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子时一刻。
夜风寒冽而凄迷,隐隐有鬼哭狼泣,端的是叫人心慌意乱毛骨悚然。
血煞之阵的中心处,有乌发白袍人端坐台上。那台子堪堪丈余高,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造成,在夜雾凄迷里隐隐散发出血色的微光,整座台子犹似血玉一般,衬着那形容轩朗的白袍人倍增妖异。
台呈八角,各对应着八方。八角台丈余外,地上分别描画着八个符印,那八道符印似是以鲜血写就,通体红得惊人。乍眼看来竟似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委实诡异得很。而在八道符咒上方的是八团凭空出现的艳红火焰,焰火时而高涨时而萎靡,凭空而起,无风而燃。
蓦地,正南方的那团火焰发出嘭然一声炸响,灭了!
台上的白袍人猛地睁开眼,眼里尤带着七分震惊三分诧异:“竟然……景门已破!”
白袍人的眼深深沉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属于南方的那道血符飞快的退去血色,几乎在他眨眼的瞬间,那道诡异的符咒已经停止了血色蠕动,仅仅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黑色印记。
白袍人皱起了眉。原本按他的想法,花费这么大的心血布下血煞阵他是想用历城来试试血煞之威,可他千算万算都料不到,这世上竟还有人可以破他的血煞阵!
是那少年?
第一个涌进脑海的,是那三番四次与他作对的白衣少年。然而仅仅想要那个少年,他心中又立刻否决了他。
武功再高,阵法再厉害可毕竟是个瞎子。他费尽心血布下的血煞阵,万万没有连一个瞎子都对付不了的可能!
一念至此,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这阵法是他费尽心血所布,岂能容人说破就破?!哼,既然进了此阵,生生死死都是掌握在他手中的!
白袍人自袖中掏出一个铜铃,目光落在铜铃上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笑意未灭,却立刻被一股凌厉的杀气所取代!
铜铃摇动时,白袍人唇角喃喃翕动。他摇动着铜铃,念着冗长而繁杂的咒语,寂静的深夜里,风声凄迷,天地寂寂,整个世间似乎停留在这一刻,唯有低低地咒语声不停的回响。
小树林中,无数的飞鸟飞虫,无数的有灵动物都没了魂儿似得朝这边飞驰而来。然而却都在白袍人的三丈之外化成了飞灰。
一片血腥,尸骨无存。
白袍人笑了笑。手中摇着铜铃,口中念着咒语,他目光睥睨,对眼前这些自寻死路的家伙是看一眼也嫌脏的不屑。忽的,他尖利的眸光一凝,落在三丈之外那唯一存活的人身上。
那是被摄魂铃引来的唯一的人类。这群被摄魂铃引来的“东西”里唯一的存活者。
一袭黑衣,外罩石青色的斗篷。头戴着黑色的垂纱斗笠,长长的纱幕遮挡住了那人的容貌。单看身形却是高大硬朗,隐隐有龙行虎步之威。只是此刻他行动间有些僵硬感,叫人见了好不协调。
白袍人看到他时,目光陡然一亮,似是极其欢喜,然而欢喜过后,他的目光中又涌现出一种深深的叹息意味。但那叹息仅是转瞬而逝,他目光闪亮的看向那人,停下了无止无休的咒语,他道:“摘下你的斗笠!”
男子依言执行命令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那一张隐在斗笠后的面容出现在白袍人的瞳眸之中。白袍人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惊喜,而后勾起了唇角,满眼得意。
那男子年约四五十岁,粗犷的面上是一副古铜色的肌肤。男子蓄着短须,面容刚毅俊迈,一双剑眉神采飞扬,眼神更是深不见底。但在此时,那双往日深不见底的眼眸被深深的茫然与迟滞所取代,再也不复半点慑人威势,这是令白袍人心情大好的原因。
“哈哈哈……魏信啊魏信,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似乎觉得只大笑难以表述他的开怀,他令那傀儡般的人上前,近距离欣赏着男子茫然失魂的表情。“这二十年来你几番与我作对,可曾想过会有一日落在我手中任我宰割?呵呵,便是这幽炎十四州之主又能如何?烈御朝廷里想要你死的人太多了!”
“魏去戎。”他凑近他,这一次看向他的眼中不乏惋惜。“想不到这世上竟真有你这样的人,为了历城区区三万百姓竟然以身犯险。我原还不信他说的话。不过……最了解你的人果然还是你的敌人吗?”他笑了声,眼中却充斥着睥睨蝼蚁的不屑。“不过区区三万人,也值当你为之送命?真不知该赞你一声仁义还是该骂你一句愚蠢!”
听着他的讽刺挖苦与奚落,男人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白袍人又奚落了几句,见他还是这般无知无觉的形态,白袍人顿时大感无趣。
他坐回台上。恰在此时,台子上空的七团火焰又灭掉两团,他脸色顷刻间沉了沉。握了握手中摄魂铃,又看了一眼这还在他掌控之中烈御柱国公,他的脸色才稍稍好上一点。
“哼,摄魂铃谁人能逃脱得掉?况且这烈御柱国公还在我手中,便是破了此阵又能如何?历城败势已定,这一次,我赢定了!”
“啧啧,我说,你是不是得意的太早了?”
暗夜深处忽的传来那个声音。白袍人一惊还不待做些什么,便听“嘭嘭嘭……”接连五声,他霎时瞠目,而后目眦欲裂,狠狠地瞪向声源方向!
八团火焰尽数熄灭,血色符咒仅留下八道黑色痕迹,他费尽心血布下的血煞阵竟然在尚未完成就被人所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握紧了手中的摄魂铃,他高高举起正准备狠狠摇晃,危机感一向强烈的他顿感后心一凉!
哧——!
广袖长袍被狠狠砍去一角,白袍人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右臂。这只片刻前还举着摄魂铃的手臂此刻无声地垂落下来,剧烈的痛楚下,微微抖动间,有滴滴答答的鲜红液体蜿蜒流出。
只消一眼,他已然清楚,这只手臂被挑断了筋脉。
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这张刚毅俊迈的脸瞬间画龙点睛有了神采,他难以置信的摇头:“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受摄魂铃的控制?”
“世事无绝对。”魏信没有回答他,他目光沉敛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巫彭,你太自负。”
你本稳操胜券,却输在了自负。
嘴角狠狠抽蓄了几下,巫彭面色狰狞,看向这刚毅男子的目光恨不得上前咬上几口肉!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明白敌强我弱不宜再战的道理,他恨恨道:“魏去戎,算你棋高一筹!但你想要赢也没那么容易!这次算你好运,下一次你便再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言罢,白袍一拂,身形渐隐顷刻消失在暗夜里。
“义父,你干嘛不杀了他还放他一条生路?”蓝子羽上前,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暗色夜空,声音里带了几分郁闷。
“巫彭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叫你杀了的人。他若是反击,现在的情形就不是他负伤而逃而是我等为他陪葬了。”魏信声音沉沉,对于巫彭这个相识了近二十年的人他还是十分了解的。如非必要,他绝不会对巫彭下杀手。这个人的疯狂程度是超乎人的想象的。“对了,是你破了巫彭的血煞阵?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果然没错,派你到历城是做对了!”在看着少年时,威严的柱国大将军眼神逐渐柔和,隐隐有宠溺的光芒闪现。
蓝子羽笑着扬了扬眉:“当然……不会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面上带笑,回头看向落在他身后的三人。魏信顺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原本带笑的脸庞猛地一僵。
【魏信顶天明誓:此生誓死不再入炎都一步!】
遥远的誓言随着那一张曾无比熟悉的面容惊雷般劈入脑海,魏信怔怔而立,只觉脑中轰然巨响,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久远的岁月模糊了曾经熟悉的容颜,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曾经的兄弟情义,曾经的生死与共,曾经的怨恨哀痛,曾经的决绝断义,岁月将过往的一切磨平,他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些忘记。然而当这个人踏着夜色来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恍然间明白,原来没有,他从来不曾有过哪怕一刻的遗忘。
即使过了那么久,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年模样,他们都已忘记昔年青涩的容颜,然而茫茫人海之中,他们依然能够在第一眼将彼此认出。
他们……都是这样深刻的镌刻着彼此啊!
隔着二十载茫茫岁月,一眼相逢,一世相交,他不再是昔年沉默寡言的奴隶青年,他亦不再是彼时风流自赏的贵介公子。滔滔岁月洪流将一切冲刷而去,大浪淘沙之后,镌刻在心底的又是怎样的痕迹?
“阿信。”
“阿宁。”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这场突兀而来不在任何人预料中的相逢将两个执柄一方的男人瞬间击得溃不成兵。
相顾两茫茫。唇角动了几动,明明心中藏有千万言语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萦绕唇齿间缓缓逸出的,竟只有这个昔年不曾决裂时属于对方的昵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