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三十四 被诅咒的心 - 逆血真邪 - 尘缘觉慧
谢琅琊沒有说话。
风声如泣。透过头顶森然的乱树密叶吹洒下來。
浓雾还在弥漫。到处缠绕出迷离灰影。
谢琅琊看了桓天佑一眼。平行移开视线。再看向被粗壮的古树绞在中间的顾冷香。
那家伙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脸上沒有一丝表情。
不见痛苦。也沒有愤怒。
谢琅琊想了想。第一次见到这个一身清雅傲骨的伪君子时。他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他血瞳一动。蓦然伸手。
他拽住顾冷香支楞在树干缝隙外面的手腕。那手腕折断大半。腕骨成锯齿状拉断。有的地方还外翻着完整的血筋。
“嘣。”
谢琅琊一捏那手腕。最后一丝相连的筋骨轻易断掉。断手整个耷拉在少年的手心。
他拿着这只血淋淋的断手。心中泛起一阵黑暗的波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面对这样鲜血淋漓、血肉横飞的场面。面对一个千疮百孔、骨刺横穿的人……
他就像面对一个被屠宰的动物一样。如此平静。
他想起小咕说的话。
如果死了。就只是一堆破烂的血肉而已。
无所谓人与动物。最多不过是。人能流淌出來的脏器更多一些。
谢琅琊眯起森冷的血瞳。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孤傲的雪狼。
“嗷呜。”
一声乖巧的低鸣。从他脚边传來。
谢琅琊沒有移开视线。捏着那只断手旋转着:“「长虹」。到我身后去。”
「长虹」因为消耗太多。瞬间收回了原形。
小狼迈开小短腿。跑到谢琅琊身后窝成团子。
谢琅琊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波纹压得平整。
他甩手扔开那只断手。血淋淋的断指迎空断裂了几根。落在桓天佑跟前。
几片碎血溅上了桓天佑的脸庞。
他还是那样冷峻沉默。森然不动:“顾冷香的脏器是改造过的。别看他这样。他确实还沒死。”
谢琅琊单手叉腰。这个姿势让他看起來十分危险。
少年嗫嚅了一下嘴唇。声音冷得像是死神的低吟:“改造脏器。”
“他的脑子。”桓天佑伸手指着顾冷香破开脑花的脑袋。又指了指他露出胸骨的胸膛:“还有心脏。”
谢琅琊转了转血瞳。
“改造脑子。让他完全听命于人。”桓天佑的声音十分平淡。仿佛只是再说一件家常事:“改造心脏。则让他拥有高超的功体。”
“你说的改造。”谢琅琊淡淡道:“用的是「碧月珠」的能量吗。”
“所以他的身上。才会充斥着这么多水汽精华。”桓天佑道。
气氛很诡异。
谢琅琊和桓天佑。属于对立的阵营。此时却这样平静淡然地对话着。仿佛是两个相识已久的老友。
谢琅琊冷酷如冰。桓天佑也像尊石雕般岿然不动。
“现在的状况。”谢琅琊踏住一棵树干。正好压住顾冷香的头部。将他破裂的脑花挤得碎开气泡:“算不算你主动跟我摊牌。”
“说我主动摊牌的话。”桓天佑抬起视线。平静地盯着少年邪气森寒的血瞳:“应该追溯到你解救那些村庄的时候。”
“那个戴着半面面具的男人。”谢琅琊歪歪头:“就是你对吧。”
“准确说來。是我的替身。”桓天佑道:“我不能离开顾冷香身边。所以就做了一个「式神」。放在「鬼一口」身边。”
“「鬼一口」。”谢琅琊轻挑剑眉:“那个混蛋头盖骨的名字吗。”
“在「扶风大陆」的图鉴中。沒有这个怪物。”桓天佑看到了谢琅琊眼中微闪的灵光:“你不用找了。”
谢琅琊停止脑中飞旋的讯息灵光。
他直直地看着桓天佑:“在风沙魔兵的事件中。泄露行动的讯息。都是你发出來的。”
他沒用疑问的语气。
“以你的聪明。”桓天佑罕见地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丝十分模糊的笑意:“我知道你能看穿。”
一声骨裂的碎响。从谢琅琊脚下传來。
谢琅琊一低头。只见顾冷香微微动了动。胸口翘出來的胸骨。刺到了树干。
他顿了顿。脚下微微一松。
应着这个动作。顾冷香昂了昂头颅。破碎的脑花啪嗒一声。顺着太阳穴流淌下來。
那家伙像个溺水者般。寻求呼吸的余地。
谢琅琊俯下身。并起双指。引动感应。指腹按上顾冷香的人中。
“嘶。。”
一点真气微光流出谢琅琊的指腹。瞬间吸入顾冷香的肌肤。
顾冷香胸膛一鼓。仿佛吸了一大口气般。结果却是胸骨刺穿更甚。
他还是沒有睁眼。
谢琅琊收回手指。搓了搓指尖。淡淡道:“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沒能脱身。无法补充「碧月珠」的能量精华。”桓天佑道:“他当然打不过你。几次都脱身。然后安然再现……”
“就是因为他借助水汽消失。再补足能量。”谢琅琊沉声打断:“真是个死循环。如果我始终无法逮到他。这混蛋就相当于不死。”
桓天佑沉默。缓缓动了动眼睫。
“我还有一个问題。”黏稠的沉吟过后。谢琅琊开口了。
少年的嗓音。带着些许饱经风霜的沙哑。
桓天佑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做这些。”
谢琅琊看了他一眼:“说到反水。你真是做的不差。”
桓天佑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这是个背叛的行为。对于男人來说。并不值得夸耀。”
谢琅琊眯了眯血瞳:“但是你所属的阵营。做的是侵掠劫杀的丑事。反这种混蛋的水。并不算错。”
“但是你也知道‘各为其主’的道理。”桓天佑道:“抛开正邪立场不谈。在自己的阵营中反水。本身便是可耻的行为。”
谢琅琊血瞳一闪。
“听你的意思。”他淡淡道:“你还是会留在那个阵营中。表面上助纣为虐。暗地里反水破坏。”
“在被发现之前。我会一直这样做。”桓天佑缓缓抬手。放在心口上:“也许我好运。在被己方干掉之前。能够完成我的心愿。”
心愿。
这个词仿佛一颗冰冷的石子。在谢琅琊心中激起了一圈波纹。
他想起初识连城雪时。那丫头还使用着一个僵硬的身体、一张陌生的脸。
她的口中。同样无比坚定又深藏哀痛地。说过这个词。
谢琅琊撩起被风吹乱的发束。手掌按着头顶:“这就是你所说的。‘很多事并非那么简单’。”
桓天佑点点头。冷硬的眸中划过一丝水影般的动容:“在我的心愿完成之前。我只能保持这样的状态。”
他抬起眼帘。那姿态隐约像是仰望一般。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谢琅琊:“我额外给你讯息。现在又这样跟你摊牌。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琅琊抬了抬下巴。
“你的存在让我很高兴。”桓天佑竟然弯起眉眼。露出一丝爽朗忠厚的笑颜:“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丝希望留给我的话。那就是「至邪之体」。”
谢琅琊心中一震。
“它真的存在。真是太好了。”桓天佑道:“因为这个。我会全心信任你。”
风声凌乱吹过谢琅琊耳边。在耳廓中搅起回环的低鸣。
“你知道。”谢琅琊一字一顿:“「至邪之体」的奥秘。”
桓天佑收回笑容。摇了摇头。
谢琅琊握紧手指。从桓天佑的神态中。他看不到一丝破绽。
“在我的原初记忆里。存在着「至邪之体」这个名字。”桓天佑道:“我的本能。就是信任「至邪之体」的拥有者。”
“咔啦。。”
一声尖锐的开裂声划破了风声。
两人同时看去。只见顾冷香的胸膛整个裂开。胸骨向两侧打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胸腔。
交错的血脉、温热的内壁。闪烁着黯淡的血光。
心脏还在轻轻跳动着。每跳一下。暗紫色的血管就凸起一个疙瘩。
就这样。无数细小的疙瘩渐渐爬满了心脏。
“是回流的水汽精华。”桓天佑指着那些疙瘩:“它们包围了心脏。形成了气泡。”
“咕噜咕噜。。”
谢琅琊歪头。倾听着黏稠的水声。
“他的脑子已经破坏了。我只能拿走心脏。”桓天佑道:“这些水汽精华。还要带回给军师。”
谢琅琊眼神一动。
“这一战过后。我方会暂时收敛动作。”桓天佑俯下身。宽厚的手掌探进顾冷香敞开的胸腔。整个握住了那颗微微冒着热气的心脏:“但这远远不是结束。我会寻机再发讯息的。”
“扑哧。。”
随着一声轻微的挤碎声。心脏周围的血脉都被掐断。血肉黏稠搅动着。
谢琅琊静静看着桓天佑的动作。
他将顾冷香的心脏完整取出。留下一个稀烂的空空的胸腔。
“啪。”
桓天佑刚要抽出手來。手腕突然被轻轻一按。
谢琅琊血瞳微睁。
顾冷香睁开了眼。
他抬起撕成骨爪的残手。完全沒有力度。轻飘飘地按住桓天佑的手腕。
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沒有一丝波动。
那是一种……
将死的安详。
“为什么。”顾冷香张开唇瓣。舌头已经开始腐烂了。啪嗒一声裂了半截。
但是他的声音却很清楚。仿佛來自灵魂。
将要散成飞灰的灵魂。
“军师重造了我们的身体。给我们力量……”顾冷香安静地看着桓天佑。沒有悲伤。沒有愤怒:“为什么要背叛他。”
桓天佑一勾唇角。那模样简直像个宽厚的兄长。在安慰委屈的弟弟般:“他拿走了我原有的心。”
他伸出手。覆盖住顾冷香的眼帘。缓缓抹下:“他禁锢了我的身体、我的记忆。让我忘了自己是谁。为何存在。”
他的手掌一抹到底。缓缓移开。
顾冷香阖上双眸。眼皮处裂开腐蚀般的黑洞。
桓天佑直起身子。托着那颗长满了疙瘩的心脏:“先生。您被他操控很久了。该歇息了。”
“呼呼。。”
谢琅琊听到一阵飞灰飘散的声音。浓密如雨。
他侧眸一看。顾冷香整个身体由头至尾。一寸寸碎为灰烬。扬成漫天碎沙。
“我们所做的一切。”桓天佑后退几步。对着那飞散的烟沙鞠躬:“都是错的。”
谢琅琊冰雕般站着。缓缓仰头。看向飞入天际最远处的飞沙。
桓天佑直起身子。垂下冷峻的眼睫。看了一眼手中流淌血皮的心脏。
一团真气流光涌出他的掌心。将心脏层层包裹起來。
“今天的事。”桓天佑转向谢琅琊。淡淡道:“沒有其他人会知道。对吧。”
谢琅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的心愿。”他沉声道:“就是夺回你自己的心脏。让你的记忆复苏。摆脱控制。”
桓天佑并不惊讶于谢琅琊的思维。只是淡然点头:“希望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叮。。”
一团光芒在桓天佑身下涌动上升。他压低身形。形如鹞鹰起飞:“我们会再见面的。”
一直窝在谢琅琊身旁的小狼。狼耳一竖。听到身法开动的声音。警觉地一跃而起。
谢琅琊一抬脚尖。示意它沒事。
桓天佑的身形已经被光芒包裹大半。只隐约露出一双沉冰般的眼睛。
他与谢琅琊对视。眼中有一丝微妙的动摇。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这个少年是希望。
是这个铺天盖地袭來的、无论人间地狱都要遭受灭顶之劫的黑暗时代中……
唯一的希望。
谢琅琊完全沒有动作。眼看着桓天佑化光而去。
光影宛如孤鸿一般。掠冲高空。远远散成碎雾。
谢琅琊冷冷站着。身周围绕着无边的阴影、巨大的风声。
桓天佑……
他跟「至邪之体」。究竟有什么关系。
谢琅琊立在风中。长久地凝思着。
“琅琊。”
一个温柔的声音仿佛幻觉般。从风声最深处传递过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