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9)【+3000字】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壁城将军府。
自魏信在战场上突然倒下,战争结束之后,将军府中一直人马来往不绝。这种情况在三日后魏大将军醒来临近四城城主探完病各自拜别后才有好转。
这已经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五日,魏信醒来的第二日。不无意外,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他的义子半趴在他的床边,双眼迷糊将睡未睡的模样。那模样,真像只迷糊的小狐狸……魏信笑了一声,虽是声音已放得极低,可对于警惕性极强的蓝子羽来说,只这稍稍一点动静已足以将他吵醒。
揉了揉眼皮,蓝子羽小心将魏信扶起,一脸嘘寒问暖:“义父醒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饿了?我让厨房做了粥,待会儿让他们拿给你。不过义父你可不能下床,莲华先生说义父中那毒本不能运功,义父强行运功导致毒入五脏……至少七日,义父是必须卧床休息了。”说起中毒之事,他的脸色很不好,明显的一脸不赞同。“义父,你实在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了!”
见他要走,魏信忙拉住他,“阿诺……你先别走,我有话同你说。”见他闻言坐在床边,魏信瞧着少年这张与记忆中相似的眉眼,千般思量涌上心头,往事席卷如潮,几乎要将他吞没溺毙。
“阿诺……”他唤着义子的名字,想起那个这一生中唯一温暖过他的女子,一颗心仿佛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一半是无限的欢欣思念,一半是无比的悲哀苦楚。
阿诺……阿若……
阿若,你欢喜吗?只要你能欢喜,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阿若,在我心中从没把你当做姐姐,在我心中,你只会是我妻子,魏信唯一的妻子!
阿若,我会娶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阿若,日后我们若有孩子,便为他取名‘诺’,可好?我要让世人都知道,这是我魏信同你蓝若的孩子!
……
“义父……义父?……”
“……阿诺。你可知晓成为魏信之子与魏信义子的区别?”
“何解?”蓝子羽皱了下眉。遥想当日初来幽炎十四州之时,连他自己都困惑怎么就入了这烈御柱国公的眼被他收为义子。在来幽炎十四州之前他曾系统查过这烈御柱国公的历史,知道这人一生堪称传奇。
魏氏一族驻守幽炎十四州百年,世代与北方戎狄作战,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次击退北狄各族,魏氏男儿都是死在与北狄交战的战场上,他们以血泪守护着幽炎十四州。却就是这样的一族,竟被污蔑通敌叛国之罪!何等可笑!可那烈御王竟然信了。不但信了,还将魏氏一族满门三十九口按罪论处。彼时魏信年仅八岁,已是魏氏最后一条血脉。他的父亲在他两岁时以战死沙场的后果换得与北狄各族暂时和平的合约,母亲追随父亲自刎而死。和他相依为命的,只有已经年迈的祖父。而魏老将军为了保住他交出了百年前的烈御王所赐的丹书铁券后自刎,可他被削去贵籍,成了一名最卑贱的奴隶。
但总归,魏氏一族,一脉尚存。
所有人都以为魏氏一族已经被打下地底,在那之前,恐怕没有人会想到,魏氏一族的荣耀会由那个已成奴隶的孩子再度撑起。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蓝子羽并不清楚,他只笼统了解,在魏信十二岁之前一直是活在仲宁之父仲大夫府中。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魏信十二岁那年,那时烈御因与北狄有合约约束尚算和平,两国之间也互有来往,北狄猛士勇武,来到烈御后总是借着法子与烈御比斗,烈御不可能避而不斗,却没有比得过那勇士的人,却就在这时,十二岁的魏信自荐到仲大夫面前,“苟焚丹书,吾杀戎士。”“而杀之,所不请于君焚丹书者,有如日!”(此二句出自《襄公二十三年传》有改动)仲大夫大喜之下不仅应允还发出誓言,而后魏信杀掉北狄猛士,成功的去掉奴隶身份后,被仲大夫尊为客卿。
那应当便是少年魏信与少年仲宁的初识。其后八年,魏仲二人入紫极府学艺三年,相伴游历九州五年。魏信二十岁那年同仲宁一起从军,他们从最低级的士兵做起,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直至做到大将军。那一年,三十岁的魏信和二十七岁的仲宁成为炎都两颗华光闪耀的明星,光彩夺目无可匹及。也同样是那一年,那两个相伴了十八年的生死兄弟彻底决裂分道扬镳。一个为家族平反由上柱国大将军受封柱国公长守幽炎十四州,此后终生不再入炎都半步。一个入主朝堂成为烈御王宠臣权臣,从当年的大司马大将军到十五年后被封异姓王,一手把持烈御朝政,成为烈御的无冕之王,挟君主以令诸侯,天下无人敢犯。
夜宇摄政王夜楚砚同夜宇太傅月倾华被夜宇国人尊称夜宇双璧,权势威望丝毫不在夜宇王之下。如果说夜宇双璧是夜宇撑天之柱,那么相对来说,烈御国唯二的两位大将军在烈御是绝不下于夜宇双璧的存在。即便魏信避其锋芒绝不踏入炎都半步,但这整个幽炎十四州却被他笼的严严实实握在掌中,可以毫不夸大地说一句,魏信若是想在幽炎十四州自立为王,纵使仲宁也是无可奈何。
蓝子羽曾和凤柳分析过,仲宁之所以能在烈御国中一手遮天,是因无可制衡之人。而魏信,便是那唯一能制衡仲宁之人。只是令人奇怪的,却一直是魏信的态度。他少年与仲宁相交,相伴十八载,两人之间说是刎颈之交亦不为过。却就是这样一对交之以性命的兄弟竟然决裂如斯!生死兄弟一朝行同陌路两不相闻,那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魏信从不参与烈御朝中之争,烈御王负他魏氏一族至此,他却到现在还在为烈御卖命,难道这便是他魏氏一族的忠吗?
“阿诺,我魏氏一族本出自烈御王族。相比于如今的烈御王族我族才是烈御王族的嫡系血脉。我魏氏的祖先是百年前烈御王唯一的嫡子公子晏,先祖曾亲身经过伐戎之战。先祖不慕权势不喜争斗,是他亲手扶持着烈御琅王登位,而后为避免萧墙之乱自行请命到这幽炎十四州,而后更是彻底将姓氏改为魏,彻底断绝同烈御王族的牵绊。琅王也是有心之人,为先祖赐下丹书铁券允诺可用那物事保下先祖一脉……先祖戎马一生却终生未娶。我曾在寄先祖——即晏先祖之子写下的札记中看到过,晏先祖终生恋慕一人,为之终身不娶。而寄先祖则是晏先祖昔年为公子晏时府中一侍妾所生。寄先祖在手札中隐隐猜测,晏先祖之所以终生未娶,是因其所慕之人非是红妆!寄先祖猜测,那人,乃是夜宇容叶上卿!”
“或许,魏氏一族的情痴是融进血脉里的。我魏氏男儿征战沙场朝不保夕,每一代却只娶一妻,百年来从无例外。也因此,魏氏子孙稀薄,每一代几乎都是一脉单传。我魏信效仿先祖终身不娶,魏氏这最后一脉,怕是要从我身上断绝了……阿诺,你是我所收的义子,是我这些年来唯一认的孩子。待我百年之后,我所有的东西都会由你来继承。包括这大将军府,包括这整个幽炎十四州。”
蓝子羽的心头重重一跳,随即深深沉了下来。
魏信没有看蓝子羽,继续道:“阿诺,你须知道,烈御柱国公,幽炎十四州之主,这是一份荣耀,一份权势,但同时它也是一种背负,一种责任。你必然诧异,为何烈御王族负我魏氏至此,我还在为烈御卖命?这天下间定然不止你一人会有如此想法,那些人或许曾唾弃过我,不屑过我,但他们都不是我。他们不知道,我所护的,从来不是一国一君,而是这幽炎十四州的数十万百姓!我所守的,从来不是烈御的君主,而是我足下所踏连绵千里的土地!——魏氏祖训,凡我魏氏子孙有一息尚存者,必保幽炎十四州不受戎狄戕害!”
原来……这才是魏氏守了百年的信念,这才是魏氏一族的风骨所在,守护所在!
蓝子羽恍然。
难怪……从不过问世事的魏氏一族会被烈御王视为掌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这样的一族,放在哪个当权者眼中都是个隐形的威胁啊!
然则……也唯有这样的一族才是人心所向,幽炎十四州的信念所在。这样的一族,若连上天也为之不忍,所以才予他一线生机吧!
蓝子羽心底感慨深深。他此刻已全然了解魏信话中的深意。他并未感觉到欣喜若狂,只感觉一颗心重重的沉了心去,沉到了无底深渊。他在问着自己,在接受这无边荣耀赫赫权势的同时,那背后的万斤重担是他所能背负起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