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抄 - 先前的风气 - 穆涛
春节编这期稿子,累了就找旧书消遣,读到明人陈继儒《小窗幽记》,真是明人明言,也做一回夜读抄:
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
天下有一言之微而千古如新、一字之义而百世如见者,安可泯灭之?故风、雷、雨、露,天之灵;山、川、民、物,地之灵;语、言、文、字,人之灵。毕三才之用,无非一灵以神其间,而又何可泯灭之?
还有济公的一些诗偈,济公才是真的诗仙。
粥去饭来何日了,都缘皮袋难医。这般躯壳好无知,入喉才到腹,转眼又还饥。唯有衲僧浑不管,且须慢饮三杯。冬来犹挂夏天衣,虽然形丑陋,心孔未尝迷。
健,健,健,何足羡?止不过要在人前扯门面。吾闻水要流干,山要崩陷,岂有血肉之躯,支撑六十年而不变?棱棱的瘦骨几根,瘪瘪的精皮一片,既不能坐高堂,享美燕,使他安闲;又何苦忍饥寒,奔道路,将他作贱?见真不真,假不假,世法难有;且酸的酸,咸的咸,人情已厌。梦醒了,虽一刻也难留;看破了,纵百年亦有限。倒不如瞒着人,悄悄去静里自寻欢。索强似活现世,哄哄的动中讨埋怨。灵光既欲随阴阳,在天地间虚行;则精神自不肯随尘凡,为皮囊作楦。急思归去,非大限之相催;欲返本来,实自家之情愿。咦,大雪来,烈日去,冷与暖,弟子已知;瓶干矣,瓮竭矣,醉与醒,请老师勿劝。
陈继儒说:“语、言、文、字,人之灵。”文章是传达思想灵魂的。《死魂灵》是俄国的一本名著,着眼点是正在丧失的社会的良知与良心。一个人的灵魂死了没有什么,不管是伟大的人,还是渺小的人。但如果整个社会的灵魂在衰弱,是需要高度重视的。
赫兹里特是19世纪初的英国批评家,散文写得也挺棒,他写过一文,《论平易的文体》,抄录几段,供读者围观。
平易的文体并非轻易得来……这种文体比任何文字都更加需要精确,或者说,摒除一切陈言套语以及那些若即若离、不相连属、胡拼乱凑的比喻。飘然自来的浮词切不可使用,而要在通行词语中选优拔萃……要像一个完全精通词章之道的人在日常谈话中那样,说话行云流水,娓娓动人,明晰畅达,却无掉书袋,炫口才之嫌。
当然,你无须像在教堂里讲道或在舞台上朗诵那样拿腔作势;然而,你也不可不分轻重,不讲分寸,信口哇啦哇啦,再不然就乞灵于粗俗方音,油腔滑调。
华丽的文章好做,只要在叙事状物之际采用夸大一倍的字眼就行,然而,想要找出确切的字眼,与那一事物铢两悉称,纤毫不差,可就不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