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题 - 饮尽风雪 - 香菜不吃醋
烟雨中远山如黛，绵绵青烟缀在山间，落在云里，似浓墨晕染开来。桃花病怏怏如倚窗蹙着眉的柔弱女子，杨柳是青青子衿替少女撑着伞。在这薄薄的烟雾中，那墨，似化不去的愁。这愁是烟笼青山柳笼花的参商之阔，也是雨打清荷的羁旅思乡。
自秦赵分裂，不知有多少人家分居两地，更不知有多少秦人流离失所。众人开始只见山峦之秀，桃柳之媚尚无此思，忽闻一阵哀音，俱感悲怆。那曲声忽高忽低，似悲似泣，让人仿佛真看见了桃红溅泪，花林惊鸟。
王景春手中酒杯微微颤抖，想起远在青州的家小，不禁叹道：“风声雷声鸟声笛声声声入耳，不闻家中妻儿声。”
吴笼上前扶住王景春的肩膀道：“天下事多如此，景春兄若是思念妻儿不妨回家探探。”
王景春摇头，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
“只是王兄在赵有才名，家在秦国。”藩羽画道。
众人闻言，无不沉默。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如此，何止王景春一人而已。可是如果真要回了秦国，又有多少人能舍弃一身功名呢？
众人正叹息，那笛声一变，婉转如水流，低沉若风动。众人似乎看见新燕翻巢，倦鸟归林。
王景春拍手道：“好曲！”
众人也拍手称赞。
柳之联见众人情绪低沉，意在开导。他笛声再次一变，高亢无比，似有鹰击长空，鱼跃龙门之景。那笛音渐渐落下来，又若新雪初霁，皓月当空。
柳之联奏了一曲，众人才开始吟诗作对，居于山水之中，谈五岳之高，庙堂之远，倒也快活。
林子云被柳乐山庄的下人带到居所，又请了一个郎中过来给他治病。那郎中见了林子云的伤口，惊异道：“老夫治病如此多年，还未见过有人受了如此重伤还能活下去的。”
那郎中竟是不再去瞧了，只是嘱托柳乐山庄的人今早给林子云安排好后事就好了。那仆人见郎中如此说了，自不会再理会这个臭叫花子，只把他一个人待在房中，也不管他了。
却说林子云醉酒醒来发现自己卧在榻上也没感觉惊奇，这些皮肉之伤自然也伤不到他的性命了。林子云正要找酒来喝却发现酒囊已经被人取走，不由得出门寻找。
“酒，酒……”林子云推开门，跌跌撞撞寻人去了。
院中正有两个仆人议论纷纷，一人道：“这人是没救了，白费了功夫。”
另一人道：“小声点，公子平生最爱交友，菩萨心肠，每逢落难之人必会出手相救，见了那过路的乞丐都会施舍银两。”
当先开口那人点头称道：“这人虽然没救了，但是给他安葬体面些，也算是一桩善事了。”
两人正念叨，忽见一声噪音，转头去看，皆吓得三魂七魄都要丢人。两人只见床上躺在的那个痨病鬼竟翻起身，还出了门。
林子云扯过一人的衣袖，嚷道：“酒，我的酒呢？”
两人见了鬼一样说不出话来，林子云又说道：“拿酒来！”
一名胆大的问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跑出来了？”那人打量了一眼林子云，看样子是个活物，不是化成的厉鬼索命。也是，就算是化成了厉鬼也不该找他们索命，要找也是找害他命的人去。那人心中微微镇定，连忙扶住林子云，道：“都这么的伤病了，还不讨好呢，怎么还要喝酒的？”
林子云却不依不挠，只管他要酒喝。那人也没有办法，只好取了他的酒囊递给他。原来几人知道庄主素来干净，林子云一身邋遢，自替他将衣裳换洗了。
林子云将储物袋与酒囊都拿走了，摇摇晃晃往屋里走去。两个仆人见林子云这般奇怪，也不敢过问，由得他去了。
次日，柳之联来过这里，听那两个仆人说起昨夜怪事，柳之联也觉得有些怪异。他亲眼所见那人受了重伤，怎么还能起床寻酒呢？这无异于天方夜谭，若非是亲耳所听，他绝不相信如此荒诞之谈。柳之联敲了敲门，就无人回应，自推开门走了进去。只闻见满屋子的酒味，床上醉卧着一个男子。
柳之联喊了几声，半晌没有回应。柳之联吓了一跳，心道这人不会是死了吧，他连忙过去查看。柳之联听见他的呼吸声，心中稍安。看了一眼床上那男子，柳之联摇了摇头，道：“只听过苦口良药，难不成苦酒也是良药？”
柳之联还放心不下，以为昨日请来的是一名庸医，又让下人再请一名郎中过来给林子云治病。
一连四五日，来给林子云看病的郎中没有一个说他还有救的。被刀子在身体上刺了一个大骷髅，还是心肺所在，任谁看了也会说无药可医。
此事怪就怪在所有郎中都说他没救，可是这人每日白天照样酣睡，晚上照样喝酒。16
“莫非是个精怪？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有事的。”府中下人们议论纷纷。
“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人不吃不喝都五六天了，一点事儿也没有。”
“谁说他没喝，天天晚上都喝几坛子酒。昨儿我还替他打了两壶酒的，兴许啊这人是成了精的酒鬼，嘿嘿……”仆人们大笑道。
柳之联面色阴沉地走来，低声喝道：“谁让你们给他喝酒的？”
之前说此话的那个仆人无奈道：“公子，我也没办法。这人哭着喊着要喝酒，一身力气又大的吓人，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给他了。”
柳之联开口道：“此事我之前就听闻了，早已经嘱咐管家不让你们给他吃酒的，他哪里来的酒吃？”
几个仆人不好意思道：“这人啊，给了银子让我们下去给他买酒吃的。”
柳之联有些无语，这防火防盗能防得住，还防不住他喝酒了。柳之联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别的事，只是白天有空去看他，晚上无暇去看，偏那人每次白天睡觉，晚上喝酒，每次都未见他清醒。腾出空来，他倒要看看此人是嗜酒如命了，还是真不要命了。柳之联嘱咐道：“今日来的郎中可开好方子了？”
仆人摇了摇头，柳之联点了点头，道：“你们好生照看着他。”
时间久了，府上的一位姨娘也注意到了庄上住了一个惫懒汉子。这天晚间，林子云所住的地方，一肌肤微丰，长挑身材的妇人走了过来。
那些仆人看见了，纷纷行礼，叫了声“二夫人”。
这二夫人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丝绸，头上戴着金丝红玉攒珠髻，插着金线玉凤宝钗，还有一个龙凤呈祥明珠银钗，脖子上挂着一只如意璎珞圈，满身富贵逼人，似一朵艳阳花儿。二夫人冷眼瞧着屋子，一对柳叶吊梢眉微微弯起，道：“好大的酒味，隔着门都能闻得到。”
这里的下人也不是专门照看林子云的，原来这里就是下人房间，柳之联把他安顿在此就是方便有人照料。
二夫人招呼来一人，低声说道：“你们帮他换洗衣物时，可曾发现他身上有钱财？”
那人想了想说道：“只有身上一套衣服，一个酒囊，还有一个荷包袋子，并无其他物件了。”
二夫人又问道：“那袋子有多大？”
仆人用手比划，大约只有一个肉包子大小。二夫人不禁冷笑道：“亏你们天天在此，家里出了贼都不知道吗？”
几个仆人扑通跪倒在地上，吓破了胆子，只是却不知这二夫人说的贼在哪里。却听她冷冷道：“既无身家，也无银两，那这人那里来的银子给你们去买酒的？”
几人闻言浑身冷汗冒了出来，一人却不相信一个痨病鬼还能去做贼，便道：“二夫人，那人都快要死了，身子弱得很，怎么可能去行窃？”
二夫人却冷笑道：“那我问你，此人的银子从哪里来的？”
仆人想了会，说道：“兴许是公子给他的。”
二夫人笑道：“白日我还听见之联不让你们去给他买酒，之联又怎么会给他银子的？”二夫人正欲大骂这些刁嘴下人，忽然听见那病者的房间传出一阵骚动。
林子云自屋里出来，坐在门口，仰天望着新月，冲那几个仆人喊道：“昨日让你们给我打来的酒呢？”
那几个仆人见林子云面色苍白跟个活鬼一样也是见怪不怪了，被他昨夜给了银两的仆人说道：“不是我没给你买，我家公子怕你死了，不敢给你吃酒了。”
林子云哈哈大笑道：“拿来吧，我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