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浓 华（1） - 武朝秘史 - 了了无色
我初进宫那一天，是八月里一个非常晴好的日子。站在紫极城空旷的院落里可以望见澄湛的天空跟一汪没有杂质的玉似的，不见丝毫云彩，只听到偶尔划破天际的雁鸣。
雁鸣为思乡，可我身为正四品苏杭盐道使苏政家的独子，却不得不离开江南故里远赴长安城来待选皇家的伺读。
毓华门外整整齐齐地列着无数传送各府待选公子们的马车。昨日是选秀女，这儿被乌压压挤了一天，今日是选伺读，又是满满当当不得空隙。我就站在这一群身量颀长、仪态潇洒的官宦公子堆中，众人一个个端的是风神俊朗，气疏志满。不为别的，只为大武朝开国以来，皇家男子历代酷好男风，故而这秀女三年一选是为帝王家繁衍子嗣，而伺读三年一选则是为了让皇族男子们享尽人间极乐。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选看伺读的地点是在紫极城长春宫内的正殿浓华殿，这一众风姿标柄的少年公子们被四人分为一组由嗓子尖尖细细的太监领着引进去。除了被选看的当组之人可以进入正殿之外，其余的人都须在侧殿的东西暖阁内休息。
满满一屋子人，文官家来的子弟约占了一大半。只因皇族男子喜爱的俱是温柔隽秀如水一样的少年，可武官家的少爷们又多是粗犷顽劣的，故而少有武官家的子弟被甄入宫来待选。满眼乱找，只有户部梁侍郎家的二公子梁孟云是我的旧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目光与我一对，含笑颔首，便走过来道：“你怎么今日穿得这样素净？”
我见他身上一袭海棠紫云雁归巢纹饰的儒生秋服，上面的纹样用金银细线搅杂参绣并且竟然镂空浮绣了两层，那大雁就像是活过来一般，只一瞧便知是蜀中绣娘的绝技。再看他头上一根绯云色缎带将头发玲珑七窍地编出一个文生束冠用的扶柳髻总在顶上，但却不用冠，只缎子扎紧而后正中镶一颗圆润硕大的东海明珠。愈是发称得他脸若秋月，鬓如刀裁；伊一弯朱唇显然也是用樱桃汁配了玫瑰汁的宫方呡过的，微微一笑时当真是灿若三春之花，压倒后宫绝色。
“孟云哥哥今日倒是装束得胜过潘安。只怕等会儿皇上见了也就再难丢开手了。”我内心真心称赞，知道以伊的风姿必然入选。
“你可小声些。”他脸涨红起来：“什么圣上不圣上的，只要能做个王爷的伺读也就罢了。哎，究竟咱们这些人来此也不过是为了家门的荣耀与自身的功名……你看你倒好，还是倔脾气，难道你就不愿自己能入选得宠好让世伯也官升两级？”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若于功名，我于家中早已看过潮涨氺落，倒不如清清闲闲在苏州老家做个饱食无忧的无用少爷来得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故此今日我着意穿得素净如修行的居士，若不是为着天家的规矩，我便连这身氺青色的上等苏绸也不穿了。
耳边忽响起太监点喊名册的声音，是轮到我同梁孟云了；也罢，去去就来，定是我们二人都能如意的。
青金石铺就而成的宫道光滑如镜、坚硬如玉。跟着老太监匀步走在上面竟会泛起细细玲玲如音乐般的响声。帝王之家，果然就是这脚下之处也都是寻常百姓想不到的奢靡。
“跪！”太监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
我等忙在正殿大门外跪下。Www。。com忍不得偷偷用余光扫去，却只有太后和皇后宝相庄严地端坐于凤座上，而皇帝与其他皇族的男眷们则被一道销金纱遮住了本来的面目。
这便是大武朝选取内廷伺读的规矩，不同于选秀女的是，选秀是为了繁衍皇家子嗣，故而为血脉纯正后宫女眷只得属天子专有；而伺读陪伴却是皇家追寻极乐的一种途径，因此凡是皇族中郡王以上爵位的男子都可以参与挑选伺读，也都可以公平竞争自己心爱的少年。所以在被选中伺读之前，待选之人是不允许先看见这些皇家男子的面目，以免失了公平。
“念。”皇后开朱唇淡淡吩咐太监道，她不算倾国倾城，但也确实端庄秀丽，特别那种雍容的气度，很适合一国之母的仪制。Www。。com
“第七轮第一位，庐州知府张永次男张燕春，年十七。”
我身旁那位衣饰华丽的翩翩公子忙挺直了腰，以无比优雅地姿态行礼道：“愿吾皇长泰康健，万岁万万岁。愿太后与皇后金康永寿，千岁千千岁。”
太后微微一笑，她似乎有些累了，只半睁着眼：“读过什么书？”
“四书五经微臣自幼熟读，且微臣自小醉心儒学立志以先圣为楷模。”
这时帘后响起一个响亮而浑厚的声音：“既是醉心儒学就专心考取功名将来到翰林院去掌墨吧，衣服太过鲜艳，不适合你修身修心。Www。。com”
太监尖细的嗓音跟着就悠悠响起：“庐州张公子，赐御笔一副。”
天家规矩，赐笔即是落选，赐玉方才是留用。
张燕春口头谢了恩，颇有窘色的离去。
原来，刚刚发话的就是天子。
“第七轮第二位，户部侍郎梁正南次男梁孟云，年十七。”
“梁孟云叩见圣上，叩见太后，叩见皇后。愿吾皇金舆长春，万岁无疆。愿太后与皇后福泽延绵，千秋永青。天佑武朝，圣君福昌，坤宁大武，圣母慈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他这番话不是宫里所教的礼数，但却新雅别致又不失大敬意。连太后也睁了眼精神为之一爽：“嗯，口才新雅。我皇家既选伺读，也要是这样胸中有文墨开口有才气的方可。你抬起头站起来！”
梁孟云依太后的谕款款起身，帘后众人看清他的面容身段，忍不住窸窣议论，更有一男子高声道：“好个人才！面如秋月，目如点漆。少有的美男子。”旁边一人也笑道：“身材不羸不盈，大有琼树青松之态。皇兄你以为呢？”
“嗯，毕竟十七弟和八弟读书多，刚才评得雅。既是这么好人才，赐玉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太监便要赐玉，太后又笑道：“梁侍郎我是见过的，文章口才不错但资质却有些平庸，没想不到竟养出这么个绝色又伶俐的儿子。来，将昨日宝灵寺送来的法华经取一部赐给新选的梁伺读。”
梁孟云喜出望外，没想到不但帘后的众王爷器重他，就连太后也这般厚爱，忙跪下接赐道：“叩谢圣上并太后皇后天恩。微臣末学陋姿，得天家不弃，实愧汗颜。日后必勤紧躬慎侍奉内廷，不忘躬辅顺谦之己责。”
这一席谢恩言辞又雅又谦，自然更得帘后诸人与太后的赏识；见孟云能如此才貌双全轻取天家欢心，我也不禁替他高兴。Www。。com
既想着有梁孟云珠玉在前，我必可全身而退，如此一松懈，心中居然痴忆起家中八月时节的好莲藕来……一时发昏，竟连第三位落选而后太监念我的名字也没听见，直待他又叫了一遍，我方回过神来。
“第七轮第四位，苏杭盐道使苏政独子苏云卿，年十六。”
“苏云卿叩见皇上太后皇后。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皇后千岁千千岁。”
如此潦草的叩见，连皇后似乎也有些不悦，只听她轻道：“苏公子衣饰简单，口角竟也如此简单。是否来京路途过于辛苦，连面圣的力气也累没了？”
我忙叩拜倒：“微臣惶恐，家中贪玩，礼数学得不全，望娘娘赐罪息怒。”
倒是太后明眼人，慈言笑道：“听这口角倒是伶俐不苯的。想必是江南好地方娇生惯养长大的所以不愿入宫侍奉，也罢，名册上记载你苏家就你一个儿子，你起来好好行礼就回去陪伴双亲吧。”
我心中大喜，忙叩谢道：“太后垂怜，不赐微臣不敬之罪。微臣返家后必当日日为太后焚香祝祷，不敢疏忽。”
说罢我起身抬头，就要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
“慢，你且站住！”帘后忽传来天子的声音
圣旨岂可违。我只好伫立当场，不敢言语。
此时浓华殿内霎时变得寂静无声，连刚才还能隐隐听见的那些王爷们的低语也陡然湮没，整个空气凝结如冰！
皇后睁大双眼，似乎很是惊讶。太后在凤座上往前挪了挪身子，冷声道：“你，往前行来。”
我愕然，这是要让我入殿吗？！
焦急中转头望梁孟云一眼，他亦惊错，十分替我担心却又不敢言语。
只得硬着头皮，步入殿中。
“皇兄，这不是那太清殿内的……”
“十七弟。”皇帝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威严，充满不可质疑的天子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