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话 委曲求全 - 今夜白 - 间闲
殷夺走进医务室附设病房时。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背后慢慢舒展开的纯白羽翼。
午后的阳光透过清浅水蓝色的百叶窗。被间隔成一片一片洒落在地。而炽热的温度也像是经过过滤一般。落在身上温温和和。一点都不灼热。
床头半倚半躺的少女。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另一手却在不停翻查字典。而床边椅子上慵懒靠坐的少年。光照下泛着微微金棕色光芒的短发柔顺服帖。手里同样捧着一本书。样子却仿佛教堂里为众人做祷告的神父。那么圣洁纯澈。
眼前如此安静祥和的气氛。美得好似一幅静态景物画。让人心里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想要大肆破坏。破坏他们唇角那一抹天使般纯真微笑的冲动。
殷夺斜倚在门前。扬声笑道:“阿年。怎么在这。难怪应无俦四处找不到你。他正发疯呢。你不去看看。”
在殷夺刚出声的时候。单白便听到了。然而殷夺话里透着的意思却让她心惊……她扭过头。冷静问身旁的少年:“你……是谁。”
少年挠挠头。“我叫蔚年遇。高三。。”
“够了。”单白垂下小脸。双肩微微颤抖。“你们……真是……”
殷夺优哉游哉地走过來。转到单白病床的另一侧。与蔚年遇隔床相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却是一坐下便亲密地搂着单白。将她带进自己怀中。而他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那么熟悉老练地探手摩挲单白的额头。。还嫌不够。殷夺直接上去将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半晌咂摸着嘴巴。说道:“有点发烧啊……阿白。怎么这么不小心照顾自己呢。不知道我和阿罗会心疼的吗。。”
单白慢慢抬起头。却是无声地笑。她笑个不停。伸手拍拍殷夺的胸膛。顺便丢给一脸惊讶、尴尬……总之什么色儿都有的蔚年遇一个奇妙的眼神。气喘吁吁笑着说:“殷夺啊殷夺……你真是……”
她贴在殷夺耳边。平息了呼吸。才说道:“……不论我到哪里。你都要缠着我。是吗。”
殷夺面色不变。仍是满面灿烂笑意。然而直视单白的眼神却明晃晃写着凶狠。他说:“是啊。你说的全对……既然知道。怎么还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你们……”
蔚年遇迟疑地望着神色诡异而姿态动作也很诡异的两个人。最初他与那个女孩之间安稳平静的气氛被殷夺打破。殷夺素來与他不是一路人。可是为什么却跟这个陌生女孩如此亲密。就算他从來不参与殷夺他们的什么事。可是也确确实实沒见过他们身边出现过这么一号……呃。反正是根本不像殷夺会下口那类型的女孩子。
单白抬手掩在唇边。打了个呵欠。“我很累。有事您找他。跟我无关。”说罢。扭头扯被子就要蒙头。
殷夺早已料到。直接比她更大力气地将被子扯开。直接丢到地上去。
单白还沒來得及反应。正直的蔚年遇先阻拦起來。。不过。自然是沒阻住的。蔚年遇讪讪望着神色不定的殷夺。说道:“这位……呃。小姐。她……她还发着烧呢……”
殷夺扑哧一笑。“小姐。你说她么。”说着。他强硬的手臂压在单白急欲扭脱的肩膀。“來。跟你的蔚小哥哥说说。你是谁。”
单白轻轻一笑。神态自若地向蔚年遇伸出手。“我是单白。谢谢你的出手相救。”
蔚年遇试探地伸出手去。与她纤细白嫩的小手握在一起。
他的手……好冰。单白被他握住的同时。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大哆嗦。不禁抬眼使劲瞅了蔚年遇两眼。只是沒想到那小子忒纯情。就这么两眼他都受不住。轰的乍起满面小桃红。
两人分开手。殷夺拿看怪物的眼神瞅着单白。“……完了。”
单白微笑。点头。“完了。”
殷夺瞠目结舌。半晌。对着尚在一头雾水的蔚年遇冷哼一声。Www。。com说道:“阿年。记住。这是我们的最后通牒。。一个月后。温泉别院。品菜会。”
蔚年遇明显是知道这些事的。因为他听了之后。脑袋里估计都沒形成反射。直接张口就是拒绝:“不不不。那不适合我……你也知道。我可受不了那么刺激的东西……”
单白敛眸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又是一场验证而已。
已然将话传到。殷夺才懒得跟蔚年遇讨价还价。丢给他一个“你自己明白”的眼神。殷夺直接回身将单白打横抱了起來。蔚年遇想拿冷医师的话來阻拦殷夺。理由苍白无力又沒立场。
走到门前。殷夺忽地回身。遥遥望着蔚年遇冷笑:“不过。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蔚年遇。这一次你的手脚还真快。不过。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想要动手便请等到一个月后正式‘开餐’。别在这时候做出一副饥不择食的渴求相。”
不等蔚年遇反应。殷夺撂下话就走了。
蔚年遇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幽黑的眸子茫然转向床上散落着的名著。以及一旁打开的字典。脑海中忽地划过一道灵光。随即惨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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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进了宅子。殷夺直接将单白抱回卧室。原本都很温柔。然而一转身。Www。。com却将她用力摔进大床。
单白有些头晕脑胀。不禁埋怨地喊了一嗓子:“你做什么啊。”
殷夺仿佛觅食的秃鹫。腾地一下扑过去。将她深深压在柔软的床铺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咬牙切齿:“做什么。。你还问我做什么。。。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单白还在发懵。随口回答。“别闹……我是病人。难受着呢……”说着。伸手去推他。手臂却有些无力。
殷夺猛地钳住她的双臂。按在头顶。另一手用力去撕扯她的衣襟。神情邪魅。令单白只觉恐怖。“病人又怎么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有什么不能做的。”
许是发烧让她昏了脑子。今天她的火气还真沒那么大。就算言语间顶撞也不过是就着他话里话外说漏的地方挑点小刺。沒真的跟他硬生生地拧起來。她稍稍仰起颈子。看着从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不知怎的。这两天火气那么足。心里直想笑。仰天长笑。
“别闹了。这不是怕传染你么。”
因着病弱无力。单白的声音轻飘飘的。而尾音又带着一抹奇异的颤调。听起來像是有把小刷子。在人心尖最痒痒的那地方挠來挠去。不得消停。
殷夺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忽地就沒了脾气。比刮大风还快。Www。。com
单白咯咯笑了起來。见好就收。轻轻一推。他便从她身上滑了下去。躺在一边。
单白坐起身。吃了点药。方才那么闹个不停。有些发汗。她拍拍他。语调柔软。“我下去做点吃的。”
殷夺掀起眼皮瞅她。那眼神带了点不屑和质疑。“你会做饭。真的假的。”
她拍拍小胸脯。“今天保证给你们做大餐。”不等他说出任何或扭曲或蔑视或阻拦的话。她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殷夺一下子坐起身。想叫住她。这笨蛋。不知道自己还在发烧。。
可是想了想。双手抓着身下被单。紧了又紧。可最终还是松了手。躺倒在床上。殷夺心想:哼。看你能翻出什么花來。自己生病了都不爱惜自己。我管你那么多。
到了傍晚。殷罗从外面回來。一进客厅。立马冲着楼上嚷嚷。还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哥。哥在不。我怎么闻着像进了小饭馆子的味道啊。。”
喊了好几嗓子。最后殷罗才看到流理台那边正忙得脚不沾地的单白。又撅着鼻子使劲嗅了嗅。还是觉得屋子里洋溢的气味。完全无法跟左院大厨精心烹制的那些精致清幽的食物相提并论。
可是这种比较。却是不同的。
单白弄出來的满屋子饭菜香。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让殷罗不禁回想起兄弟俩四岁之前。在某个不大的屋子里。一家四口是如何其乐融融吃着家常饭菜。父母面上和蔼安详的笑意。是记忆里的永恒。却也是永远不能为人所碰触的禁区。
但今天。她一下子勾出他这段深埋的记忆。让他心里一角慢慢塌了下去。他努力去拉扯。可是怎么也挽救不回那些崩溃掉的刚硬。
楼梯上传來踢踏踢踏慵懒的脚步声。殷夺慢吞吞地下楼。边走边打着哈欠。毫不遮掩睡袍的半遮半露。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见到弟弟回來了。殷夺自己也抽抽鼻子。神情有些不自在。嘴角却是一撇:“好臭。”
殷罗正要搭腔。却听流理台那边。单白扯着嗓子唤人:“谁空闲着。帮我个忙啊。借把手。來端个菜。”说着。她自己先用大托盘盛了一个盘子。两手平举着跑了过來。
男人能用一个大托盘装下四五个菜盘仍能端的轻松。厉害的还可以左右开弓。她力气小。也只能一次传來一个。要不然哪里需要男士的帮忙。
先上來的第一道菜。两兄弟谁都沒动。只是抻着脖子探头去看。
果然是……很家常的风格。第一道菜。是无比简单粗暴的干煸四季豆……嫩绿色的豆荚过了一次油之后泛着金黄。第二次加入橄榄菜爆炒。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盛盘香气扑鼻。虽然简单快捷。可味道确实不错。
殷罗不由自主越过流理台。拿起一旁桌面上的亮银大托盘。将其他几个已经盛盘装好的热菜送上桌。
菜类不多。还有一道鱼香肉丝。一份珍珠丸子。而凉菜品类。则因着学院用的料理实在太高级。平凡的家常凉菜反倒成了奢望。还木有凉皮。单白便做了一道三丝切盘。。黄瓜丝、萝卜丝、莴笋丝。各摆在一处。青翠的样色很是葱白。
最后上桌的是一份汤。由单白亲自小心翼翼地端了上來。
三个人围坐桌边。殷罗照着单白所说。取出一直用小炉温着的白酒。毕竟这些菜都很家常。单白不爱喝啤的。但总不能拿红酒或是白兰地琴酒一类的洋酒去搭配这顿饭吧。所以想來想去。还是咱的国粹。。白的。最适宜。
酒杯很精致。圆润的形状。一身的晶莹玉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玉制品。
殷夺有些惊讶。但沒表露什么。用帕子垫着小酒瓶。给三人斟满。
殷罗看着单白举起小杯。闻了闻自己面前那股冲味。不由得皱眉拦住她。“你能喝酒吗。”
单白轻轻按下他的手。重新端起酒杯。凑近唇边。却不是一口饮尽。只是先浅尝了一口。Www。。com她露出一种似是怀念的神情。却又有点怅然和伤感。令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不能……小时候。我爸边咽着下酒菜。边用筷子蘸点这个白的给我尝……后來渐渐大了。我喝上瘾。时常会趁着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倒那么一小杯。沒有下酒菜。就那么空着肚子……一杯喝下去。整个胃里都在翻腾……”
她笑笑。一口饮尽。
那种自虐似的滋味。现在真是怀念。虽然每次事后都会惹得父亲暴跳如雷。然后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一顿皮带抽上來……可她还是很迷恋那种整个人都燃烧起來的感觉。那么痛快。让人瞬间焚烧殆尽。什么都不想留下。
她的过去。他们早都拎得一清二楚。知道她过去经历过什么。也知道她的心里都压抑着什么。然而此时此刻。他们什么都说不出來。他们沒有任何资格说那些所谓安慰性的言语。不仅苍白。而且可笑。
在他们心里。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惟有以俯视的角度去睥睨众生。。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兽性的世界。沒有所谓怜悯与同情。只有掠夺与争抢。输。赢。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中间绝不允许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带。
在单白的记忆里。家里总是很拮据。常常有到了过年。仍连新鲜肉都吃不上的时候。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所以她慢慢学着让自己像个草食动物。学着做饭炒菜。连食用油在她看來都是奢侈品。
可是孩子的潜意识里。总归是免不了有所向往。所以她才学会做许多肉类的家常菜吧。虽然很少有机会演练。可是当得到一块猪肉。她却已经可以将那么一块剁得碎碎的。连脆骨都不放过。成了渣滓混在肉末里。而她则细致地揉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小肉球。沾上米粒。上锅慢慢地蒸。直到溢出充斥满屋子的肉香。
单白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向兄弟二人敬道:“今天我第一次给你们下厨。总要给我点面子。赏个脸。品尝一下吧。來。一口尽了。我也高兴了。”
说着。她自己先仰头喝下。非常痛快。
兄弟俩默不作声。陪之。
单白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在自己的碟子里。有些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口里还模糊不清地说着:“饿死我了……中午吃得太少。又忙活这么半天……好辛苦的……”
殷夺啪的一声摔了筷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问单白。
她努力向自己口中填鸭式的拨菜动作慢慢凝滞下來。有些费力地咽进肚子里。她拿着帕子。默默擦了嘴角。视线直愣愣地盯着殷夺。Www。。com“我想知道。一个月后的事情……有沒有回旋的余地。”
殷罗默默放下筷子。而殷夺则瞪着眼睛看单白。后者根本猜不到他会说什么。
袅袅白气飘荡在三人之间。不算大的餐桌上。三人分坐。呈鼎立之势。此时静默。气氛愈加尴尬僵硬。
半晌。殷夺开口。听在单白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
他说:“不可能。”
沒有原因。沒有解释。也沒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单白抖着手。给兄弟俩夹了些菜。口中低低念叨着:“不……什么都别说……吃菜吃菜。要不然都凉了……”
殷罗有些不忍。站起來要阻止她。却被她用力推开。
单白抖着手拿起大号汤匙。给两人都盛了半碗鲜汤。“喝点汤吧……就算我做的菜不好吃。你们也别这样不给面子好吗……”她凌乱的语调。更像是在哀求。
兄弟俩不忍心。用小匙一点点舀入口中。
单白退坐回座位上。神色呆愣。木然地低低自语着。声音好似呓语。那么轻。仿佛风一吹便会打散。
“你们知道吗……就算我爸要把我卖掉。我也沒有为了自己求过他……他虐待我。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我都沒有话说……我宁可挨打。被他打死。也不愿意求他。可是为了我妈。我一次次破例。一次次挡在我妈身前。挨更多的痛……”
“啪。。”
“啪。。”
有什么东西掉在什么地方。先后发出同样的清脆磕碰轻响。单白充耳不闻。慢慢将脊梁倚在高高的椅背上。双臂环在胸前。形成一个防卫的姿态。
“你说。为什么有些人就那么贱呢……明明说了不要。说了误会。可是偏因着自己有钱有势。就以为一切都可以得到……”
“我有时候就在想。是不是每个人的命。在一出生就注定好了……为什么有的人那么穷。命运还要不停苛待她;而有的人拥有那么多财富。可是却坏到了骨子里。让人一凑近就闻到那么一股子的酸气儿。透着腐臭。”
“其实……我本來沒想这么做的。如果你们对我说。那是一场玩笑。我可以……再待上几天。等到一切条件成熟之前。再跟你们玩上几天。还沒那么无情无义……只是。难道你们忘了么。都说**无情。又怎么可以奢望。一个玩物能对你们有多感恩戴德。。”
单白慢慢站起身。看着两个座位上。一个无力趴伏在桌上。一个身子慢慢滑下椅子。向來高傲的头终于垂了下來。双臂耷拉着。活像条死狗。
她走过去。站在殷夺身旁。伸脚踢了踢。不重。力道甚至可以说是很轻。可是她踢的是殷夺裤裆的位置。充满侮辱性的意味。
“真是可惜。今天是中餐。沒有餐刀。”单白耸耸肩。有些小小的遗憾。随后微微一侧头。头顶噔的一声亮起红灯。“想到了。柜子里还有备用的。我可是偷偷为你们准备了好久呢……”
的确够久的。自航远号上以割伤自己为代价。将那柄餐刀偷藏了起來。被白净脸抓到的那一次。她以为会就此遗失。可是后來她又去了一次右院。居然幸运地将它重新捡了回來。
殷宅里面从來沒有能留着过夜的餐具。更不用说具有攻击意义的餐刀和叉子。她可是对这件跟随她不少日子的宝贝亲切极了。只是到现在为止从來沒让它舔舐过真正的猩红。实在有些愧对它存在的意义。。更正。是跟随她之后。所存在的意义。
单白手起刀落。瞬时殷夺胸前多了一个红叉。她满面歉意地摸着他的伤口。指尖沿着被钝钝的餐刀费力切下的伤口一点点滑下。一个之后再去触碰另一个。
她想。她或许可以明白。为什么宗执那么喜欢S-M。宗执曾说。鲜血的颜色是多么美妙。仿如阿波罗权杖上最最璀璨的红宝石……这形容。当真令人惊叹。也令人惊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