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讲和 - 你待我如兄长般 - 柿原初一
绛雪守在船舱边, 却蓦地见宇连墨低下头, 险些惊叫出声, 袖口掩着唇瞪大了眼瞧着他们二人, 面上涨得通红。这这这……她是拦下好还是装作没看见的好……绛雪耳根发烫, 想要转开目光却又怕宇连墨一个手松景梨歌便会掉下去，一双眼放在哪儿都不是，一时又羞又急得跺了跺脚。
正进退皆难时, 却透过船舱瞧见远处划来几艘小船, 立时顾忌不得上前立在宇连墨身后焦急道。
“小姐, 奴婢看见景家的船了……”
话落, 宇连墨微微抬起了头，眯着眼向后方瞧了一眼, 很明显地、十分不悦地咂了下舌。绛雪刚松口气, 便见景梨歌腿根一软顺着船舱坐了下来。宇连墨身前一空, 扶着景梨歌的腰借力半跪在她跟前。
宇连墨捻了捻景梨歌垂在他手上的发, 月光投在景梨歌面上, 映得她乌黑的瞳仿佛一对儿琉璃珠子般明亮。宇连墨垂了垂眸, 又低头压了过去。景梨歌只觉着唇间一凉, 身前人的眼睫便扑在了她眼睑下。鼻尖微微相蹭，周身皆是宇连墨身上散开的淡淡泉息, 景梨歌动了动手指，蜷在胸前的手不由顺着勾住了宇连墨的肩, 纤细的手腕压在他的发上, 指尖便绕过发丝触到他滚烫的耳垂。
只一瞬景梨歌便被这灼人的温度拉回了心神, 眉心微蹙，一把便将宇连墨推了开来。宇连墨身形不稳，后仰倒在船上，景梨歌一双幼狐般的眸死死瞪着宇连墨，整理了下衣襟便要起身。宇连墨一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借力便起身将景梨歌圈在了两臂间。
“你家中人的船就在不远处，这么起身不怕她们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宇连墨。”景梨歌脸涨的通红，咬了咬唇，“你无耻！”
“嗯。”
九殿下挑了挑眉，尾声扬着丝藏不住的笑意。
“不要脸。”
“嗯。”
“你…你…”景二姑娘绞尽脑汁想说出些词能叫这人晓得悔改，愧疚不已，奈何对着九殿下笑盈盈的模样，憋了半晌只泄了气，挫败道。
“你先放开我。”
“好。”
宇连墨乖乖地松了手，却不肯向后退开，顶着景梨歌凶狠的目光犹自笑得欢快。绛雪瞧着眼前二人，一时无言。小姐，您的伶牙俐齿、嘴不饶人都去哪儿了…怎么该收敛时顺了心不管不顾得兀自说着，该强硬时又软了下来，现在这模样同一只被人拎着后颈动弹不得的小猫有什么分别……
“殿、殿下您……能不能先放开我家小姐，让旁人瞧见就坏事了……”
绛雪硬着头皮低声道，也不晓得这位祖宗肯不肯听她这句话，若他执意如此，真被大夫人撞见了，小姐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九殿下，请您别再戏弄小姐了，名声之事开不得玩笑。”
“你家丫头可真啰嗦。”
宇连墨蹙眉道，身子却也向后退了退。景梨歌瞧准空隙，硬生生将宇连墨拽进了船舱里，按着他的手腕严肃道。
“殿下你在这候着别出声，只这一次，听我一句好不好？”
景梨歌软了声音急切道，几乎用了平日最温和的态度同宇连墨说着。
“好。”
宇连墨眉眼弯弯，变本加厉般抬起手腕，迅速地在景梨歌收回手前在她的手背上印了个浅浅的吻。
景梨歌触电般收回手，瞪了宇连墨半晌，一脚踢在了他的脚踝处。
“嘶——”
宇连墨左脚脚踝处一阵刺痛，仰起头不满道。
“我都说了好你还踢我做什么。”
“你…你活该。”
景梨歌咬牙切齿道。
“不要脸。”
边说边又小跑两步绕到他右脚处踢了过去。
“明明是你做的不对，也好意思叫我向你服软。”
“又不是我非要你如此……”
宇连墨腿一偏，将将躲过了景梨歌的脚。
“还说，还说！”
景梨歌跺了跺脚，不服气得望着宇连墨，找准了位置又毫不留情得踹了个正着。
“还说我家丫头啰嗦，你才啰嗦，你全家都啰嗦。”
景梨歌仍不解气，但外面响起了绛雪催促的声音，只得气呼呼得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末了还撒气般将布帘子重重甩在了船舱上，发出声沉重的声响。宇连墨揉了揉脚踝，好笑地瞧着仍被余力震得一晃一晃的布帘。
景梨歌出了船舱，绛雪忙上前替她整理发饰和衣裳，期间一直垂着眸不正眼看景梨歌。景梨歌察觉她的异样，蹙眉道。
“绛雪，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是…奴婢就是，就是……”
绛雪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景梨歌却蓦地懂了她的意思，脸色煞时又涨的通红。方才瞧了那么一场最不该看见的，如今反叫绛雪不知该如何面对景梨歌，心中自然尴尬极了。然而不等二人缓过劲儿来，景兰夕清亮的嗓音便徐徐传了过来。
“真是晦气，怎么走哪儿都能碰上不想看见的人，凭白拂人好心情。”
景梨歌松了松紧扣着脖颈的衣领，瞥了眼一旁稍大些船只上端坐着的大房几人，连个笑脸都懒得再扯出来。
“四姑娘果真记性不好，我先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是吧。”
景兰夕哼一声便再不多言，原本也只是下意识便逞口舌之快而已，景梨歌在她耳边凉飕飕说的那几句话她可还记得清楚，谁晓得逼急了这疯丫头会不会直接撞过来拖她下水。
“快走快走，离她远点儿。”
景兰夕焦躁地催促着船夫，那船夫只连连道是，加快了划桨的速度。景梨歌方松口气，却瞧见景浅浅斜斜靠坐在船舱边，下颌抵着柄蒲花团扇，似笑非笑得向她身后的船舱瞥了一眼，唇边含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饶是景梨歌如何自诩内心动摇如狗，面不改色三分，也被景浅浅这一眼看得直发慌。好在她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垂着眸子安静地望着水面，发间玉垂扇步摇的金穗儿搭在耳边微微晃着。
大房的船后紧跟着的便是周氏和景月华所乘的一叶小木船，这一安排倒是合情合理，给三房的姨娘安排了船只，既表面上挑不出错，又着实叫周姨娘十分难堪。不过她向来乐于在一边儿端着看戏，好比景浅浅也喜欢瞧她和大夫人闹不对一般。
周氏的船在船舱正中支了张小矮机，和景月华二人也不嫌夜凉，置了两张软垫便就着坐下了。瞧见景梨歌的身影，周氏只笑着打了招呼，目光一转瞧见景梨歌身后的绛雪，面上的笑便僵了一瞬。
景梨歌佩服她如此淡然的态度，却心道恐怕还是记恨于绛雪的。周氏掩了掩衣袂，寻了个借口把景月华赶到了船舱里，握了握茶盖子望向景梨歌。
“二姑娘好兴致，自个儿一人来游船。”
“姨娘您眼神不大好使，绛雪这么大一人杵在这儿您没瞧见吗？”
周氏面不改色，犹自笑道。
“二姑娘身边的一条狗而已，算不得人。”
景梨歌心一沉，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绛雪，只觉着今夜实在糟心事太多，她该寻个档口发泄下才好。
“姨娘倒是记仇得很，你陷害在先，绛雪忠心而已，倒成了不是？也罢，跟你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怪我，平日同家仆偷偷饲养着的野猫野狗多玩闹了几次，便真以为它们能听得懂人话了。”
“你…”周氏姣好的面庞微有扭曲，景梨歌不想听她絮叨，半路拦了她的话道。
“您也不用在我这儿故作姿态了，我这指桑骂槐也挺累的。明人不说暗话，姨娘不如直说，眼下这故意落了大夫人几步脚程，又避开了大姑娘，到底有何目的，就为了来羞辱我的丫头？您打得一手好算盘，倒也是正好为我支开了人，叫我放开了说也没人拿规矩约束我。”
周氏手中用力绞着块白帕子，听此忍了半晌才又扯开个极度不自然的笑容。
“我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同二姑娘求个和。”
“和个屁，不和，没得说。”
景梨歌心情正躁，看不得周氏惺惺作态的虚伪模样，当下便爆出了句十分不雅的说辞。
“……”
周氏面色更难看了几分，似强压着怒火平心静气道。
“二姑娘，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我本是毫无利益牵扯两人，月华生养在京城，虽出众了些，到底是庶出的，我又膝下无子，将来更加不可能妨碍到三公子的承袭。况且我本意并非想与你为敌，你终究是个孩子，尚且年幼，我将来也是要靠着你和三公子立足的，你我何必闹得两败俱伤……”
周氏一番说辞，乍然听去有理有据，挑不出什么毛病，景梨歌却越听越觉着讽刺。
“行了，你也别说了，张嘴便是抬了景月华贬我一脚，您这样有意思吗？我冷静的很，若说从前是无利益牵扯，但如今姨母掌家，自然就有了根本上的冲突。兄长承袭与否不关你事，你也没有立场多言。姨娘，你说这些话，我都不晓得该说你是心大还是不要脸了。”
“是，我的确还不够成熟，但我不觉着会存在什么两败俱伤的结果，只要姨娘倒了，我付出如何代价都是值得的。我看您也没什么要求和的意思，没别的事就赶紧走吧，看着心烦。”
景梨歌一连串话跟珠子似的往外蹦，逼的周氏“腾”得站起了身怒道。
“二姑娘到底对我有什么天大的怨恨，值得叫你如此不计后果地针对我？就算是当初婳夫人在世时，我们二人也不曾如此针锋相对过，而今夫人刚刚掌家你便如此，果然还是受了夫人的蛊惑……”
“不曾针锋相对过？只是表面而已罢，事实上如何你心中恐怕要比我清楚。”
“就算有什么过节，也都是曾经的事情了。二姑娘你出生便离了母亲，到如今哪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不如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狗屁不通！”景梨歌急了，四下望了一圈也瞧不见什么能投掷的东西，当下气得捞过宇连墨扔在一旁的船桨砸了过去。景梨歌力气小，船桨够不到周氏的船，只砸进了水中，激起一片水花四溅。
“照你这么说，如果景月华刚一出生我便掐死了她，你同她又没什么深厚感情，就该当作无事发生一般同我说说笑笑吗？”
景梨歌口无遮拦，方说完便觉着不该了。果然，周氏听此面色瞬时变了颜色，盯着景梨歌沉声道。
“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婳夫人的死同我有关吗？”
“你管我什么意思，总之一句话，您爱同谁讲和便讲和，在我这里只有自取其辱罢了。”
“你可想好了？”
“哪还需要想，早就确定的事姨娘偏要思来想去，白给自己找麻烦。”
周氏轻轻笑了笑，望着景梨歌的目光反倒越发温和了起来。
“二姑娘说未曾受夫人影响，现下我倒是有几分信了。恐怕在夫人眼中，我同婳夫人是一路人，都是插入她和老爷之间的第三者。若二姑娘真听信了夫人的话，恐怕不只是我，现在连着自己的母亲也一同憎恶了吧。”
“想来当初也曾妒忌过婳夫人，同样腹中怀胎，她抬了夫人我却只是个妾，而今看来，不过都在外是落个未婚先孕的不洁名声，在旁人眼中倒是没什么区别了。”
景梨歌听她胡言乱语一番，不怒反笑。
“看来姨娘虽然有时候不知廉耻了些，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清楚的很，还知道自己是妾。我该收回先前的问题，姨娘既然连将来靠我和兄长这种服软的话都面不改色说得出口，若为了自个儿的利益，就算要你亲手杀了景月华怕是也做的出来。”
“倒真是做妾做久了，习惯屈身于人，连骨子都里刻下了奴性。”
景梨歌心情差到极点，往日总会忍着一两分，现下一股脑挑着什么难听便说什么，什么能刺激到周氏便说什么，俨然一副“我不开心了一定要拉个讨厌的人一同下水”的势头。
“我同姨娘可不一样，经此一事，我尤其明白了一个道理。退而求其次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面对姨娘这样的人，退一步，只会更加让你看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