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桃花坞（二） - 莫道云深不知处 - 花蕊缤纷云之上
忽明忽灭的烛光里，茗茗紧紧倚靠在奶奶身前。
她心疼地伸出手来，拂开了奶奶额前散落的华发，然后轻轻为奶奶抹去一脸的泪水。尽管鼻子发酸，她还是强忍着没让自己再流下泪来。
在心里，她暗暗告诫自己：这个时候，我千万不能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无助与软弱，要知道这个时候我就是奶奶的主心骨啊！奶奶今天不知被谁鼓动着去赫氏集团大楼下集结，刚刚又被人打砸家里的窗子，已经被吓得很是不轻了，她老人家可是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奶奶，您去休息吧！”
茗茗向邻居们打了个眼色，又向着人群中一位长者点点头：“炳叔，您们先聊着！”
“好啊好啊，你快扶奶奶去休息！”
炳叔会意地冲她挥挥手。訾老太极不放心地四顾看看，心存后怕：“茗茗，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来啊？”
“没事的，不会再来了，奶奶！”
“老太太，有我们在呢，我们会陪茗茗守夜的，没事！”
几名妇女安慰着訾老太太。訾老头尸骨未寒，这孤儿寡母的真是可怜！街坊邻居一场，哪怕为这桃花坞最后的坚守，大家也要同仇敌忾、相互照应才是啊。
一天的奔波、惊吓，訾老太早已体力不支。这个时候，有下午从城里闻讯赶回来的孙女照应着，又有街坊邻居们的看顾，她一时之间得以定下心来。
她谢过众人，顺从地由茗茗扶到里屋去休息了——还好那卧房没有通外面的窗子，在刚刚的那场打砸中得以辛免于难。
片刻，茗茗回到了客厅里。
炳叔是这桃花坞德高望重的长者，他已经安排带着小孩的邻居们回家去了。留下的，是今早带领居民们去赫氏集团大楼示威的几个骨干人物。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趴在炳叔跟前，怎么说都不肯回去。“爷爷！那老板是我打伤的，我要留下来嘛。”
“什么？”茗茗皱皱眉，“舜子，那人是你打的？”
“当然啦！茗姨，我在学校投球命中率可高啦！”
“舜子！”炳叔呵斥着孙子，“你还敢说？要不是你年纪还小不懂事，今天警察就该把你抓走了！谁让你乱扔玻璃的？你还敢在这里自夸？！”
舜子马上低了头，局促地用脚尖搓着地面，嘴里却忍不住嘟囔着：“谁让他们拆我们的房子，谁让他们剪了我们的电线，害的我做作业都没电灯......”
“小屁孩儿！你把人家打死了，你可是要偿命的！以后不许这么没规矩，知道吗？”
“噢！知道了！”
“先回去吧！这儿没你小孩子的事！”
茗茗送舜子出去，炳叔家就在隔壁，所以她直接把舜子送到了他家门口。
那孩子临进家门，回过头来怯生生地对茗茗说：“茗姨，你说那老板会不会死啊？我看见，我看见他流了好多血......是有个叔叔跟我打赌，说我打中了就给我奖品的——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傻孩子！他应该不会有事——什么叔叔跟你打这样的赌啊？”
“我也不认识啊！就是我们在边儿上玩的时候来的一个叔叔啊！”
“他叫你扔玻璃片儿打人的？”
“嗯！”
“那他给你什么奖品了？”
“等打着了，回头那个叔叔就不在了，奖品也就没了......”
“你这孩子，以后不管谁教你干这样的坏事，都不能这样蛮干了，知道吗？”
“哦，我知道了——茗姨，这事我只跟你说，你可别告诉爷爷，爷爷会揍我的！”
“姨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目送舜子的背影隐没在门后，茗茗这才慢慢回身走回家来。
她心情难免有些低落，这世道，连小孩子都知道了什么是不满——那砸出去的一块小小的玻璃片，代表的却是那小小的心眼里全部的不满啊！
可是，大人们的不满尚且无处可诉，小孩子的又算得了什么？又是什么人这么无聊，居然鼓动小孩子去扔东西砸人呢？！
客厅里，一干人等在摇曳的烛光里围桌而坐。茗茗看看众人，小心地开了口：“炳叔！我想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炳叔叹了口气，“茗茗啊，原本，你爷爷也去了快一个月了！你也知道他那是给拆迁的人气的！咱祖祖辈辈守着这桃花坞，谁愿意好好的拆了自己的家去？你爷爷啊，也是这个心思！可是，人家是规划好了的项目，怎么可能轻易就停止了呢？你爷爷为这事气的，没了！大家难过啊——前几天，老显家的不是有亲戚在做律师吗？他家那亲戚给支了个招，说把这事反映到市里去，再让咱桃花坞的老弱妇孺到那家开发商那里去集结，向他们讨说法去！一来为你爷爷讨个说法，二来让他们在拆迁上条件不再那么苛刻。所以，我们就带了各家的这么上百号人去了！你在城里上班，这种事也不方便叫你们年轻人出头不是？本来只想好好跟人家谈判的，没想到给舜子那帮小孩子闯了祸，打伤了人家老板！这下，没辙啦！谁知道今晚这来打砸的，是不是人家派来的啊！”
“哦！是这样！”茗茗点点头。难怪爷爷的事都过去了这么些天，大家还在坚持，原来是有行家在指点。
可是，爷爷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就算之前和拆迁的人发生过争执，顶多也只是一个诱因而已。爷爷的去世，不能无凭无据说是人家造成的啊。虽然爷爷的突然过世，我和奶奶都伤心难过，我也曾愤慨难抑。可是静下心来想想，确实没什么证据说是人家害死的啊！何况，就算今天这样的场合叫我去，我也不能去那里现身啊！
一想到那张面孔，茗茗就没来由地心跳。那个人，那个人，他可是那家赫氏集团的人啊，要是碰到他怎么办？我怎么敢去？
“炳叔，那您看，我们这样坚持下去还有必要吗？”
“唉！这桃花坞，算是毁啦！迟早都是要拆的，看来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了！”
“那......为什么现在才这样说？”
茗茗心想，爷爷都气死了，现在才说非拆不可，那还背着这“钉子户”的名声苦挨数月，岂不白白苦了？
炳叔忍不住红了眼圈，“我们都是舍不得咱桃花坞啊！可眼下，这九成的人家都签了拆迁协议，拿了钱进城了！单是我们这十几家不签，又有什么用？与其这样成天断水断电的捱着，老老少少的跟着受罪，还要防着那些来路不明的人的骚扰，还不如我们也签了吧！倒不是怕了那些人，实在是这样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炳叔一席话，旁边曾经一条战线想要保住桃花坞的众人，也是顿时心灰意冷。
老显家的更是长叹一声，“更何况，今天这一闹，虽然警察不能把咱们怎么着，可是毕竟伤了人家老板的是咱桃花坞的人哪！现在有理也变成无理了不是？人家要追究起来，也是我们理亏呀！就像我那亲戚说的，等开发商条件好些了，咱们也就签了吧，拧下去也不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