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033章 - 红楼之林郎新传 - 苍白少女
珍宝楼好好的一场拍卖会, 生生地被宇文昕搅和了,惹得他心情不错。 收缴下来的东西, 由着林朗挑了又挑,剩下的就全赏给身边的亲卫了。
至于那些“细作”们, 宇文昕也没留着, 直接命人送到边城去。那边单身的军汉多得是, 总会让她们有个着落的。至于她们愿不愿意, 这个就不是宇文昕考虑的了。
“好了,在金陵闹了一场, 我也痛快了。朗儿还想到哪里玩儿,我陪着你。”宇文昕手里捻着几颗珠子, 正是当初四十两拍下来的南珠, 提议道:“不如咱们到汤山温泉去消遣消遣,可好?”
林朗摇了摇头,道:“时间上来不及。扬州那边传信儿来, 明天他们父女便要到金陵了,我虽不陪同他们上京,但总要送一程的。泡温泉的事,且等他们离了金陵再说吧。”
宇文昕随意地点点头,又问道:“你既不打算上京,这两年可有什么打算?便是想要出海,可光是造船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便是不说本钱多少,只是时间少说也得一两年。朗儿总不会闲着, 只操持些行医的事吧?”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朗,明显意犹未尽。
“那倒不会。你也说了本钱的事,我总得给自己挣些家底,也才好到海外去闯一闯。之前那拍卖会上,咱们不是已经说了玻璃作坊的事,那是个赚钱的营生。对了,还有钟表,也不知你那些工匠们弄不弄得出来。”林朗笑笑,开始掰着指头数道。
“这两样物件儿,我都是打算带到海外的,总不能光让他们赚咱们的银子吧。”林朗将未来的计划徐徐道来,并未对宇文昕有所隐瞒,“除此之外,我在海外还学了几样小手艺,虽然并不精通,但若同匠人们交流一番,说不定能整出什么新鲜的好东西呢。”
“另外,我那里还有几样从海外带回来的种子,都是本朝和附近国土都没有的,正好这两年都种一种。其中有一种,可是堪比土豆的粮种,亩产虽然不如土豆,但至少也能有上千斤。而且,这种作物比土豆更适合做粮食。”就连随身带来的粮种,林朗也并未对他隐瞒。
“嘶——”宇文昕闻言就是一声惊叹,连忙拉住林朗问道:“朗儿竟还有这样的粮种,有多少粮种?它叫什么名字?产量究竟如何?对田亩、气候可有什么要求?哎呀,朗儿,我的朗儿,你到底还有什么宝贝,快都一并告诉我,可好?”
“还能有什么,我来的时候带着什么,你还不知道?”林朗被他晃得眼花,没好气地喝道。当初他是落到边城战场上的,明面上虽然没被搜查过,但实际上势必被验探过不知多少回了。
大概,宇文昕同那几位将军,也不过是不知道有些东西的珍贵罢了。之前被宇文昕弄明白了土豆,就已经惊喜交加了,如今听说有种堪比土豆的粮食作物,他不欣喜若狂才怪。
宇文昕被瞪了一眼,总算冷静下来,磨着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他也知道,自己总是有些事做得并不地道,但好在朗儿是个宽朗性子,同他并不计较。也正是因此,宇文昕发现自己似乎被朗儿惯得越发放肆了。
待问清了玉米的详情,宇文昕不禁问道:“朗儿,你打算如何处置玉米?仍旧交给林如海,让他献到圣前吗?还是说,有旁的打算?”若是还给林如海邀功,那朗儿未免太过委屈了。
“不,玉米不是土豆。”林朗摇摇头,目光坦然地看着宇文昕,缓缓道:“土豆亩产万斤,必然被当成神物,说不得多少年才会种遍全国。这样的神物,有一样便已经足够,就让玉米在民间悄然扩散吧。”
宇文昕的神色亦郑重起来,沉吟片刻后,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照太上皇和皇父的性子,土豆少说也要在皇庄里种上两三年,方才能赐到勋贵大员手里,然后又不知要几年,才会慢慢传到百姓手中。”说罢,他也是叹息一声。
“也罢,就按朗儿你的意思来,咱们俩偷偷地种那玉米,然后悄悄地推广它。”宇文昕说着一拍巴掌,伸手握住林朗的,“朗儿,你真棒!”
两只手交握,两双眼睛对望,两个人达成一致。
……
林如海说是即刻进京,但他是打算上长安去等死的,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所以这一拖拖拉拉地,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他才带着女儿林黛玉从扬州出发。好在,圣旨上给了他两个月的假期,让他能从容地赶往长安。
因着要带的东西太多,林家父女乘了一艘船,后面竟还跟着五艘,载满了林家的财产。这些,绝大部分都是要给林黛玉当嫁妆的,大概就连林如海自己,都说不清究竟价值几何。
年前刚刚南下赶回扬州,林黛玉没有想到,只不过两个多月,自己就又要回长安去了。这难免让小姑娘有些茫然和忐忑,但好在这回是随父亲一同进京的,又让她安心了许多。
想着不久之后,就又要见到外祖母,见到姐妹们,见到……宝玉了,林黛玉心中又欣喜起来。想到日后能够同父亲,同外祖母、姐妹们和宝玉朝夕相处,林黛玉便抛去了茫然和忐忑,整个人都安定下来。
唯一能够让林黛玉遗憾的,大概就是兄长这回不会一同进京吧。虽然,她同兄长相处并不多,但是她总觉得兄长和蔼可亲,是个能让她依靠的。
从扬州到金陵,行船不过半天。时方过午,林家的船队尚未到达金陵码头,此时贾琏便已经同薛蟠候在岸上了。林朗赶到码头的时候,便正好看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贾琏本还没看见林朗,但薛蟠是个眼尖的,离着老远便瞧见林朗了,登时就双眼发亮,连忙戳了戳贾琏。贾琏皱着眉回头,一看见是林朗,便赶紧展颜笑着招呼,道:“啊,林兄弟,你来了。”
林朗淡笑着点头,并没有同两人交谈的意思,自顾自凝神眺望起远方的江面。以林如海的身份,林朗并没叫宇文昕陪着过来,是以此时只是单身一人。
薛蟠本就对他稀罕得很,因之前有宇文昕在边上,让他不敢妄动。此时见了只有林朗一人,这呆霸王岂有不动心思的道理,早就跃跃欲试,恨不能冲上去好生亲近亲近。
这会儿见林朗竟然不理会他们,丝毫没有结交的意思,他不免心里着急,使劲儿撺掇着贾琏,让他介绍自己同林家兄弟认识。
贾琏被薛蟠烦得没法,只好领着他来到林朗身边,干笑两声,道:“林表弟,这位是金陵薛家的兄弟,名叫薛蟠,字文龙。他们家同贾家都是世交老亲,与林家也有交情,兄弟们自当好生结交一番。这次上京,薛家夫人并薛兄弟兄妹也要同行的。”
“林家哥哥安好,小弟蟠儿这厢有礼了。”薛蟠一待贾琏介绍完,便连忙凑到跟前,规规矩矩躬身见礼,然后一双牛眼亮晶晶地盯着林朗。
啧啧,林家兄弟就是好看啊!离得远时就让他移不开眼,如今到了近前就更晃眼了,他都恨不能黏到这等美人的身上。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他那国色天香的妹妹,竟都觉得没得林家兄弟好看呢。
对于这个薛蟠,林朗也说不上好恶,只不愿与其打交道。是以只随意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仍旧背手带着林如海父女到来。
被这样冷落,薛蟠失落之余却并不丧气,仍旧殷勤地围着林朗打转。尽管一句回应也没得到,也不妨碍他接二连三地跟林朗讲话,又是说又是笑的。
贾琏在一旁站着,简直都不忍直视。若早知道这薛蟠是这么个货色,他是绝不会把这货带出来的。特么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繁华码头上人来人往的,真是把脸都丢尽了。
林朗也被烦得不轻,已经皱着眉捏拳头了,眼看就忍不住要给这东西一脚,干脆踹进江里去。好在这时林家的船队到了,林朗抬脚将薛蟠踢了个趔趄,闪身朝着林如海迎过去。
“老爷的身体可好,一路上可有劳累?”林朗上了船,来在林如海身边见礼问安后,道:“我已经在金陵安排了院落,老爷且在这里停歇两日,等我将草药备好,再上京不迟。”
“我儿有心了。”林如海闻言点头,拍拍林朗手臂道。他也正有此意,等着林朗给准备药物,虽然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但能多活一天,他也绝不会放弃。
也就是肃亲王箍着林朗不让他回扬州,不然他早就让林朗准备药物了。这阵子有林朗的医治,他明显觉得身体轻松一些,虽然林朗已经告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但总强过痛苦缠身啊。
两人说着话,林朗便扶着林如海下了船。贾琏、薛蟠两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见礼,之后贾琏又向林如海介绍了薛蟠,薛蟠便再次向林如海见礼。人没几个,来来回回的礼数倒是不少。
因贾琏提前跟林如海禀报过薛家的事,是以见了薛蟠他并不惊讶,只点点头便罢了。
到了林如海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怎么在乎人脉交情了,亦是不将薛家看在眼里。一个落魄皇商罢了,他做巡盐御史的时候就看不上,更别说现如今了。
林如海拍了拍贾琏手臂,也不同他们多说什么,由着他们送上马车,只对林朗道:“你妹妹还没下船,你照看着她一些。有你看着她,我放心。”
他这话说得,听在旁人耳中,别提有多温馨亲切了。至少,贾琏就觉得,林朗虽只是林家嗣子,但同林表妹的关系倒是亲近。
下船之前,林黛玉被披上了斗篷,头上也戴了薄纱的帷帽。她在紫鹃和雪雁的扶持下出了舱门,立时就看见站在甲板上的林朗,连忙小跑两步来到哥哥近前。为了表示对哥哥的尊重,小姑娘便连帷帽前的薄纱都掀了起来,甜甜地唤了一声“哥哥”。
林朗笑着向小姑娘点点头,抬手帮她将薄纱放下,道:“船上风大,还是将帷帽戴好。再有这还是在船上,不要推开丫鬟的扶持,万一摔着了可怎么是好。”到底只是嗣兄,林朗是不会亲手去扶林黛玉的。
“嗯,我听哥哥的。”有了兄长的关切,林黛玉难掩心中的欣喜,乖巧地答应一声,便跟随在林朗身后下船。她却没有注意到,自个儿那偶一展现的容貌,已经落入了旁人的眼中。
薛蟠并未得林如海的看重,丝毫也没在意,他的心思全都放在林朗的身上。待林朗又上船去接林黛玉,他也便追随着林朗而行,虽不得跟着一起上船,却不妨碍他拿眼睛追着林朗。
也是因着这个,林黛玉那掀开帷帽薄纱向着哥哥的一笑,便不经意间落入了薛蟠的眼中,登时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牛眼恨不得瞪出眼眶来。
惊为天人啊!
傻乎乎的少年看得瞠目结舌,眼睛都已经忘了林朗,只顾得上他身后那道纤弱袅娜的身影了。偏偏待到林黛玉下船之时,帷帽又被风儿吹了起来,那张丰神若仙子的面容又展露在了呆霸王的眼前。
只这一眼,薛蟠只觉得口干舌燥,整副身子都,酥,了!
…………还差一半哈,今天一定补上!…………
问清了荆州城的方向,他转身噗通跪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头。他虽然没把端王府当成自己的家,更没把端亲王当成爹,可不能否认他是替克善活着的,这几个头磕得倒也真心实意。恐怕,这也是他唯一能为端亲王做的。其他的,比如护着新月,也只能让端亲王失望了。
新月也不好落后,跪在克善旁边,向着荆州的方向磕头。才几天时间,她就从备受宠爱的王府格格,变成了孤女。命运,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啊。此时,她只觉得自己已经身心俱疲,再也撑不住了。新月摇晃着倒下,晕沉间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便放任自己昏过去……
端亲王一家的葬礼是在荆州办的,并没有新月想象中的那么哀荣备至,这让她感到更加悲哀,一双美目哭得肿成了核桃样。既没有追封加谥,也没有御赐金被,规格甚至比不上一般的郡王。对于这一点,怒达海感觉很抱歉,但是他不是能做主的那个人。
听着新月在耳边埋怨,克善在心中冷笑。这蠢女人还真把端亲王当成以身殉国的英烈了,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爹是因为什么死的?亲王镇守地方,不说恪守职责,反而作威作福酿起民乱,朝廷能饶得了他才怪。端亲王求死,为的就是给儿女求一条生路罢了。
既然是这样,还想要皇帝将他们一家当成英烈来对待,有那么便宜的事么?虽然乾隆偶尔也会抽风,可他现在还没到那个年纪,而且也很少在政事上抽。这次努达海救援来迟,并非他想来迟,是他不得不迟。当然,端王家只剩下他跟新月了,乾隆也会不吝表现下爱心的。
对于端王的做法,克善说不上感激不感激,只是觉得奇怪。从这一点上看,端亲王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很懂得生存之道。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将荆州搞得民怨沸腾,被反清势力抓住机会,差点颠覆了荆州,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端王府一家略显冷清的葬礼之后,便是漫漫地上京之旅了。这一晚,他们在郊外扎营露宿,新月睡不着就出了帐篷……
第五章
天上有弯月如勾,在繁星点点的映衬下,却愈发显得孤寂。新月仰望着那孤伶伶的一弯残月,就仿佛是在看着自己。夜风虽然轻柔,而那如同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孤寂感,仍然让她冷得抱住自己。好在,还有那在黑夜中跳动的火焰,陪伴了她却不能温暖她。
努达海走出大帐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是的,画面,美好的让他不忍打扰的画面。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因为,他舍不得那个画中的少女,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悲伤,那么孤单的少女。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温暖她,开解她,安慰她。
他取下身上的披风,动作轻巧地披到少女的身上,仿佛怕惊扰了她一般。可惜,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惊动了少女。看到少女蓦然回首的样子,努达海歉意地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来。这几天,他一直都想跟这个强作坚强的孩子谈一谈,也许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这一路上,这孩子有多伤心,多难过,他都看在眼里。而她强忍着泪水、故作坚强的样子,也让他万分万分怜惜。十七岁,这样的年纪还应该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呀,就像是他的女儿珞琳一样。可这孩子却已经经历了跟家人的生离死别,还有承担抚养弟弟的责任。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样的遭遇实在太过凄惨了,这样的责任实在太过沉重了。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的凄惨遭遇和重担会不会将她单薄的肩膀压垮。可是现在看来,她做得很好。她很坚强,哪怕是他能够看出来她的伪装,可她确实安定了弟弟的心。
也许也只有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晚,才能看见少女如此脆弱的样子吧。努达海看着少女来不及拭去的泪痕,心中的柔软被狠狠地触动了。这还是个孩子啊,一个应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孩子啊。什么时候,她就连想哭都要偷偷躲起来哭了呢?!
肩上忽然坠落的温暖,让新月悚然一惊,可闻到那包围了自己的味道,却又让她感到安心。只是这个味道,就已经让她知道来的是谁。果然,当她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个英武无双却又温柔体贴的人,或者神。她就知道,他一定能感觉到她的悲伤与彷徨。
她知道,她对努达海的感觉很强烈,强烈到了已经无法忽视的地步。这个男人,在她最危急,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突然出现,给了她强大的依靠和力量。从那天起,她眼前就常常出现这男人的身影,他奔驰的样子,他拖住自己的有力手臂,他温柔溺人的眼睛……
这个就好像天神一样救了她的男人,有着让她无法拒绝的温柔,也有着让她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可以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可以在他面前尽情地哭泣,可以告诉他自己的悲哀、孤单和彷徨。
每当在她需要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会及时出现,就像那天一样,就像现在一样。新月知道,他有家庭,有美丽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女。她也知道,自己应该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才能不让自己的心沦陷。可是……她控制不住啊,她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啊。
看见她匆忙拭泪的样子,努达海温和地笑了。他将手臂搭在少女微颤的肩上,声线柔得能够滴水,“想哭就哭吧,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且,也只有我能看见。你一直这样憋着,会憋出病来的。未来的路还长,你哭过了,才能好好地振作起来啊。”
“你也知道,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儿,她可没有你这么坚强。每次受了委屈或者伤心了,就会钻到我怀里大哭一场。所以,现在你也可以将我当成父亲,在我怀里好好哭一场,不必隐藏自己的眼泪和悲伤。要不然,我们也可以谈一谈,你愿意么?”
新月抽噎着摇头,这男人就是这样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让她怎么能够拒绝啊?她又抬头去看月亮,幽幽地说道:“我看见月亮,实在是太伤心了。我就出生的那天,天上就挂着这样的一弯月亮,所以我叫新月,阿玛也叫我月牙儿。可是现在,没有人会这么叫了……”
努达海心中有种冲动,不能让这女孩儿继续悲伤下去了,他要做那个人。他手臂一收,就将新月揽进怀里,口中轻轻地唤着,“月牙儿,月牙儿……谁说没人会这样叫你了,不是还有我么。如果你愿意,以后私下里我都这样唤你,好不好,月牙儿?”
天哪!新月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一声声的呼唤融化了。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涌上来的悲伤和冲动,扑在努达海的怀里大哭。窝在他的怀抱里,就像还在阿玛的怀里。可是,又不一样,有一点是阿玛的怀抱也比不上的。那就是,努达海的怀抱,好像天生就该是她的一样。
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良久才略略分开。夜色更浓了几分,努达海劝解道:“好了,哭出来之后是不是舒服了一点?以后,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都可以来跟我说说,然后心里就痛快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啊……”两声惊叫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新月和努达海不由自主地分开靠在一起的身体。他们站起来本想往回走,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竟然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总之两个人就是下意识地分开。也许,他们也知道,现在这样子不好、不好。
新月和努达海坐在营地的角落里,身后也有营帐的遮挡,旁人轻易看不见。所以,直到回身两个人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身后竟然有两个人。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站在那儿,就连努达海也吃了一惊,更别说新月了。缓了好半晌,她才认出这两人是谁。
克善带着老邢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冷冰冰地看着前面的一男一女。从努达海坐下没多久,他就已经在这儿了,可沉醉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而他也没有惊动两人,只是这么冷眼看着。他想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
说实在的,这两个人的“演技”都不错,比当年的演员都要好得多。男的英俊,女的娇柔,组合在一起的画面也很和谐。如果自己不是身在戏中,克善真想搬把椅子坐下来,好好欣赏一番。可惜,现在的他一点都没有这样悠闲的心态。
虽然是夜晚,可毕竟是军队营地,也有巡逻的队伍来往徘徊。努达海带的是镶白旗,其中也有不少来捞军功的贵族子弟。克善不禁讽刺地想到,他是不是应该感谢上天,幸亏这俩人还知道找个避讳人的地方,没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
“克善,你怎么站在这里?很吓人的,知不知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又不听话是不是?我们明天还要赶路,万一因为你起不来耽误了行程,会让将军为难的。咱们这一路上,已经让将军担待了很多,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知道么?”
不知怎的,新月就是觉得不能让克善开口,不然一定会让她跟努达海难堪的。所以,她端起一副严肃的面孔,一叠声地说道。越说下去,她的声音就越大,越是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方才泛起的一点点莫名的心虚,也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是的,就应该是这样。
“没关系。小孩子嘛,总会有顽皮的时候。我家的骥远小时候,那才叫无法无天呐。不过,天色确实很晚了,克善真的该去休息了哦。”努达海也笑着摇摇头,脸上是包容宠溺的样子。他自己也觉得可笑,面前的明明是个小孩儿而已,他怎么可能会感觉害怕呢。
“说完了么?”克善笑了,目光在新月和努达海之间徘徊。这么喜欢情不自禁的两个人,他原以为他们是没有廉耻之心的,现在看来此时还是有的。至少,他们现在还知道自己的情不自禁是不能被人发现的。“我一直有些话想说,既然两位都在,那就趁现在吧。”
“他他拉将军,你带队救护我们姐弟于危难,我万分感激。虽然,这也只是你奉皇命而为。将军你英武不凡,坚强果敢,又细致体贴,我十分敬重将军的为人。听说,将军的家庭也是和睦万分,真是让人羡慕。只是……”看着努达海明显扬起的嘴角,克善话锋一转,
“只是有些事,还请他他拉将军自重。我姐姐年轻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对面的两个人蓦然变色,却不能阻止克善要说的话,“他他拉将军,你逾越了。”
第六章
克善盯着两人猛地难堪下来的神情,忽然间觉得很羞愧。他果然还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啊!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并付诸行动要除掉的人,现在还楚楚可怜地在他面前蹦跶。偏偏他现在的情况又很尴尬,手头上没有任何可以掌控的势力,就连老邢估计也不会帮忙。
从本心上来说,老邢是个忠厚的人,他虽然看不上新月,可也没到要将她弄死的地步。估计他也不会想到,小主子心心念念地都是怎么弄死自己的姐姐。如果不是知道新月的行为会让自己多遭罪,克善其实也不介意养个闲人,反正乾隆会给俸禄的。但很可惜,他知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也许说得不对,可克善觉得这样的人生信条很现实,至少能让人活得好一点。当然,为己也并不是说要损人利己,但绝不能被人坑害。什么坑爹、坑弟的存在,就应该早早地人道毁灭掉。而他,现在就面对着这样的情况,却无能为力。
在端亲王府,他没有机会;在荆州城中,他没狠下心;在山谷大石上,他又没算对时间……这样的种种造成了他必须要直面惨淡的人生,他能在努达海的眼皮底下,弄死他的“月牙儿”么?这个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克善在脑中将自己拍飞。
但是,他也不能让这两个在自己眼皮底下勾搭。中年“天神”跟泪包“月牙儿”的组合,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审美。既然这样,那棒打鸳鸯的活儿,还是要做起来的。虽然,他自己都不看好自己的工作前景。所以,今晚他出现在这儿,第一次扮演捉奸者。
无视掉两人悲愤的脸色,克善背着手缓缓围着他俩转了一圈,才厉色道:“他他拉将军,我说你不懂事,是不是很生气?生气就对了,因为你的行为也让我很生气。不光是我,我想我黄泉之下的阿玛、哥哥们会更生气,他们恐怕恨不得从地下爬上来质问你。”
“我端亲王府的格格,就算不能说是金枝玉叶,却也不是谁都能招惹轻贱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身为一个外男方才做了什么?如此深夜,又是如此偏僻的角落,你们在这里的行为可合乎礼法?你是不用愁,妻妾成群、儿女双全的,我这位姐姐可还要不要活了?”
“未嫁女子最重闺誉,闺名除了父母兄弟,外人一概是不应挂在嘴边的,甚至连知道都是罪过,何况是那么亲密的乳名。他他拉将军,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嘴里吐出那个称呼,就别怪我面见皇上、太后时,要为我端亲王府的名誉讨个公道了。”
“克善我年纪虽小,可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之礼,七岁即不同席。所以,也请他他拉将军不要将端亲王府的脸面踩在地上,给我这姐姐一点体面吧。往后,请你再也不要接近她,离她远远儿的,省得玷污了将军的清名。”克善瞪着努达海,差不多一字一顿地说着。
“前日情况危急,将军为了救助姐姐,有些许失礼之处也就罢了,毕竟是情急之下。但我希望,像今晚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月下私会,投怀痛哭,轻呼乳名,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一个未嫁守孝的格格和一个年纪可以做她阿玛的外男之间。”
“我说了这么多,他他拉将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一口气说这么长串话,克善微微有些喘,配合上他显得激愤的表情,倒是相得益彰。当演员也不容易啊,长台词什么的,其实很考验肺活量啊。怒瞪着努达海,克善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
明白么?努达海怎么会不明白,这恶毒的孩子就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努达海是个老不修,还是个想要攀附权贵,老牛吃嫩草的那种。他才多大啊,怎么就会有这样龌蹉,这样恶毒,这样阴暗的想法。努达海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伤害了,自己的一片赤诚被人侮辱了。
对于新月,他明明就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怜惜着新月这样可人的姑娘,想要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地疼惜。在他的眼里,新月跟珞琳是差不多的。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只是新月悲惨的身世比珞琳更加惹人怜惜,更让他放不下罢了。
这样的心情,天地可鉴!他的心中坦坦荡荡,没有什么不可与人言的。可是现在,看看他努达海在这孩子的眼里成了什么?!一个觊觎格格身份美色的卑鄙无耻的龌蹉小人!天哪,可怜的新月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弟弟。可怜的月牙儿,往后还要受多少苦啊?!
努达海真想一甩袖子走人,可当他猛然间看到了摇摇欲坠的新月,他踌躇了。他能一走了之,可是月牙儿怎么办?她是克善的姐姐,就算出嫁都不一定能摆脱这个混账弟弟。往后的生活里,还不知道月牙儿会被这个弟弟用怎样的恶意去揣测。她,怎么能受得了。
这么能忍?!克善有些许吃惊,他说的话已经比较难听了,这男人难道就这么没脸没皮么?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好吧,应该是他的话太过委婉迂回,而且自己的小身板儿也没什么威慑力。克善板了板脸,接着说道:
“不过,不管你能不能明白,就照我说的做吧,你们俩不合适。别把你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一起毁掉,只为了那莫名其妙的情不自禁。我希望他他拉将军保持你的克制,保证你自己的人品,还有,保护你那美满的家庭。别让我……找到理由去毁了它。”
说到这儿,克善忽然住嘴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不是因为努达海猛然爆发的气势,而是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这男人真正在乎的,好像从来都不是他那个看上去幸福美满的家,不是温婉贤淑的妻子,不是看上去聪明实则脑残的儿女,而是眼前这个女人跟他们所谓的爱情。既然人家都不在乎了,他再拿来用作威胁,好像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
新月简直不敢相信,那些恶毒的话都出自她弟弟的口中。天哪,克善怎么会这样的误会,怎么能这么说她跟努达海将军?他们只是单纯地聊聊天,说说心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啊。就算……就算她十分崇拜、仰慕努达海将军,可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啊。
努达海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新月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在她即将赴死的时候,就是努达海的身影让她看到了活的希望。也是他,在她即将落水的时候,一把将她抱住的。还是他,在她最悲伤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开解她,安慰她,给她一个可以痛苦倚靠的肩膀。
这样一个天神一样伟大的人,怎么能被人用卑劣的言语如此侮辱。克善,这是会遭天谴的啊!不,她不能再让克善说下去,这已经让她无言面对恩人了。新月在心中呐喊,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继续污蔑他们。对,那是污蔑!
“住口。”新月忍不住了,她猛地冲到克善面前,连肩上的披风掉了也顾不得。她高高地扬起手,想要给克善一巴掌,打得他不能再开口。身为姐姐,是她没有教好克善,现在就让她来纠正自己的错误吧。虽然打在克善身上,痛却在她身上,可她还是不得不教训克善。
可惜,克善身后的老邢不是个摆设,他飞快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新月的手,然后毫不怜惜地将人甩开。克善也没有吃惊,他早防着新月这一手,这女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是个爱动手的。他可不是那个原身,乖乖地站在那儿让她打,然后再被抱着哭。丢人!
“啊!”新月被甩地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老邢一点没省力气,让她半天爬不起来。努达海就在新月身边,怎么能不充当救美的天神呢?可惜,他没机会。克善一个箭步挡在努达海面前,冷冷地睇视着他,“请他他拉将军自重,这是我们府上的家务事。”
“将军,出什么事了?”“格格,您怎么了?”
新月的一声尖叫,在寂静的夜里当然惊动了不少人,有镶白旗的军士,也有云娃和莽古泰。等人们赶到的时候,纷纷对看到的场面感到诧异。这大晚上的,这几位不老实睡觉,都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还有这位格格,咋就趴地上了?难道是……将军不小心撞着人家了?
“云娃,带你家格格回帐。”看着新月被带走,克善才换上一张笑脸,四下抱拳道:“努达海将军,姐姐思念阿玛过度,深夜出来祭拜,影响了军营秩序,给将军和各位添麻烦了。克善在这里,代姐姐向将军和各位致歉,也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听了他的话,大部分人都将之当成,格格半夜在营地游荡,被将军发现,当成贼寇打倒。当然也有少数明眼人,能看出其中的不寻常。或者说,将军自从见到那位格格起,就变得有些不寻常。不过,这种事心里清楚就行了,没必要当面揭出来。
克善一进到新月的营帐里,就看见她负气地背过身去不看自己。他冷笑着,也不搭理这女人,直接来到云娃身边,一脚踹在她腿窝处,冷喝道:“给我跪下!”这一来,立刻惊住了三个人,尤其是莽古泰,一副要冲上来的样子。
云娃有些懵,不知道克善阿哥怎么冲她发起火来。好在她还记得这也是主子,“噗通”一声跪下。不过,那一脸的宽容忍耐,明晃晃地在告诉旁人,她能容忍小阿哥的无理取闹。而新月则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不相信这是她的弟弟。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克善眯了眯眼,一巴掌扇在云娃脸上。不服气?好得很,这里就是专治不服气的。“身为贴身侍女,主子半夜不见了,你倒还能睡得安稳。就这样,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做得很称职啊?云娃,你该有的警醒呢?”
“我是……”云娃想要说,这么些天连着奔波、惊吓,她实在太累了,是不小心的。
但克善显然不打算听她辩解,又将矛头指向莽古泰,“你就守在帐外,在这满地都是大男人的军营,格格要独自半夜外出,你为什么不阻止?就不怕格格发生什么意外么?莽古泰,你的责任呢?”
他又缓了缓语气,道:“就算什么都没发生,那格格的闺誉还要不要了?我端亲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阿玛临终将格格托付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她的?让她名节全无,被人耻笑?你们两个扪心而问,对不对得起阿玛的托付,对不对得起王府众人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