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争执 - 你待我如兄长般 - 柿原初一
另一边掌柜办妥当了东家交代的事情, 浑身上下倍感清爽, 哼着小曲儿便下了楼, 正悠哉游哉四处转着, 余光瞥见了丁韭, 立时撒了欢般小跑了过去,站定毕恭毕敬作了个揖。
“丁大人!”
“……”
丁韭被这声热情洪亮的招呼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缓了半晌才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跟在殿下身边做事原本就整日提心吊胆的, 多见这人几次他怕是迟早要猝死。
“先生, 您能小点声吗。”
“是、是。”
“先生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可以代为转达殿下。”
丁韭瞧了一眼宇连墨, 压低了声音道。开玩笑,只要不同宫中有关, 天大的事儿都要暂且压下来, 现在去扰了殿下清静, 日后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这倒没有, 只是偶然瞧见大人的身影, 便特来知会大人一声。东家交代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了, 还请东家放心。”
“没叫旁人察觉出什么吧?”
丁韭随口问道。
“绝对不会出岔子, 既然是东家交代下来的,属下自然不敢怠慢, 已亲自将赏送到了景大小姐的手中。”
“嗯,做的好, 得空了我自会告知殿下。”
“是、是, 多谢丁大人提点。”
掌柜搓了搓手, 乐呵呵地裂开了嘴。他倒不为什么赏赐,只盼殿下能念他一片忠心,此后再也不要突发奇想,便要他半月内重新定了新烟花不说,还强改了比赛规规制…年仅一次的大好时机便如此白费,只为了讨好一个女子。
罢了,这也不是他该多嘴的事情,一把年纪的人,只求殿下能叫他少折寿几年……
掌柜揉了揉发酸的背,却蓦得察觉道压迫的视线,战战兢兢抬起头,对上了丁韭僵硬的脸色。
“你刚才说什么?送到了谁手中??”
“景、景大小姐……”
“……”
丁韭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过去。
“什么大小姐,是二小姐,二小姐!这下可好,送错了人,你我此次怕是要遭大殃了!”
“这这……”
掌柜的胃又绞痛了起来,一张脸皱成只果子狸,哆嗦着手指了指天道。
“不应当啊,您让属下看天,可不正是指的景大小姐吗……”
丁韭抬了抬眼皮,望向夜空中悬着的月,心凉了半截。若以此联想到景月华的名讳实属正常,但殿下身份有所不便,关于闻仙楼东家一事暂且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南宫一派,因此万般嘱咐他行事低调。
如今看来,只得怨他说得过于隐晦,才叫掌柜生出此种误会。丁韭长叹口气,懊恼地一掌拍到了脑门上。掌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丁韭的面色,余光却瞟见了不远处的宇连墨和景梨歌。
景二小姐…???
掌柜方才在近处瞧见过景梨歌,如此衣着身段定然不会认错,丁大人是没有理由糊弄他的,难道真的是弄错了……掌柜又四下望了一圈,视线中闪过朵飘零在水中打旋儿的梨花,他怔了片刻,立时便反应了过来。
梨花…梨…可不正是景二小姐……
掌柜两眼一翻,几欲昏厥。他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若东家真看中了大小姐,为何早些年不如此做,偏今年出这幺蛾子。不过经此一闹,他倒是对东家的偏颇少了许多。东家果然是有远见的,景二小姐是嫡女,一边是景将军一边是宁家,母家又有个元阁老坐镇,确实比起庶女出身的大小姐好太多。
除了这性子实在令人难以招架外……
掌柜如此想着,便越发觉着自己此举给东家带来了甚大的损害,两腿虚虚一晃便向着宇连墨走去。
“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丁韭眼疾手快地拦住他,蹙着眉沉声道。
“属下去向殿下请罪,眼下除了此举再无他法,只有如此才能不叫景二小姐误会,从而给东家和沈家带了莫大的损失!”
“沈……”
丁韭诧异。
“和沈家又有何干?”
“自然大有干系,大人无需再为我所犯下的错开脱!虽说现在宁家自上任来事故不断,圣上的态度也实在叫人琢磨不透,但只要有景将军在,必然也能助东家一臂之力。属下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
丁韭一言不发,只默默用瞧傻子的眼神看着掌柜。天地可鉴,他自身难保,哪有心思替他开脱。不过这一段话倒叫他懂了掌柜的意思。不怨他想得过于复杂,最初自己不也是抱有同样的心思,只时间久了却越发觉着殿下的态度似乎有些与往常不同。
景梨歌的出身好不好?自然是好的,但比起她来说,沈家既然可以同南宫氏相抗衡,自然有一批不容小觑的追随者,其中不乏人想将自己的女儿献给殿下,论家世样貌品性样样皆为上,但殿下却自始至终保持拒绝的态度。
那么为何此次偏又主动找上了景家的小姐?还是个嘴巴毒,下手狠,不好招惹的小姑娘……但既然是殿下的心思,又怎会是旁人能轻易看懂的。且景将军自圣上登基以来,自始效忠的便只有圣上一人,断不会因了家中女儿的婚姻而站队。
丁韭长叹口气,动了动腿挡住了掌柜的去路。
“无妨,只要暂且不叫景二小姐知晓,我去禀告殿下,此事尚可转圜。”
“……”
丁韭正做好了思想准备去寻宇连墨,方迈开步子便瞧见掌柜几乎老泪纵横的模样。
“……?”
“属下…属下去寻大小姐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二小姐…”
丁韭心跳一顿。
“景四小姐还拿捏此事…对二小姐冷嘲热讽,惹急了二小姐……”
掌柜诺诺说着,丁韭捂住了心口,只觉着实在令人窒息,顶着掌柜的肩膀把他往远着推了推。
“你离我远点,我真怕忍不住下手重了打死你。”
丁韭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向宇连墨身边凑近了几步,方站定了,却听得景梨歌问道:“殿下就是闻仙楼的东家?”
“嗯。”
宇连墨笑道。
完犊子!!!
丁韭心中咆哮,脸涨得通红。
“很好,好极了。”
景梨歌蓦得笑了笑,转身便走。宇连墨的笑僵在面上,蹙了蹙眉便要追过去,丁韭见此忙拦住了宇连墨,抱着赴死的心硬着头皮将景月华的事告诉了他。
“此事是属下交代不清,还请殿下责罚!”
说罢,丁韭垂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却觉着身旁人不作声,只沉默片刻便跑了出去,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宇连墨顺着眠江追到一处游船处,刚瞧见景梨歌的身形,便见她一脚踏上了只木船,催促船夫划开船桨。
跑得倒是挺快……
景梨歌上了船,却不坐进舱中,只站在船头吹着晚风,头上的石斛流苏被风吹起,斜斜勾住了她的发丝,一颤一颤,扯的景梨歌直蹙眉。绛雪在一旁候着,察觉出景梨歌心中不快,上前两步动作轻柔地解开了缠在石斛上的发丝。
“小姐,九殿下惹您生气了吗?”
“有些生气,但也不是很气。”
景梨歌干脆道,反叫绛雪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早该想到的,如今闻仙楼势头正盛,有此财力的只有太子和九殿下。太子什么熊样你也知道,除了九殿下还能有谁能做到此种地步。”
“只是既然九殿下最初便有拉拢景家的意向,何必要招惹我这个不受景家人待见的,空有个嫡女名分而已。”
“何况我早说过,若他真有心拉拢父亲,应当晓得父亲为人如何,又怎会因我一人便偏向沈家了,徒然无功罢了。”
“相较于此,我倒是更气自己。从前便知晓不该招惹此人,却因他虚伪的温情软语一时放松了戒心,如今看来九殿下既是想讨好景月华,果然还是没有死心。景月华如何同我无关,却总之不能让他在我这里得到半分好处,想来险些被人利用反将一把,真叫我有些恶心。”
绛雪胆颤心惊得听着景梨歌说这些,相对于之前微有怒气,眼下却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小姐……”
“倒是不知道原来二小姐心中一直是如此看待我的。”
身后蓦得响起句敛着怒气的声音,绛雪肩头一颤,瞧着一旁踩着船头靠过来的宇连墨,默默缩了缩身子。
总觉着好似背后说人坏话被撞见了一般…
“不是我怎么看的问题,殿下难道心中不正是如此想的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你这人真是”宇连墨咬牙切齿道,侧过身正对着景梨歌,“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别的什么,我也说过,就算没有景家的助力,沈家照样可以抗衡南宫,你偏抓着这一点不放,怎么就把人想的如此不堪”
景梨歌眉心一突,似笑非笑得瞧着宇连墨。
“如果想要您说什么就信的人,还是不要再招惹我的好,我家大姐姐倒正是如此单纯温婉的人,殿下自去便是。”
“你……”宇连墨气结,拧劲儿上了头,顾不得解释景月华的事,只一味盯着景梨歌清冷的眉眼,盯了半晌,却终究是软下了心。
“我该说什么,二小姐才能不以最极端的心思来揣测我?”
景梨歌一顿,蓦得没了声。她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其实心中气极了宇连墨,生气的原因她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宇连墨问她,“谴慻知不知?”,却殊不知,她心中自如明镜,再不能更清楚。
全天下怕是只有宇连墨会用如此灼灼的视线望着她而已。
不过方且十二的小姑娘,素日里再如何清冷沉着,到底是抗不住一次一次执着又炽热的攻势,终究一点点卸下了防备。九殿下一首九张机,字字句句,勾勒出她最为向往的模样。
但自此,她该是冷静下来,隔着张纸思考一下了。宇连墨贵为皇子,有诸多抱负和情怀,她却不然。或许宇连墨真的喜欢她,那也只是因了她同他从前所遇见的女子有那么一点不同,便错把这一点不同当做是特别罢了。
九殿下虽然看似为人恣肆,实则目光长远,头脑远比一般人聪慧得多,此后必定有所作为,将来无限,绝不会被一时的错觉绊住了脚。但景梨歌只此身,只求一个永远不会厌倦于她的人,心中破土方寸的悸动,定然是因为从来没人如此对待过她。
春后的眠江两岸过于灯火通明,照得景梨歌有些心神恍惚。
“殿下。”景梨歌抬眸,直直对上宇连墨的视线。“我不想成为您一时兴起的牺牲品,殿下身处高地,请您以后说话做事都存一分怜悯的心思,考虑一下无辜之人的后路。”
宇连墨被她一番话说得几乎烧断了理智,只蹙着眉一言不发回身夺过了船夫的桨,一杆扣在了景梨歌脚下,微微用力便顺着劲儿飘了过去。一连串动作惊得景梨歌犹在恍惚中,便见宇连墨腿一迈便踩着船桨跨了过来。
“你发什么神经,想死拉我垫背做、做什么……”
船身一沉,吃水微微降了半分。两船的船夫瞧出不对劲儿,却只对视了一眼便缩回了身子装瞎。景梨歌心想怕是惹恼了九殿下,硬着头皮如此喊道,却对上了宇连墨沉沉的眸,尾音蓦得便没了气势。
“杀人犯法皇子同罪殿下把我惹急了可没半点好处大不了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好作伴……”
景梨歌语速飞快,毫无停顿地一口气说下来,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只是对上宇连墨越发深沉的眸子,景梨歌却下意识扶着船舱向后退了半步。这副模样落在宇连墨眼中便是只炸了毛的猫,明明怕极了却仍竖着尾巴不肯服输。景梨歌越发后退,宇连墨便逼的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