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 江春入旧年 - 红袖弈江山 - 子衿娘
绿影接过姜汐递过來的高脚白银盘。轻轻地放到堆满吃食的月牙几子上。望着散发着香味的各色糕点暗暗吞了吞口水。
正靠在蜀锦靠囊上百无聊赖地拿着本书翻看的沐俢槿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绿影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微微一笑打趣道:“行了。别憋着了。想吃什么自己拿吧。这里又沒有外人。只有咱们三个。你还装什么温婉有礼。”
“就是。”姜汐放下最后一盘糕点。顺势坐到了沐俢槿身边。笑意盈盈地对绿影道:“今儿个是除夕。又刚巧赶上你本命年守岁。所以呀。不论咱们做什么姐姐都不会生气的。”
“那可未必。”沐俢槿掀开围在膝上的玄狐裘薄被。翻身下床坐到。月牙几子旁的绣墩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若是你们实在是做了什么离谱的事。我也还是会生气的。”说着轻轻一笑。伸手点点半个身子趴在月牙几子上的绿影的鼻尖。“不仅会生气。还会重罚呢。”
绿影冲沐俢槿扮了个大大的鬼脸。抬手便拿起一块杏仁酥塞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嘟嘟哝哝地问道:“小姐。今个儿是除夕夜。皇上在鹿嘉殿大宴群臣与宗室皇亲。你是当朝的舒阳郡主。又是咱们钦国侯府在京中的代表。按理说该去赴宴才是。为何躲在昭阳宫中和我们一起待着。”
沐俢槿歪头一笑。半真半假道:“今儿个是你本命年。我要陪着你呀。防止你一时贪玩。冲撞了你的红鸾星~”说道“红鸾星”时还特意拉长了音调。
绿影脸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去反驳道:“你哪里是怕奴婢冲撞了红鸾星。你分明是怕奴婢冲撞了白虎星。连累与你罢了。”
“你这小蹄子。伶牙俐齿的。真是半点也饶不得人。”沐俢槿起身拿过搭在衣架上的银狐裘披风。一面向外面走。一面语笑嫣然对案旁吃得欢喜的绿影道。“行了。说不过你。难道我还躲不过你吗。”
“小姐。你这是要出去吗。”绿影放下手中的糕点。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外面天那么黑。要不要奴婢陪着你一起。”
“瞧你。刚才才说完你今日守岁。得乖乖地待着。仔细冲撞了星煞。这才不过一转头的功夫。你就给忘了。”姜汐站起身。拿过案几上的手炉走到沐俢槿身边。回头满脸笑意地对绿影嗔道。
绿影眨眨瞪得圆圆的眼睛。呆愣愣地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对呀。今儿个我要守岁的。不能出门见到星星。”说着又伸手从面前的点心碟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咧嘴一笑:“那就辛苦姜汐姐姐陪着小姐了~”
姜汐白了绿影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寒阙天。长信殿。
“皇上。赵祺赵大人派人來信说。定国侯开始有动静了。”披着紫鼠裘披风的李琨带着一身凉气从外面走进殿中。俯身向此刻本应在鹿嘉殿中大宴群臣的卫昫行了个礼。
正端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的卫昫听了李琨的话后。放下手中的朱笔微微一笑:“看來这个年注定是要过不安稳了。鹿嘉殿中情况如何。”
“回皇上的话。各位宗亲与大人虽是对皇上未出席宴会而感到疑惑。但好在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坐镇。倒也无甚大事。”
卫昫点点头。起身透过笼着素色“阮烟罗”的窗子。望着天边那轮发出朦胧光晕的婵娟轻轻叹了口气:“时候差不多了。你派人去通知等在城郊的虢城军拔营吧。对了。告诉那人出城时别忘了顺便提醒禁军。让他们做好战斗的准备。”
“是。奴才遵命。”李琨拱拱手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了殿内。当他正准备合上殿门时。好像听到了卫昫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这燕京城又要血流成河了……”可是当他竖起了耳朵。正打算仔细去听时。却发现除了殿外呼啸的寒风声外。再无任何声响。李琨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幻听罢了。也沒有在意。转身和上殿门。接过小徒弟递过來的灯笼。走进了深沉得如浓墨一般的夜色之中。
沐俢槿停下脚步。抬头安静着地望着寒阙天内城城墙在月色中模模糊糊的剪影。任暴虐的寒风将自己的衣襟吹起又拂落。这条平日里车马不断的宫道上。如今却是冷清得门可罗雀。别说什么耀武扬威地驱车而过的王侯贵胄。就连经常在此带兵操练的禁军也不见踪影。空荡荡的校场上只有沐俢槿与姜汐两个人。伴着月华与残灯在料峭的寒风之中静静独立。
“姐姐。你为何不去鹿嘉殿中赴宴啊。”姜汐亦步亦趋地跟在沐俢槿身旁。提着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灯笼。疑惑不解地问道。
声音平静却哀伤:“不过是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欢宴罢了。去与不去有什么区别吗。”
“无疾而终。。姐姐说的这话是何意。难道宫中有何大事要发生吗。”姜汐话音刚落。便见离得不远处的天空中亮起了橘黄色的光亮。姜汐被这突然亮起的光亮弄晕了。她皱皱眉想要询问沐俢槿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还未等她。便见万千燃着火焰的飞矢划过静谧的夜空。齐刷刷地落到了寒阙天外城城墙的位置。而那照亮了半边天的光也越來越亮。隐隐约约的厮杀之声也从城墙外传了进來。
听着抬攻城木的号子与人临死前的惨叫。姜汐忽然想到了霍都城破的的情景。也是这般滴水成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是这般突然而至的军队与厮杀。也是这般浓烈得像是要将苍穹一并燃烧了的大火……姜汐不自觉地伸出空闲出來的那只手。攥紧了沐俢槿垂在身侧的柔荑。
正在观察天边的火光的沐俢槿感受到姜汐那只因恐惧而变得冰凉且微微发抖的手。扭头冲身边那个满脸惊惧的女孩安慰性地柔柔一笑。会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里是寒阙天。不是霍都。再也不会有尸横遍野的场景出现了。”
姜汐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半信半疑地确认道:“真的不会有任何事吗。”
“那是自然。”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沉稳威严的声音在这杀伐不休。火光凄厉的夜里听起來。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听了那人不怒自威的声音。沐俢槿回过头。借着远方的火光看清了那个半隐在夜色中的人的脸后。微微一笑。松开拉着姜汐的手回身向那人行了个礼:“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卫昫点点头。抬脚走到沐俢槿与姜汐身边。与她们两个比肩而立。望着不断有厮杀声传來的外城的方向。自顾自地缓声道:“十年。朕与赵氏差不多斗了十年。从朕任太子监国。开始着手帮着父皇料理朝政时。便开始与赵氏开始斗。这场长达十年的博弈中。朕与赵氏的势力从來都是势均力敌。此消彼长。朕曾费尽心机地赢过。也曾为了一些利益而妥协过。只是朕怎么也沒有想到。朕与赵氏的最后一战竟是这个样子。”
沐俢槿回身瞥了一眼在熊熊火光的映衬中神情莫测的卫昫。嫣然一笑:“那陛下所料想的结尾。该是怎样的呢。”
卫昫低头轻笑一声:“说实话。朕也不知道。或许。在朕的潜意识里。还以为会和赵氏一直就这样斗下去吧。不过说真的。若是沒了赵氏。朕还真觉得有些寂寞呢。”
“陛下不会寂寞的。”沐俢槿望着远处天边恍如白昼的火光。神色肃穆。“这个赵氏沒了。还会有下一个赵氏出现。下一个赵氏沒了。还会再有下下一个赵氏。这权势与名利的斗争。只如长江流水。亘古不绝。”
“登高望远。使人心悲。”卫昫轻轻叹了口气。“从前父皇闲來无事时。总是喜欢念叨着这句话。朕当时年幼。并不能够明白这句话中的意思。后來自己登了基。一年年地与各种人斗來斗去。才明白这句话中的意思。这旁人眼中垂涎欲滴的万里山河。对朕來说不过是一种枷锁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