
景梨歌后退几步,瞄了眼兀自坐在桌边饮茶赏月,俨然一副看戏模样的景浅浅。察觉景梨歌的目光,景浅浅放下手中的茶盏,向着景梨歌甜甜一笑。景梨歌眼角微微抽了几下,再不言语,回身便下了楼。
掌柜见景梨歌离去,蹭了蹭手心的冷汗,长舒口气。放松下来了,又蓦得觉着被一个小姑娘压得气势低了一头实在不成样。东家也便罢了,这景二小姐年方过十二而已,何至于如此气势压人果然嘴毒又睚眦必报之人追根结底都是一样的惹不得
出了望月楼,几人间氛围明显低沉了许多。元沐暖拉着张脸,气不过道。
“梨歌,我先前还以为你家妹妹跟我家的不一样,是真待你好的。如今看来还不如我家的,至少她们还不会如此对我大喊大叫,说些欠揍的话。”
“那丫头被家里人宠坏了,说话从来不过脑,就算没有我压她一头,将来总会有人叫她吃亏才好收敛性子。”
元沐暖仍垂头丧气的,月牙也始终气不过,景梨歌好一顿哄才叫这二人情绪又缓了过来。才刚欢腾起来,元沐暖立时又四下乱瞧着,人群拥挤,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景梨歌再挤出来时已然不见元沐暖的身影。
“小姐”
绛雪四下望了一圈,拨开人群站到了景梨歌身旁。
“看样子是被冲散了,不过有月牙跟着元小姐的,大抵是可以安心的。”
“嗯。”
景梨歌舒口气,望着周围拥挤的人潮,蹙着眉微微向眠江岸边挪了几步。方站定,景梨歌便觉着余光中那人模样甚是熟悉,立马脚尖一定转身便要走。
“哎,景二小姐,可巧,你也在此。”
身后那人见她要走立马便贴了过来,笑盈盈道。
巧个屁。
跟在宇连墨几步远外的丁韭幽幽得瞧了眼宇脸墨十分欢愉的背影,心中腹诽道。再如何是立春了,如此晚风中立了小半个时辰,瞧见人了立马便凑上去,压榨自己的下属来创造机会,您真的快乐吗??
“九殿下好。”
景梨歌停了停脚步,十分乖巧得见了礼。
“九殿下再见。”
宇连墨:
趁着宇脸墨还呆愣着,景梨歌拉起绛雪的手腕便是几步快走,恨不得背后生翅,立时把宇连墨甩得远远的才好。
丁韭见此情景,鼻子刚哼出丝笑意,便对上了宇连墨阴恻恻的眼神,立时便笑不出来了。宇连墨倒吸口凉气,回过神来迈开了腿几步便赶上了景梨歌,一只手轻轻拽着景梨歌大氅上的绒帽,笑吟吟得看着她身形一顿,乖巧得放慢了脚步。
“我又不会拐跑了你,今夜风景甚好,景二小姐不如便同我随便走走如何?”
景梨歌侧了侧头,盯着宇连墨蹙眉道。
“殿下,你这样捉着我的衣裳说话,不仅没有信服力,还让人觉着你是在威胁我。”
“暖和。”
宇连墨笑道,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景梨歌瞧他一眼,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再不做声。二人便以此状态沿着江岸走着,走了半晌,景梨歌始终不说话,宇连墨沉不住气,轻咳两声道。
“二小姐,你可你可有收到什么信?”
景梨歌斜斜瞧他一眼,点头。
“那你可看了其中内容?”
“殿下先放开我。”
宇连墨默了声,缓缓收回了手。
“所以看了吗?”
“没有,烧了。”
“烧了?!”
宇连墨声音立时提高了几个度,张着口半晌说不出话。
“是啊,信上没有署名,送信那人又瞧着鬼鬼祟祟的,我便就着灯烛燃了。”
景梨歌干脆道,边抬手理着被宇连墨握成一团的绒帽。身后的丁韭听此,暗自捏了把汗。景二小姐识得他的样貌,此事殿下又不肯交与旁人,便让丁阙跑了趟腿。
原本在明面上的是他,丁阙只在暗中做事的,自然不习惯如此明目张胆出现在人前,因此才会显得十分可疑。只如今庆幸不是他去,若景小姐认出他,晓得此信是殿下送来的,怕是收都不肯收。
丁阙。可怜人。
丁韭心中默默为丁阙上了柱香。
“你、你怎么能烧了呢!”
宇连墨气极,上前两步便握住景梨歌抬起的小臂,语无伦次道。宇连墨的手刚刚覆过来,景梨歌便如触电般向后退了几步。尽然如此,宇连墨却仍是察觉出了异样,蹙着眉又凑了过去,不顾景梨歌的挣扎,从她的袖口中抽出封微有褶皱的信笺。
宇连墨望着那信笺怔了片刻,景梨歌暗叫不好,瞧准了时机又要跑走。这回宇连墨早有准备,一把便将她捞了回来。
景梨歌被他握着手腕,只得微微仰着头,正对上宇连墨潋滟的眸子。他背对着眠江,正上便是弯皎皎的月。温和的月光洒了满江,宇连墨灼灼的视线间糅着丝笑意,两指夹着那信笺,笑道:“烧了?”
景梨歌一时有些恍神,虚虚得错开了目光。
“殿下原来如此好哄骗,倒叫我觉着没意思了。”
“不过是因为是你所言才相信罢了。”
“”
顶着宇连墨灼灼的目光,景梨歌顿感压力,只默默收回了手道。
“不过也多亏没烧了,才叫我方晓得原来殿下是如此童心未泯的人。”
景梨歌边说着,伸出三根指头比了个猫爪子的模样。宇连墨一噎,憋了半晌才闷声道。
“不过是封缄时不小心沾到墨蹭上了而已”
“那三指墨点也是不小心?”
“那是一时兴起”
“”
“噗”
“别笑”
景梨歌掩着唇,眉眼弯弯,宇连墨一时愰了心神。
“你既然看了,应当知晓其中情意,我”
“格律便罢,字里行间沿用了许多从前人留下的诗句,随便拼凑了几句便成词了,殿下这是讨巧。”
“古诗词万千,所言深情却并无不同。此情已犹自入骨,早无计可消,你真的不知道吗?”
宇连墨逼近两步,视线灼热得骇人,景梨歌面上发烫,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错开目光,微微垂下了眸。视线中蓦得飘过朵梨花,景梨歌望着那浮浮沉沉的白梨便一时出了神。
宇连墨见景梨歌蹙眉的模样,心下长叹口气。他既知道景梨歌的性子,越是逼问便越是缄口不言,拗极了,只得微微退了两步,不再逼迫她。半晌景梨歌仍不做声,宇连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眼间蓦得满是笑意,低声笑道。
“喜欢吗。”
景梨歌被这声几乎喷在耳畔的笑惊得回过了神,不解地望向宇连墨。
“什么?”
“喜欢吗。”
宇连墨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景梨歌迎着他潋滟的眸子,却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还萌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梨花”
“母妃宫中既然于冬日仍可见海棠,几朵梨花自然也是能借到的。可还喜欢?”
宇连墨只含着笑望着景梨歌,又轻声问道。景梨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另扯开话题随口道。
“殿下倒是面子不小,能使唤得动闻仙楼东家改了烟花样式。”
宇连墨笑了笑,“眠江沿岸一带的产业都归属于沈家。”
“”
景梨歌默了半晌,脸色蓦得便垮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