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醉酒诉烦恼 - 醉吟仙·妄而生雪 - 鹿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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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认真想了想,“哎呀,偶尔是会吃醋,但有甚么办法呢,毕竟他是我的夫君,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三界共主,便得有这个准备……”猛然觉得不对劲,止住话茬,她问雪颂,“我们方才说的不是这个罢?”
雪颂暗暗挑眉——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可能是真的,她听过不少关于桃华的传闻,晓得她曾是祸乱仙界的女魔头一枚,如今怀了身孕,女魔头竟变成贤妻良母了。
远处有团金云缓缓靠过来,雪颂晓得,这云彩本是白色的,只因驾驭它的人施法时会有金光闪烁,所以云彩才会变成金色。她若没记错,初微施法时便有金光闪烁。
果然,金云转瞬间抵达面前,万年冰块脸初微绷着一张俊脸,朝他夫人道:“怎么自己出来了,我不是说过,出门起码要带四个随从吗?”伸手拉桃华入怀,袖口绣着的桃花栩栩如生,仿佛能散发出香味似的。
桃华本有一身上神之力,左不过百十年前,她将一身上神之力献给了含泷山的极尊神主,用来换取初微重生于世,是以现在她的术法造诣甚为低弱。
“都是在仙界的地盘上,又没走远,怕甚么?”桃华窝在初微怀里,眯着眼睛笑得安详,“何况我又不是一点术法都没有,你不是匀了点儿给我吗,足够用了。”
初微伸指点她的鼻尖,冰山般清冷的人儿乍然变得温柔,自眼底弥散出的宠溺感似乎能冲开周围重重叠叠的云头。“以后出门必须和我说,哪怕只离开一里地,也得有人陪着。”
缓缓抬手捂住眼睛,雪颂惆怅的、哀怨的叹息一声:她做错了甚么,为甚要让她看到这甜得齁人的场面?
捂着眼睛坐下,她再次驱动身底下柔软的祥云,弱弱道:“你……你们聊,我先走一步。”说罢不等那双恩爱两不疑的神仙眷侣回答,忙驾着祥云匆匆离去。
雪颂觉得,她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自从父君和母后双双陨落,雪颂便有些年头不曾看到此等恩爱两不疑的场面了,知否和姜落尘打娘胎里出来就是单身汉,毕阅就更惨了,不单是单身汉,还是个心碎的单身汉。至于其他人,也从没这样公然在她面前秀过恩爱,她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是有真心相爱的神仙眷侣的。
桃华好运气,初微也好运气,现今这世道,能寻到真心相爱的良人委实不容易,值得他人艳羡不已。
返回魔宫之时,天色已然黑透,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子也仅有稀疏几颗,估摸着今夜有可能下雨。
雪颂没回寢殿,先去了鱼丸的房间,准备替他涂抹完从药神处取来的膏药再去安歇。
昏暗烛光弥漫室内,她正坐在鱼丸的小床上,低着头为他卷起裤脚,小胖子吸吸鼻子,冷不丁道:“娘亲,我的父君,是无妄对罢。”
她沉默不语,只用心替他处理脚腕上的伤口。
鱼丸不依不饶,继续念叨道:“父君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他对所有女孩子都冷冰冰的,那个叫伏桑的仙女长得很好看,也总来无生谷,但父君就是不待见她。唯有面对你的时候,他才会展露笑颜。其实父君笑起来很好看,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如果你们能站在一起,同时展露笑颜,那该有多好啊。”
拿出一帖膏药,用小金剪子剪成花生米大小,平贴在鱼丸脚腕的伤口上,雪颂心不在焉道:“小孩子家家懂甚么,你还是操心明日的早饭吃甚么罢。”
鱼丸不满噘嘴,“他若不喜欢你,作甚去海底水晶宫?他若不喜欢你,作甚往你身上放感通咒?他若不喜欢你,作甚放低神尊的姿态一趟一趟来魔界找你?”
小小人儿说出的话竟咄咄逼人,雪颂一时语塞,“是因为……因为……”
“你也无法解释罢。”小胖子从柔软的床榻上爬起来,掐着肥腰笑得得意:“娘亲,承认父君喜欢你有这么难吗?若我是你,一定会开开心心的接受他的喜欢,如他一般又英俊又痴情的郎君上哪里找去~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心底有如风暴降临的深海,波澜起伏不断,雪颂敛着眉头想,若鱼丸晓得,当年无妄是如何绝情绝义,死活不肯认他的,可还会觉得他是个痴情的好郎君?
她不愿将那些过去对孩子讲,且堆放在心头,留着四下无人时自个儿咀嚼回味。
哄鱼丸躺好,她轻轻拍着他的胸脯,低声细语道:“乖孩子,早些睡罢,明早娘亲买豆沙包给你吃。”
鱼丸伸出右手,五个指头根根竖起,“好的,要五只。”
世间众生百态,遇到同一件事情时的表现皆不相同,就拿感情来说,有人遇到感情上的挫折会变得失魂落魄,整日酒坛子不离手,喝得晕晕乎乎,不知天地为何物;还有人会异常清醒,该做甚么就做甚么,一点不影响日常生活,跟没事人似的。
前者的代表人物是雪颂,后者的代表人物是无妄。
分明没失恋,不知为何,雪颂心底却有失恋的感觉,郁郁寡欢,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头。前几日,南屿魔君送了两坛他自己酿制的米酒来魔宫,雪颂饮遍三界佳酿,连帝后桃华私藏的梨花白都偷偷喝过,却还不曾喝过米酒。
是以,她命厨房炸了盘花生米,又拌了几碟下酒的小菜,抱着米酒来到后花园,一个人自斟自饮,好不得意。
美中不足的是今夜月色不大好,不然一壁赏花赏月,一壁自斟自饮,那才叫一个惬意。
米酒不同于清酒,也不同于酱香老酒,入口绵甜轻柔,后味怡畅,一口气喝上半坛子也不觉得辣嘴。两坛米酒不知不觉全部进肚,等雪颂发觉喝得有些多时已然没用了,米酒的后劲缓缓挥发,清澈的眼神渐渐被迷离取代。
她,醉了。
恰好姜落尘来魔宫找雪颂商谈事情,在她对面坐下,望着她通红的脸蛋玩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福气真好,有个如此漂亮的大侄女儿,何愁老来没有人照顾。”低头扫视石桌上空荡荡的两坛米酒,眉毛往上一挑,啧啧道:“哟,两坛米酒你都喝下去了?看来是真醉了。”
米酒的后劲正挥发出来,雪颂用食指的骨节轻敲眉心,语气低迷道:“叔叔,我很难过。”
姜落尘随手捏了颗花生米,“怎么了颂儿?同叔叔说说,总憋着可不好。”
“我怨怼无妄,因为不知好歹的爱上他,我才被挫骨扬灰剑刺中,才会躺在泥土中四万年,被不知名的虫子啃咬、等待漫长的流光过去。”雪颂带着昏沉醉意絮絮道:“也因为他没尽到做父君的责任,我们的孩子才会孤苦无依地漂泊在寒冷的冰河中,与淤泥河虾为伴,我应该将这份怨恨留存到死的,永生永世不忘却。”
嘴角凝出一抹苦笑,自嘲道:“可我是个出尔反尔之人,他离去的背影那般萎靡不振,哪怕已过半月,我也仍旧铭记不忘,而且,我竟……竟有些于心不忍。”她伏在冰凉的石桌上,呓语般低声道:“那样的感觉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他可是神尊无妄,与天地同寿,与轮回共生,他就该着袭玄裳,以意气风发的姿态藐视众生,任世事如何变迁也不去理睬。”
灼烫的脸庞经石桌一冰,登时凉快许多,她转过头颅,让另一侧脸颊贴在石桌上,继续道:“我儿子方才说,无妄喜欢我……”打个酒嗝,又道:“其实……我晓得啊,那样明显的喜欢,像少年人一般不加收敛,谁看不出来呢。我的确是不肯承认,或许应当说,不敢承认,同样的伤害受一次便足够了,我不会冒这个险再去受第二次。”
脸颊下方的石桌已被捂热,她直起腰杆坐好,借着酒劲一股脑道:“何况,他喜欢便喜欢好了,作甚要在意我的想法?挫骨扬灰剑造就的伤疤永远不会消失,他作甚要在意我嫉妒不嫉妒,巴巴跑去药神那里找甚么让伤口无法愈合的药……”有蜿蜒的眼泪爬上脸庞,她也不去擦拭,任由它如流水般滴落在石桌上,拖着哭腔道:“若要在意我的想法,早四万年他干甚么去了,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再怎样竭力弥补,也终究会留有裂痕。裂痕只会愈来愈大,不可能全部消失,所以,我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喜欢。”
这是个无风的黑夜,晦暗的天空中阴云密布,远处划过一道之字形闪电,轰隆隆的雷声紧接着响起。
姜落尘安静地聆听着雪颂的心声,一言不发,眼底的心疼之色却溢于言表——她处在魔界最高的位置上,加之死去过四万年,同龄的玩伴早已疏离,再无人能聆听她倾诉心声。可怜的孩子,一定压抑了许久,才借着酒劲对他倾诉。
唤来知否,让他泡一盏醒酒的浓茶送来,姜落尘思忖须臾,对着雪颂循循善诱道:“还是那句话,忘记那段过去罢,我去找药神求一味遗忘往事的药,咱们别再和无妄纠缠不清了,干脆一了百了,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要忘记!”雪颂紧紧咬住下嘴唇,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石桌上,积聚成一池清澈潭水,“那是我曾亲身经历过的往事,若忘记了,记忆始终会缺失一块,叔叔你没失去过记忆,不晓得那种感觉有多难受——好像整个人都不完整似的。”
为难地瘫坐在石椅上,姜落尘摸着下巴思索道:“还有一条路子,你可以尝试着重新接受他,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他既然对你有意,你何不抓住机会同他在一起。如此,小鱼丸也能父母双全啊。”
琥珀色的眼眸里布满水泽,雪颂抽抽鼻子,抽噎道:“叔叔,我也不愿与他重修旧好,有往事结成的疙瘩梗在那里,心里会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