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记(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正如梅拉所料,麻雀们在扎西多吉家的屋檐下安了家。
春天来了,他们天天衔着草进进出出,很快就筑好了巢。
晴朗的天气里,他们白天全在外活动,或者在草地上,或者在院子里,或者在某些梅拉不知道的角落;到了傍晚,太阳将落的时刻,这些麻雀就叽叽喳喳地飞回来,在屋檐里欢蹦乱跳。
大雪飘飞的时候,整个草原白茫茫一片。麻雀们的活动范围大大缩小了。它们只在院子里活动,啄食着梅拉撒在院子里的青稞,有时则飞到扎西多吉储存的草里,寻找着在那藏着过冬的虫子,或者啄食草籽。
春天又来了,这一年的春天很暖和。
梅拉的屋檐下更热闹了,刚刚孵出的麻雀整天在窝里尖叫,尤其是在麻雀叼着虫子回来的时候,尖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梅拉享受地听着这些鸟叫声,她和扎西多吉的话都不多,次仁俊美早就去帮人做事去了,丁增曲扎则天天赶着牛羊早出晚归。只有这些鸟叫声给这座沉寂的房子增添了些许热闹。
梅拉听着鸟叫声过日子,日子也就慢慢地向前了。初夏的时候,孵出得早的麻雀已经长大了。
他们扑棱着还没多少力气的翅膀出现在屋檐边上,偶尔不慎掉下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梅拉心疼地看着这些毛羽未丰的雀儿,他们还在挣扎着扑棱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还有些完全是小肉团,一根毛都没有,摔下来就再也没动过了。那些大麻雀围着摔在地上的幼鸟,唧唧地叫着,十分伤心。
梅拉真想帮它们重新回到窝里,可是窝在屋檐下,她实在是上不去。她只得将那些还能扑着翅膀跳跃的鸟儿捡起来,放在一块破了的氆氇围成的窝里,里面还垫上了一些羊毛。
这些麻雀天天尖叫着,不肯进食。过了几天,大部分的小麻雀陆陆续续死了。
梅拉没有去扫那些掉在她窗台下的小麻雀的尸体,她总觉得看着就有些可怜。
可是几天之后,所有的小麻雀的尸体都不见了。梅拉正在奇怪,突然看着尼玛敏捷地朝着梅拉的窗下跑过去,它猛地一跳,一只尖叫着往下坠的小麻雀就掉进了它张开的嘴里。
梅拉只听得一声尖厉的惨叫,尼玛再次张开的嘴巴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嘴边粘着的几根羽毛能证明,刚才那个生命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梅拉看着尼玛,它还在意犹未尽地盯着屋檐。
小鸟的惨叫似乎引起了附近那些麻雀的注意,它们全扑棱棱飞到了屋顶上,不安地看向四周。
梅拉没有去责骂尼玛,扎西多吉曾经说过因果,尼玛吃它们那大概是果吧,可是因是什么呢?
梅拉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日子越来越暖和了,又到了她给草地施肥、浇水的日子了。
苜蓿全长出了嫩芽,豆瓣一样的叶子肥肥的。
在梅拉辛勤的劳动下,这片草地长得和去年一样好。
过了一阵子,草长茂盛了,梅拉天天都去割草,割完之后,她就顺便四处查看石墙的情况。
有些地段,因为暴雨,垒起来的石墙已经塌了,盖了大半年的荆棘散落在地上,随便一踩,就断成了几段。高原就是这样干燥。
梅拉耐心地将石头重新垒起来,又去砍新的荆棘盖上。
这一天,梅拉正往荆棘丛里走,突然听到旁边的一棵野桃树上,轰的一声响。
梅拉吓得赶紧抬起了头,只见一个大蜜蜂窝吊挂在桃树叉上,恰似一个倒挂着的葫芦。
这棵不算粗壮的桃树因为这窝蜜蜂,叉处显得很大,看起来颇有些夸张。
梅拉看得头皮发麻,这些蜜蜂从哪里来的呢?幸好没蛰到她。
她走近一点,看到那些表层的蜜蜂全都不安地绕着那一大坨倒挂着的蜜蜂飞着。
成百上千只蜜蜂的嗡嗡声汇在一起,很是吓人,梅拉站着看了一会,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拿着刀子飞快地朝着家里跑去。
她将家里那个柳木柜子的抽屉拿出来,搬到河里洗干净,又飞快地跑回家里,撒了一些糖水在抽屉里。然后顶着一件干净的衣服,朝着那窝蜜蜂跑去。
到了野桃树下,蜜蜂仍挂在那里,梅拉松了口气。
她将抽屉靠着树放下,一屁股坐在附近先休息会。
有些蜜蜂闻着甜味,已经在抽屉附近飞来飞去了。
梅拉等喘息平了,便用那件干净的衫子将自己的头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将抽屉慢慢地挪动到那窝蜜蜂的下方,横着放在葫芦形的蜂窝底下,然后拿着扫把朝着蜂窝与桃树相接的位置使劲地扫了几下。
梅拉只听得嘭地一声响,一大坨蜜蜂掉在了抽屉里。那些散落的蜜蜂全嗡嗡地朝着梅拉飞过来。
梅拉的手一沉,抽屉差点掉在地上,她的手抖了抖,勉强将抽屉端住。
她弯下身,慢慢地将抽屉放到地上。
梅拉只觉得眼前黑乎乎一片,成千上万的蜜蜂因为她这一扫,全都不安地飞起来了。
梅拉站在那,她吓得眼都不敢睁,连呼吸都得屏住。
她一动不动地蹲了好久,期间被蜜蜂蛰了三四下,麻痒的痛感立刻从蛰处向身体四周蔓延。
她也只能忍着那麻麻痒痒的痛,安静地蹲在那里。
围着她的蜜蜂慢慢地又回到了那一大坨的蜜蜂上。
梅拉看了看抽屉里那一大堆蜜蜂,又看了看野桃树――树上只剩下了一小堆蜜蜂了。
梅拉又看了看抽屉,围着那一大坨蜜蜂的蜜蜂越来越多了,连野桃树上剩下的那一小堆也在朝着抽屉飞。显然蜂王已经被她扫在了抽屉里。
梅拉轻轻地站起来,蹲了这么久,她眼睛都要发花了。
她靠着树坐下来,等着蜜蜂安静下来。
被蜜蜂蛰过的手,很快肿起来了,又痛又痒。
梅拉疼得很。
这些野蜂比那些家蜂的毒性要大得多。
梅拉很庆幸自己找的衫子够厚,要不然她的脸就没法见人了。
她现在才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这些蜜蜂似乎不是她家养的那种从别人家里跑出来的蜜蜂。
梅拉看到蜜蜂全都慢慢地安静下来了,她仍不敢将衫子取下来,而是裹着头,两只手尽力稳稳地端着抽屉朝着木屋走去。
梅拉将抽屉放到柜子上,又跑回附近的新家,将刚开始撒剩的糖水拿到木屋里,在抽屉里继续撒了一些。
梅拉跑来跑去,忙得大汗淋漓。
扎西多吉好奇地看着梅拉,想道:“她在干什么呢?她不是做任何事情都稳稳当当,不急不缓的吗?”
梅拉忙着饲弄那些蜜蜂,在新家和木屋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她忙得连回答扎西多吉的时间都没有。
扎西多吉更好奇了,他看着梅拉进了木屋,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跟了过去。
扎西多吉走进木屋里,发现原本是梅拉住的那间房里,柜子上摆着的抽屉里是一大窝蜜蜂。黄中带黑的蜜蜂爬得满抽屉都是,他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来。
梅拉终于暂时忙完了,不过明天她也许会更忙。
她看了看暂时安家在抽屉里的蜜蜂,这抽屉实在是不适合养蜂。
她抬起手擦汗,才发现两只手都肿得比刚出笼的大馒头还要大。
一看到手,原本因为忙碌而忽略了的疼痛又回到了她的感觉里。
梅拉皱着眉,看着肿胀的手,又麻又痒又痛!这得几天才能好呢?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忙活了好久,才明白梅拉的意图。
他吃惊地看着梅拉:“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被围攻,会死人的。”
梅拉得意地吐吐舌头,说道:“没事,我也只是被蛰了几下,过几天就会好的,我很想吃蜂蜜。”
扎西多吉无语了:“为了蜂蜜,值得冒这个危险吗?”
梅拉笑笑,不再说话。
扎西多吉刚拉着梅拉的手,想一起回新家去。
梅拉已经痛得皱起了眉,扎西多吉握着手觉得不对劲,连忙一看。一下就发现梅拉的手肿得吓人。
他心疼地说道:“这些蜜蜂不好惹的呢,以后你再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他轻轻地摸了摸梅拉的手:“要疼好几天呢。”
梅拉的手被扎西多吉的手握着,更是滚烫得疼,她拧着眉,从扎西多吉手里挣脱出来。
这麻痛的感觉让她回到了童年的时候,被家里养的蜜蜂蛰了,小小的她疼得直哭。
家里人只是哄着她:“不要想着疼,就不疼了。”
梅拉反复念着母亲的话,可是她还是疼。这野蜂真毒!
梅拉到了家,赶紧翻出缝衣针,将蜜蜂蛰在肉里的倒钩挑出来,用水冲洗伤口。
冰凉的水很快就减轻了她那种因为肿胀、滚烫带来的疼痛。可是手一离开水,又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