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并没有料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这群少年们深思良久,对她来说,这不过是她为人处事的简单准则罢了。
今生也罢,前世也好,她似乎从没有因钱的事而苦恼过。一生两世,她最困窘的时候莫过于前生时母亲死后雪霏霏随着阳叔辗转漂泊东躲西藏的日子。可即使那时阳叔也未曾在物质方面亏待自己,只有最后的一个月阳叔弃她而去,她一个人在原地等待了阳叔三天后终于明白自己再次被抛弃的事实。太过久远的岁月已经将那段记忆染上枯色,她甚至记不起是怎样被柳管家找到的,却携刻下了在那一个月里如一只孤行小兽的刻骨寂寞。彼时的她纵使懵懂纵使无知,却清楚明白自己已经是一个人的事实。
天地何其寥廓,我独孑孑孤行。
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样度过那段孤行无依的日子的?如今的她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偶然想起来时,她更愿用人渴望生存的本能来解释。
而自那之后,锦衣玉食,美酒佳酿,顶级珠宝,华衣美服……身为天道掌刑者的她还有什么没有享受过?很久之前,义父就曾告诉过她,上苍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拿去你一些东西,必然也会给予你一些东西。她想,她失去了一生的自由,却也站在了世界的巅峰,更得到了一生的情义。她从不贪心,所以她觉得那样也好,尽管,她最厌恶血腥杀戮。可命运容不得她选择,她一直都那样清楚地知道,因为清楚,所以她从不苦恼。
对于杀戮的讨厌是她的本能,她永远没有办法做到如依依那般享受着杀戮。依依曾说,杀戮与血腥就像她们喝水吃饭一样简单,那些东西已经融入了她们的生命,享受杀戮一如享受生活。所以依依能够自得其乐,即使在杀戮中依然能找到令她开怀发笑的事情。可她不一样。天生的排斥与厌恶让她没有办法完全放开手脚,就如教导她们的老师鬼隐所说:你可以成为一个顶尖的杀手,却永远无法走到杀手的巅峰——不论你多么努力。
十四岁那年,她就被自己的老师定了死刑。可她从不在乎。她不在乎能不能够走到杀手的巅峰,她也不在乎能不能活下去能活下去多久。她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够陪着依依走过那一段岁月,能不能报答义父的恩情。人世有千万种活法,成为天道的掌刑者,成为柳家的一把刀,那也不过是雪霏霏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而在那之前她就已明白杀人者人恒杀之的道理。
她是如此的清醒。
仿佛冥冥之中一直有另一个自己站在头顶静默的注视着自己,看着她的哭,看着她的笑,看着她流血流汗,看着她将心头裹上厚厚的冰层。那样的注视,静默而冷酷。似神一般高高在上料定一切,在第一眼就已经料定了结局。但她从始至终不曾有哪怕一点反抗,如扑火之蛾,静默的等待着被燃烧殆尽的那一天。
她一直都知道,雪霏霏的死是自取灭亡。她的前世,那个美丽冰冷的女子一生都在做一场献祭,用尽所有生命心血,回报一世恩情。而那样的结局,早在千百轮回中六岁的女孩与那个神祗一般的男子初见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所以她从不怨。不怨,不恨。无忧,无尤。即使明知她与依依的死是帝子一手设定,这等于是天道的背叛。但她更清楚,她们不过是帝子掌中用来戏弄那位神殿皇太子的棋子,那个疯狂的天才或许只是一时的玩笑,并没有杀死她们的意图。可结果是她们死了,天道和柳家同时放弃了她们。
依依想必也是清楚的吧。但依依本可以不用死的。她的身份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并没有人可以掌控她的生死,即使那位天道帝子也不可以!依依总说欠了她,可她又何尝不是欠依依良多?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自我、操控着设定了结局。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很可悲,但更多的则是释然。
生生死死,从来就不是她所在意的。而相对来说,作为天道的掌刑者,她一直是许多人所仰望的存在。名利、地位、钱财……在无数普通人兢兢业业想要赚取时,年纪轻轻的她却已全都拥有。这难道不是很公平吗?
身为天道的掌刑者,她拥有着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可她并不喜欢那些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生活。她喜欢一个人安静的呆在树下,或陪同依依随着她怎样游玩。相对于那些一场又一场不停开着的贵族派对,她更喜欢一个人呆在一处安静的场所里。食物对她来说只要能吃饱便可,衣服只要耐穿便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柳家小姐,没有办法安然享受义父给予的宠爱,所以她不喜欢太过奢华的东西,简洁可用最符合她的心意。她也并不是一点虚荣心没有,只是经历生死之后,许多东西都已经看开看淡。而对于不重要的东西,她向来没有太大的耐心。
前世的时候她有很多财产。依依在暗地里建设过自己的势力,也开过几家公司。她对经商不感兴趣,依依却是个中天才。有时候她觉得,依依这种人就是应该立于巅峰之上的。所以纵然对依依同她一起赴死她很感动,更多的却感到了可惜。她一直在守护着依依,却又何尝不是囚住了她高飞的羽翼?她隐约明白,依依需要她,可也唯有依依真正离开她才能展翅飞得更高。
她的财产一半给了依依,另一半全部零零散散地捐给了各个孤儿院。为什么那么做呢?当依依问她时,她竟然无法回答。她从不是善心之人,多年的训练在血海中挣扎沉浮早就让她将仅有的善心抛弃了,那么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她想了很久才给了自己答案,无需自找烦恼,只是想做而已。对她来说,那笔钱她一生也花不完却也不会去花,与其留着发霉,倒不如给那些能用得着的人,就像她需要钱财的时候也会想方设法的获取,她做事向来只求随心,这就是她的性子。就像这一次救了这么多的少年,却没有钱财养活他们,恰巧听说幽炎十四州盗匪横行,因而有了这次幽炎十四州之行。
她从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是比穷凶极恶者多了点良知,比那些无耻之辈多了些坚持罢了。
白衣自嘲的笑了笑,听到周围少年们开怀放歌嬉笑畅饮的声音,她抚弄着小舞的头发的手变得轻松起来。
被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包围着,感受着这些少年的开心敬意,她的心也暖了起来。
周围的少年,怀中的孩子,这些都是她的坚持,她的责任,她的守护所在。她感受着这一份被人需要的温暖,也甘心守护着这份温暖。她想隐没有说错,他们都是被需要的人,这是他们的经历性格所限。就如她曾致力守护柳家守护依依,他也曾倾力保护弄影保护曦吟,那是他们坚持的方向所在,所以一旦没有了可以守护的东西,他们才会那样茫然失措。而现在,有了这份责任与坚持,她在这群少年身上重新找到了方向。所以她才会倾力保护着这群少年,直到他们能够展翅独飞,再也不需要她的守护。
一直以来,并不只是这群少年需要她的守护,她又何尝不是在这群少年身上寻找她所需要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