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六十一 血露 - 逆血真邪 - 尘缘觉慧
谢琅琊立在原地。看了一眼勺子中微微冒泡翻滚的液体。又看了一眼紫微公子妖狐般充满贵气的紫眸。喉结滚动了一下。
“师父。”他想了想。作认真状抬起一只手指:“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紫微公子的语气比他还要干脆。语气悠然。不急不火:“你出身「玄莲山庄」。弟子规沒学过吗。尊师重道第一条。要听师父的话。”
谢琅琊血瞳一紧。
他天生就不是个听别人话的人。若要听。也只有别人听他的份儿。
可是现在……
“你始终不知道「至邪功体」修炼的法则。根据修炼常理对付到现在。已然出现问題了吧。”紫微公子一倾勺子。将浓血般黏稠的红液倒回酒坛中。搅动了几下。又盛起一勺更像长满疙瘩的碎肉的东西。
谢琅琊眼睫微眯。瞳子中落下一排沉黯的阴影。
那次欧阳徵跟他胡说八道一番时。唯一一句真话。
谢琅琊的功体产生了一种危险的滞涩之气。若不及时拔除。下场和冷媚娘一样。
“事先说好。”紫微公子席地而坐。歪了身子。斗篷中浮现出雾气般的缥缈黑光。凭空托起他的身形。仿佛是一张华丽的榻椅:“我这人耐心最差。不会跟人多费口舌。我的话你爱听不听。徒儿什么的。我本就不需要。”
谢琅琊斜过眼角。与小咕对视了一眼。
紫微公子将勺子抵到唇边。再饮一口。
谢琅琊能听到黏液滑过唇舌的刮擦声。
他沉吟了一下。一抬肩膀。示意小咕下去。
小咕缩回筋肉。融入他的咽喉花纹中。
紫微公子一手撑着头侧。侧身歪躺。看着眼前一幕。
他的紫眸深处泛起一丝深不可测的微光:“你已经把这个怪物控制自如了。倒是不简单。”
谢琅琊走近几步。盘膝坐在他对面。顿了顿。伸出手來:“师父。勺子给我。”
紫微公子眯起紫眸。将勺柄一横。面向他的方向:“不知你小子觉悟够不够。”
“觉悟。”谢琅琊轻挑剑眉。
“你知道吗。越是强大。越是要做一些千万人吾往矣的烂事。”紫微公子耸耸肩。一派悠然慨叹的样子。紫眸中皱起深沉的波光:“到最后。总会搞得一身不自在。细想來也沒多大意思。”
谢琅琊面如沉霜。轻动了动眼帘。目光平行移向眼角。看了一眼虚空:“师父。您是在对我的未來做出美好期许吗。”
紫微公子嗤然一笑。这小子说话果真有些意思。旁人听自己说话。总觉得不舒服。从而懒得搭理:“你小子不正是往这条路上走呢吗。”
谢琅琊貌似十分认真地想了想。沉沉点头:“的确如此。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很多事都是我自找的。”
紫微公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谢琅琊歪歪头。朗然一笑。血瞳生辉:“这倒霉的「至邪之体」长在我身上。我就要控制它。怎能反被赖在我身上的东西牵制呢。”
紫微公子唇角含笑。清冷深沉。上下扫视了谢琅琊一眼。
“我说师父。”谢琅琊抬了抬下巴。那姿态带着天生的少年桀骜:“勺子给我。我手都快举断了。”
紫微公子挑挑眉宇。手指一动。勺子脱手而出。划漩涡状飞旋过去。
谢琅琊眼疾手快。五指一抓。将勺子横直拉到眼前。
“咕噜咕噜。”
一股异样的腥气扑鼻而來。像是把整个大海的鱼腥味都集中了一样。
谢琅琊将勺子抵到唇边。莫名想起了与霍霜君喝酒时的场景。
烈酒浓浓。一饮而下。
哈。那小子……倒是挺招人想念的。
谢琅琊一仰头。将黏液一饮而下。一股噎得人呼吸倒流的腥气滑过咽喉。黏稠一团推进向下。
“咳咳咳。”他将勺子扔回酒坛。一口呼吸憋在胸腔里。然后用力咳嗽出來。
他清楚感觉到一团黏稠一直滑到腹胃。然后骤然融化。扯成千万缕游丝般的异样热流。
热流沿着经脉冲刷开來。深入四肢百骸。轻易穿透了丹田。
又有一股热流凝聚向上。直达天灵。
谢琅琊皱紧了剑眉。压制气息。细细感受着这股热流的扩散。
“叮。”
谢琅琊身子一挺。灵台中亮起一片红光。
红光隐约照亮出一片图纹。纹理不全。稍纵即逝。
谢琅琊却觉太阳穴烈烈一痛。想要再看清那个图纹。灵台中却只剩一片雾气般的红影。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经脉有些变化。
“再來。”紫微公子又盛了一勺。送到谢琅琊手边。
“是不是。”谢琅琊看这架势:“要全都喝光。”
“想象成美酒。”紫微公子揉了揉雪白发丝。点了点头:“你就不会做出那副要死的表情了。”
谢琅琊现在呼吸一下。就是满口令人发晕的腥气。那种黏稠之物滑过咽喉的感觉也不好受。
他又饮下这一勺。经脉反应更烈。
他立刻闭上血瞳。调动真气压制。甩手将勺子一扔。
紫微公子保持着侧身歪躺的姿势。眼神微微一动。引动那勺子凌空悬浮。
谢琅琊血瞳紧闭。握紧了手指。微微侧过耳廓。
他那超人灵敏的感官。捕捉到了來自身体最深处的声音。
所有的经脉仿佛细细扭动的树枝一般。随着热流的牵引。重组形状。
……重组形状。
谢琅琊猛睁血瞳。脑中灵光乍涌。红影不停冲刷。现出一个更加清晰的图纹。
咽喉花纹。
「黑暗之地」总源法印。清晰浮现在谢琅琊的脑海中。
谢琅琊耳畔全都是清脆的折扭连接声。经脉的动荡让他只能保持调息静坐的姿势。
“你知道自己的经脉。”紫微公子幽幽道:“跟正常人的走向都不一样吗。”
谢琅琊一横血瞳。看着那妖狐般慵懒华贵的男子。
他一身黑袍曳地。仿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死神。
“所以现在。”谢琅琊知道这一点。霍霜君曾经跟他说过:“是在将我的经脉重新连接。成为正常走向吗。”
“当然不是。”紫微公子悠然一笑。
他紫眸一动。操纵勺子再盛满了液体:“你这种倒霉的功体。跟正常人的经脉线路一样。怎么能行呢。”
谢琅琊一抬手。只觉牵引得经脉动作更甚。筋骨根根崩断。再迅速找到新的连接点。相融更密。
少年一把握住勺子。那暗红色的液体翻滚着细小的水泡。映入他精光动荡的眼底。
“到了这个份儿上。”谢琅琊沉声道。声音比风霜更冷:“师父该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了吧。”
“这是「鲛人露」。”紫微公子的声音如微醺一般。飘渺磁性。
「鲛人露」。
“「风暴北海」水质黑暗。幽深极寒。能在这般水底保存其本质的东西。只有「鲛人露」。”紫微公子眼神一转。淡淡望向虚空:“是用身怀有孕的「鲛人族」以抽空血脉之法。化成露状。再碾碎成浆。这种一尸两命的方法。将做出带有深刻怨气的液体。是施行阴鬼诅咒之法的最佳法器。”
谢琅琊剑眉凝寒。除了经脉飞速重组的剧痛之外。他还能感觉到清晰的反胃。
他手指一动。反而更握紧了勺子。液体贴近他的唇边。
“千万年來。「鲛人族」因其特殊的功体和血统。总是被当做奇异的药引。要么就是法器的原料。从而遭到屠戮。”紫微公子平行一转视线。扫视过少年。目光最后停在他眼角那颗妖艳的血砂上:“到现在。他们还能在「风暴北海」占有领域。保存族群。真是厉害。”
谢琅琊静静听着。经脉发出烈火焚烧般的感觉。肌肤透出明显的血肿。
“小子。你手上的。是世上最后一份「鲛人露」。”紫微公子勾唇一笑。露出一线森冷的齿光:“现在还想用「鲛人族」制作这种东西。反而会被他们嚼碎骨骼、喝干血肉。”
谢琅琊抬起眼帘。瞳子中阴影涌动:“我该感谢师父。将这种饱含怨鬼之气的、用母婴之体做成的鬼东西。赏给我吗。”
“「至邪之体」的要义。便是以活人之体修炼禁术。”紫微公子直对他阴冷的血瞳。笑意一收。表情沧桑冷漠:“你掌握着纯度最高的阴鬼之力。用这种鬼东西为你重修经脉。再合适不过。”
谢琅琊顿了顿。轻咬口腔内壁。蓦然一抬手臂。
他将液体一饮而尽。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浓重不散的腥气是什么了。
是一尸两命的血腥气。
是永不会散去的、在最深的地狱之下永远发出诅咒的……怨鬼之气。
谢琅琊反手捂住心口。经脉断裂重组的速度到达最高。他能听到所有骨节纷纷裂碎的嘎嘣声。随即又是成片连接融合的黏稠响动。
他眯起血瞳。眼神发虚。望向最黑暗的虚空。
用这种鬼东西。滋养他的「至邪之体」。
让这功体根系饱满、能量勃发。长成这天地之间最危险的罪恶之花。
谢琅琊的心中。突然感到一股黑暗的快意。
一种变强带來的最纯粹的快意。在这一刻。他可以不用考虑变强之外的一切。
尤其是那愚蠢的人情。
这快意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突然被一阵海啸般剧烈涌起的剧痛打破了。
“呃。”谢琅琊脑袋一震。周身经脉同时发出巨颤。勺子脱手扔了出去。
只是这无意识的一扔。却挟带雷霆力道。将勺子卷成一道飞光。
“砰。”
坚硬的酒坛被贯穿撞碎。快要见底的残液流溢出來。在粗糙的肉壁上缓缓流淌。
紫微公子不动声色。静静看着谢琅琊。
谢琅琊单手撑地。闭上血瞳。灵台中那片花纹。铺天盖地盛开。
“咔啦。”
最后一寸经脉。在心脏处重合。
心跳瞬间静止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有力的震颤。
谢琅琊的身体轮廓化为虚光。瞬间扩大出一团虚影。又乍然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血瞳。
他那锋利的目光。更像一匹独行的雪狼了。
紫微公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时空之外传來:“别做出一副要死的样子。”
谢琅琊抬起血瞳。握起铁拳。在地上用力一撑。正过身子。
“师父。”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压制着残余的纷乱喘息:“你喜欢勤学好问的徒儿吗。”
紫微公子眨眨眼。又是那副悠然随意的姿态:“我就不喜欢有徒儿。”
“无所谓。我只是做个开场白。以免我的问題太过突兀。”谢琅琊压了压下巴。一面忍受着经脉深处持续燃烧的毒辣热流。一面沉声道:“师父喝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紫微公子从眼帘之下看着他。
“带有极致怨鬼之气的「鲛人露」。对我的「至邪之体」來说。是上好的滋补。”谢琅琊道:“可对于其他人來说。那是碰之则亡的剧毒吧。”
紫微公子淡淡道:“你认为我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废物的‘其他人’吗。”
“既然不是。”谢琅琊道:“在某种程度上。师父的功体。和我是一样的吧。”
紫微公子沉吟。
“可以用活人之体修炼禁术。即使是阴鬼之气那种完全排斥活体的力量。也能修成。”谢琅琊一字一顿。
紫微公子蓦然一笑。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平行伸出。像是拂去一片灰尘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