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往事 - 诱惑 - 倾情牵挂
“考场外面，大雨还在哗哗下着，地上的雨水急急地从高处向着低处流着。我时不时地向考场门口儿看去，好希望在第一时间看到你爸出现在那儿。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那手表指针轻微的滴答声，在我听来无异于惊雷，搅动得我心神不得安宁。看看监考老师已经在启封试卷儿，我的心里更加忐忑不安。我们期盼的高考机会，难道就这样白白地失去吗？我想不出来你爸迟到的理由的。头天晚上，我是左嘱咐右嘱咐的啊！当时急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开始诅咒那鬼天气，开始抱怨时间过得太快，开始害怕考场的静谧，更加开始讨厌监考老师那严肃的面容。就在我焦急地翘首以盼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人身披绿色军用雨衣急速地冲进考场，地上留下一滩水渍。看到你爸终于在最后时刻出现了，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他当时送来的一个微笑的歉意的眼神更加使我安定下来。我赶紧送还一个微笑，又好担心他因为迟到而心神不宁。当时，每个考场三十个考生，设一位主监考，两名监考。考生年龄上的差异是当时一大特色。由于十年浩劫荒废了几代人，为了赶上这时代的机遇，上从饱经沧桑的中年之士，下到稚气未脱的锐气少年，都能在考场上看到。各位考生正襟危坐，哪敢有丝毫违纪。你爸爸把雨衣脱下来，放在了前面预留的课桌上，走向座位时，悄悄对着我做了个OK的手势，我微微点了点头。上午第一场刚刚考完，我就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你爸身边儿，去解除我心中的疑问。”阿姨说到这儿，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充满着柔情蜜意。
“爸爸，您当时为什么会迟到呢？”紫琼也道出了我的疑问。
“那天，有一位住在咱家隔壁的老人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三根肋骨，一条胳膊，我和你爷爷是送他到医院去，才耽误了。那是位身经百战的老红军战士，退伍转业后，到我们机务段担任党支部书记。人耿直，脾气倔。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冲击，靠边儿站了。原先单位分给他的独单，被造反派据为己有，当做了造反指挥部。他和老伴儿无奈，搬到了咱家隔壁。那时候，就只有老两口儿住在一起，孩子们因为工作的原因，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闲来无事儿的时候，那老人愿意和你爷爷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让消停过，老人正赶上闹运动，不是头天头上戴着高帽子去开批斗会，就是今天胸前挂着牌子去游街。开批斗会时，造反小将们用劲把老人的头向下按，双手向后上翘，当时人们把这戏称作‘坐土飞机’，然后，革命小将们会带头高喊革命口号，高喊打倒某某，台下的群众也会群情激奋地高声回应，唯恐被排挤在革命队伍之外。老人游街时，会被五花大绑，胸前戴着写有某某反革命的牌子，装在解放卡车上，由全副武装的民兵押运。那排场原也只有在电影上能见到，可是现实中也在活生生地在上演啊！即使是这样，老人也是每天乐呵呵的，从来没见他发过愁，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我那时候隔三差五地要到服务社去给他们打酒。他和你爷爷喝起酒来，也不要什么菜，弄盘花生米，或者油泼辣子，甚至大葱蘸酱，也能对付半斤八两的。看着老哥俩那悠然自得的样子，我想神仙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啊！可是，老哥俩独处时，我曾经听到过他激愤地评论时事，纵论国际风云，动情处，慨然高歌，声泪俱下，俨然没有了平时逍遥老人的遁世之态。老人高兴的时候，会给我们讲一讲他的辉煌经历，从长征到抗日，再到打老蒋，那真是身经百战，功勋卓著啊！老人总是乐呵呵地说：自己的一生，可以说都是站在斗争的最前沿，闹革命时，自己冲在最前面；闹运动时，自己被冲在最前面。老人革命的一生熏陶了我，感染了我，教育了我，我从此对老人充满了无限敬意，更加对造反派的作法充满敌意。后来文化大革命结束，老人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可是，老人原先被占据的独单，由于产权不明晰，没有被返还，依然住在那破旧的平房里面。那房子年久失修，通风漏雨。平时修修补补都是我去干。可是，那天老人说怕影响我高考，自己一个人爬上梯子，准备用一块塑料布，把漏雨的地方遮盖一下，没想到失足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我当时已经准备好，刚要出门儿，他家的大妈就冒雨冲进了咱家，用劲拽着你爷爷，吓得连一句整话也说不成了。我意识到是出了事儿，几步就跑到了院子里，看到那老人正躺在泥水当中，缓慢地挣扎着。我当时就要急着把老人背起来，被你爷爷及时拦下了。你爷爷给老人略微检查了一下，吩咐我找了块木板，我们俩人抬着把老人送到了医院。”叔叔说着，似乎又感到了紧张。
“大舅，你怎么不开汽车送他去啊？”小倩似乎听出了门道，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
“那时候咱还没汽车啊！再说，当时就是有汽车，也开不了啊！我本来还想用板儿车把老人送去呢，可一出院子大门儿，看到满大街都是横七竖八倒落的树枝树叶树干，别说汽车了，就是板儿车，也没法儿通行啊！我和你爷爷抬着那老人，在一片狼藉的大街上，冒雨艰难地前行着，好在医院离咱家不远。我们赶到医院时，我和你爷爷确是浑身都湿透了，老人用塑料布遮盖着还好一点儿。在医院，我给老人办理了住院手续，并和你爷爷一起给老人做了透视，才知道老人摔得那么严重。看看离考试的时间快到了，你爷爷吩咐我赶紧走，其他的事儿由他去照料。那时，我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急忙跑回家，换了件背心儿，拿了件雨衣，就又急转身，跑出了家门儿。我一路冒着瓢泼大雨，蹦蹦跳跳地奔向了考点儿。来不及多喘口气儿，我就冲进了考场。我当时看到你妈正在焦急地盼望着我呢！我赶紧对她报以微笑！”叔叔说着，又深情地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怜爱之情尽情流露。
“你爸爸坐在考场前面，和我隔着三个人。看到他收到试卷，静下心来答题，我的心也才踏实下来。可是，我低头看到他的双腿鲜血淋漓，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更加感到不踏实。我惴惴不安地在考场上，强迫自己要静下心来，强迫自己不再向他看，可是还是不由衷地要抬起头去看，眼前的试卷一片模糊。第一场的语文，我就是在这种糟糕心情下，总算应付下来。所以，一下考场，我赶紧走过去，也不问考试怎么样，直接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知道了真相，我一肚子的怨言，一句也没有说出口，而是蹲下身，用手绢儿轻轻地给他擦拭着腿上的伤，那时，你爸腿上的鲜血已经凝结，不再有新血流出。好在都是皮外伤！”阿姨说完，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夫妻情深可见一斑。
“我当时上蹦下跳跑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等注意到了，也已经晚了。好在我身体强壮，混没把那点儿伤当回事儿！”叔叔说着，开心地笑了。
“中间你爷爷回来了一趟，说是那老哥摔断了三根肋条，一条胳膊，可能要住很长时间的院。你爷爷嘱咐我要照看好那老嫂子，街坊住着，我们关系一直不错。唉，看到那老嫂子身体多病，孩子们又没在身边儿，真是可怜啊。你爷爷让我告诉你爸不用再到医院去了，先静下心来全力参加考试就成。又嘱咐我，那三天一定把饭做好，一定不要亏待了孩子们！”奶奶说着，疼爱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夹起的一口菜，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放在了儿媳妇盘子里。
紫琼赶紧站起身来，给奶奶，爸爸和妈妈，分别夹了菜。又给撅着嘴的小倩夹了菜。
“我不吃了！我就是不吃了！”小倩耍起了小性子，赌气说道，同时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然后，双手捂着眼，趴在桌子上。
小倩的一番做作，引得大家一阵开心的笑。
阿姨赶紧把小倩抱在怀里，轻声哄劝着，对紫琼佯装责怪着。
“我们倩倩最乖了，咱不理你姐姐了，老是逗我们倩倩，舅妈给我们倩倩夹最爱吃的菜！”阿姨尽情哄劝着。
小倩则抬起头对着紫琼做了个很大的鬼脸儿，一只小手在空中作势欲打。这又引起大家一阵开心的笑。
“高考的三天在紧张中度过，以后盼望高考发榜的日子是更难熬啊！在那三天之中，大雨一连下了三天，我再也没和你爸分开过，我们一起去考场，一起回家吃饭，一起温习功课。那几天，你奶奶功劳最大，忖量着我们该回家了，你奶奶早早把饭菜给我们准备好，好让我们一进门儿就能吃上饭。晚上温习完功课，又给我们做加餐。看着我们吃好后，你奶奶才嘱咐你爸把我安全送回家。那三天是我最难忘的三天。”阿姨说着，给奶奶夹了一块红烧肉，又给小倩夹了一块拔丝苹果。
“高考结束了，大雨也停了，气温也升上来了，人人都感到闷热难当啊。可是这也没有我们期盼高考结果更难熬啊。我那几天饭吃不好，觉睡不香，心头往坏处想。你爸可倒好，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们在班上，你爸更是显得活跃，上了班，抢着多干活，下了班，邀上朋友去打球，打完球，开始喝酒，那几天那日子过得真是痛快淋漓啊！可我总是想着如果高考落榜，显着丢人不说，就说今后的前途，只能是当一辈子工人了，我的心情就糟糕透顶。也多亏了你奶奶知道我的心思，百般开导我，想着法儿让我开心。那时候，你姑姑也懂事儿了，每天缠着我和她一起玩儿，你姑姑小时后很乖巧，有了她，我算是有了开心果。等到发榜的那一天，我心里急切地盼望着邮递员的到来，可是又盼望着邮递员晚点儿到来，我心里矛盾极了。估摸着邮递员快来了，我悄悄一个人来到了大街上，随便茫无目的地转着，见到什么小吃儿，都要尝一点儿。快到了晚上的时候，我才下定决心，去勇敢面对。那时候开始流行一句话，叫做：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可说是这么说，这改变命运的事儿落在谁头上，也会彷徨的。当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家门儿，看到你姥爷姥姥，爷爷奶奶，还有你爸，都坐在咱家客厅时，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差一点儿，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看到我回来，他们都把眼光落在了我身上，吓得我连头也不敢抬了。你爸走到我前面，弯下身，歪着头，严肃地看着我。一看你爸的严肃样儿，我的心立刻凉了一半儿，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这次没考好，那就等下次吧！’我还在心里反复劝着自己。想到这儿，我反而有点儿平静下来了。我慢慢抬起了头，看到了你爸坏笑着的脸，还有老人们欣慰的笑脸。我顿时又看到了希望。‘我到底考的怎么样啊？别再折磨我了！’我用低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你自己看吧，榜上......’你爸说着卖起了关子。我不由分说，就去抢他手里的信件，他高高抬起胳，哪儿能那么轻易地就让我抢到手啊！我气得在他脚上用劲踹了一脚，趁着他疼痛叫喊的时候，我把信件抢到了手，双手颤抖着把信件打开，我的心狂跳到了极点。打开信件的那一刹那，我先闭上了眼。等我慢慢睁开眼时，那一串数字更是令我激动难平。‘我考上啦，我考上啦！’我抱着你爸，高兴地喊道，我的眼泪再也制不住了。只见里面有南京某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红红的钢印跃然醒目，还有粮食关系，户口关系，等等介绍信，还有需要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清单。带着泪水，我破涕为笑，狠狠捶打着你爸，好埋怨他害我那么担心。可是你爸还在故意逗我。‘你考上了，我没考上！’你爸看似神情忧郁地说道。‘怎么可能？你考得比我好啊！’这句话，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又急忙向你爸要他的通知书。他伸着两手，摊开来，让我反复看。哪儿有通知书的影子啊！我高兴的神态立刻减了一半儿，楞楞地看着他，一片茫然。‘傻丫头，他的通知书不是也在你手里吗？’你姥姥和你奶奶心疼我，几乎同时对我说道。我急忙张开手，看到还有一封北京某工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气得我气儿不打一处来，挥动着拳头狠狠捶打着他。‘你不说没考上吗？’我一边儿捶打着你爸，一边儿笑着责问他。你爸连连摆着手，一副讨饶的样子。‘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我没有考上咱郑州的学校。’你爸这时才露出了开心的笑脸。四位老人看着我又是哭，又是笑，一副失态的样子，微微笑着，好像他们比我更开心。‘行了，今天晚上我请客，咱好好搓一顿，好好庆祝一番！’你爸最后一挥手，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那天晚上你爷爷，姥爷还有你爸都喝得酩酊大醉！”阿姨说着，嗔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笑意盈然。
“高兴啊。你们想啊，那时候大学就好比象牙塔，大学生就是天之骄子，轮到谁头上会不高兴呢！”叔叔同样满眼含笑地说道。
“我们四位老人当时商量着什时候把他们俩的婚事儿给办了。可是，我们刚刚一开口，就遭到他们俩人双双反对，说什么自己还年轻，学习最重要。那副坚决劲儿就甭提了！”奶奶说着又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乐得合不拢嘴。
“你爸学的是桥梁隧道工程，我学的是中文。我们俩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南京，鸿雁传书成了我们聊解思念的惟一纽带。那时候，读书成为我们那一代人最大的乐趣，我们消磨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泡图书馆。当时，哪儿有网络这么方
便的媒介啊。我们渴望知识，渴望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更对爱情充满着向往。那时候，咱们国家还受到很多禁锢，可是思想界已经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冲击，价值观出现了多元化，青年人开始慢慢接受西方的生活方式，即所谓奢华的生活方式。微型录音机开始受到青年人的欢迎，港台歌曲开始偷偷在青年人中流行，即所谓的靡靡之音。青年人开始留长发，穿奇装异服，跳霹雳舞，等等，这些都与当时的统治中国的正统思想相违背，并一度受到卫道士的批评和指责。可是那种势头哪儿是能够阻挡得住的啊？邓丽君来了，那曼妙的歌声陶醉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程琳火了，李谷一红了，这一切都在推动着青年人朝气蓬勃的心去跟着潮流走。改革开放之风慢慢吹遍神州大地，电影业开始一改老面孔，接受新思想，当时有部电影叫《小花》令中国老百姓耳目焕然一新。西方的哲学思想也开始在青年人中间受到亲睐，这给中国的传统思想带来更大的冲击。校园里开始活跃着各种思潮，以往沉闷的世界，开始活跃起来。校园里的生活更加开始发生变化，以前女孩儿们不敢穿的花裙子开始流行起来了，爱美新潮的女孩儿开始羞答答地烫发卷儿。人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极大变化。四人帮开始受到审判，文化大革命的余毒开始受到清算，受到po害的老一辈革命家和文化战线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被平反并重新出来工作了，地富反坏右的帽子在酝酿着被摘掉了，唯成分论是该被抛弃的时候了，包产到户的思想已经蔓延了。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国家，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上来。中国人的腰杆子硬起来了。自卫反击战更是大长了中国的的军威，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老百姓开始扬眉吐气了。在往来的书信中，我和你爸会经常说到一些社会上的新气象，校园里的新动态。那真是令人激动人心啊！”阿姨说着，依然激情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