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又过几日,魏信身子渐好。
魏信体格强壮常年不染病痛,因而这一番中毒被禁在床上疗养七日可算是苦了他。先前莲华曾交代过他毒入脏腑医治不易,虽及时清除却也伤了元气,短期之内不得动武。七日卧榻不过是强令他不得动武的理由。但他确实伤了根本,蓝子羽向莲华请教能使魏信痊愈的方法,清莲圣者笼统说出几项要求:可用食补,用药不宜过猛。少忧思,勿太过操劳,练武可以,却不可太过。总而言之,魏信的身份必须要长期调养方能恢复。
魏信听闻这消息后倒是并不在意,他强行运功之时已经猜到会损害身子,一度以为北峪关城楼上便是此生终结之地。如今能这般已是承天之恩了。他心性坚毅,刚勇豪迈,一生命途多舛大起大伏,早年游历九州看遍世情,半生戎马沙场看透生死,这世间除了幽炎十四州以外并没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因而他倒是最能看得开的。
蓝子羽却不。他自幼寄生在仲宁的大将军府中,虽母亡父存,却与父母双亡无异。及至后来逃出将军府流浪九州与白萱相遇,再到四方城中相逢苏朝元,追随凤柳前往落英,他所认识的人大多是同辈,鲜少有来自长辈的关怀。而魏信,不管他究其原因为何,他给予他的确是他渴望了二十年的父爱。蓝子羽无法放手,不仅是因魏信给他继承幽炎十四州的权利,更是因魏信给了他一份他从未得到过的满满的父爱。
自知晓魏信每日深夜熬灯批改案书,蓝子羽便将这活儿统统揽了过去。自然,这事儿到最后还是王铭做的苦力。可怜王铭每日忙里忙外的没得一句好,每次瞧着蓝子羽以“照顾义父,没有时间”的名堂“请”他批改文书,瞧着那少年双眼一眯笑得比狐狸还狡黠,王铭真恨不得一把把这些文书都扔到少年脸上打垮那张笑脸!
不过气归气,该做的事他也半点没落下。而蓝子羽也不是多么顽劣不堪,只是那少年过于幸灾乐祸的样子让他有些气恼罢了。从王铭本心来说,他还是极其欣赏蓝子羽的。蓝子羽有勇有谋,甚至机心谋略丝毫不在他这个军师之下,相比于大将军的过于正直,他倒是更为欣赏蓝子羽的坑人本事。而魏信在对他透露出将立蓝子羽为嗣子的消息后,王铭之前也隐约猜到几分,于是顺应点头道:“这是大将军家事,但也与幽炎十四州休戚相关。景略知将军心意已决也不欲多劝,只是子羽在幽炎十四州根基尚浅,怕是他镇不住各城城主。”
魏信却笑得不以为意:“景略,你小看阿诺了!”
王铭笑了笑,便听魏信道:“景略,你跟随我多年,我也不瞒你。魏氏血脉自我断绝,这幽炎十四州是我留给阿诺的。他若有心整治得好,我心甚慰;他若无力使之败落,我也不会怪他。魏氏守了幽炎十四州百年,魏氏一族无愧于心,可幽炎十四州却成了困在魏氏子孙身上的枷锁。阿诺很好。我希望他能守护幽炎十四州,却不希望他延续魏氏一族的宿命。景略,你可明白?”
王铭于是不再说。听从魏信吩咐着手办理蓝子羽入魏氏族谱成为魏信嗣子的事。彼时,已是魏信醒来后的第五日。
翌日,花染雪从历城归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他的城主印。而他在拜谢完师尊后却将属于历城城主的城主印留在师尊的手上。
魏信拿着手中属于历城城主的印鉴,久久才开口道:“阿画,你当真要走?”
“师尊当知事态紧急,我已然拖不下去了。若不是早先知晓盗匪攻城的消息,我早已先一步向师尊拜别了。”花染雪跪在魏信床头,为师尊磕下三个头。“这些年来,多谢师尊救护之恩。若非有师尊我绝不能安稳活到现在。”
魏信将他扶起,道:“阿画,你还是这样见外。你既是我魏信之徒,我护着你难道不是应该?”
花染雪微微一笑,似春风乍破。“他日我若能摆脱那些身外之事,必再来同师尊梅下赏琴青炉煮酒共议兵事,届时还请师尊再为弟子奏一曲笙歌!”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魏信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眼神顷刻变得复杂无比。许久许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却悲喜莫名,无言而默。
白衣很诧异能再次遇到花染雪,在听完他卸去历城城主之位即将远行后更是惊讶。
“你要离开?”
“你该知道,幽炎十四州并非我的久留之所。”
“那你为何来此?”
花染雪回头看她一眼,“你以为呢?”
她不说话。
于是他笑。笑意里有了淡淡的轻嘲:“你以为,我是为这幽炎十四州而来。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整个幽炎十四州,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清冷,说话不高也不低,却带着种咄咄逼人的气息。隐隐的锋锐感如同潜藏在冰雪之中尘封千年的刀锋,冰冷得迫人窒息。
“难道不是?”白衣突然反问,她笑了笑,冰雪初绽的冷冽。“若不然,冥野国的画公子为何而来?”
一语道破天机。但花染雪对于她能识破自己的身份并不感意外。他定定看了她清淡的眉眼一会儿,而后清冷一笑:“你说的不错,我最初的目的确是为幽炎十四州而来。”
“可你现在不是了。”白衣的声音稍弱,“为什么?你不是没有机会。”
“为什么呢?”他的眼睛望向青天,没有人知道那里面隐藏了多少苦楚与不甘。可他还是笑了笑,笑声里第一次有了暖意,他说:“因为在我心里,有些东西远比得到这片土地更加重要。”
白衣没有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那种清冷中带着暖意的笑声,有些遗憾却放下得轻松的叹息。白衣心头一软,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纵使面前这人心机险恶手段毒辣,可至少他守得住心底的那一份真。比起那些为了争夺权力而不择手段的人,他实在好得太多。
不自觉地,她问出了那样的疑问:“公子也是……志在天下吗?”
“志在天下?白衣,我若说我从不稀罕什么天下江山,你信吗?”
“我信。只要你说,我便信。”白衣很少对人有这样的信任,但为这个人他心底的那一点真与诚,她愿意信他。
花染雪唇角上挑,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可惜,注定要让你失望了。”
失望了吧……
这天下啊,不是我想不想要,而是我必须去争!只要活着就必须去争。而我,想要活着。
……真是可悲又可怕的事实啊!
白衣有些恼他耍着她,不带好气道:“你既然要走,为何来见我?”
“我也不知道。”他的神色里首次透着几分迷茫,声音却清冷依旧。“临走时突然想起你了,便也来了。”
“公子这话倒也有趣。你我一无亲缘二无情缘,不过萍水相逢一路人,目的相同互助而已。我可不记得,你我的交情何时这么好了。”
花染雪心头莫名一跳,不理会她的调侃,他冷着脸问:“你是何时走?”
“白垣的手臂还没接上,大概还要再等四五日吧。”
花染雪忽然沉默下来。他沉默的时间稍稍有些长,若不是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白衣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白衣忽然听他道:“你见我数次都不是以诚相待。下一次再见,我想看一看你真实地模样。”
下一次再见,我想看一看你真实地模样。
真实地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