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忘情为引,记忆须别 - 浮殇三千悲画扇 - EVER浮殇
我活不过三年了,我很清楚。
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时常的咯血,雪白的帕子上都是。这是身体溃败的征兆。我还要用心地藏起来,怕别人更怕银玄羽知道。
白枫有没有找到那个地方,却是我此刻最担心的,我又不能去找他,银玄羽跟他的清幽卧在软榻上喝酒,我在他们正对的下首的桌案上为他们两人描丹青。我的身份像是宫里的画娘,下笔不禁抖了抖,却被我极力控制住,等到作完一副两人卧榻相拥,执杯对饮的画,已是更鸣子时,放下画笔那一刻,竟然全身都忍不住在发抖。岚清幽趴在银玄羽怀里睡着了,酒洒在了他的袍子上,他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心底惊了层层涟漪,不可思议。
他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爱干净到极致的人,几个月前,还是更早,我记不得了,宫宴上我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他的身上,被他关在水牢三天三夜,出来后全身被泡的浮肿冰凉,那时候琉璃裳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心也凉了,那时候,琉璃裳还在,伴我左右。
我在水牢的第二天,便听守牢的侍卫说银玄羽把冰丞相的女儿迎进了宫门。因为在我之后,冰姑娘也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他身上,全家老小诚惶诚恐的时候,却是他亲自扶起她,说:“琴书怎么能与她相提并论呢?朕钟意于你,莫说一杯茶,即使是一碗热汤泼在朕身上,朕,甘之若饴。”从此宫里传出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我趴在琉璃裳怀中,被梦魇困住七天七夜昏迷不醒,梦里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无休无止不过一句“甘之若饴”,把我折磨地这样深,我是那段佳话里的什么,没人比我自己更清楚。
直至现在才明白自己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与岚清幽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么,说白了就是萤火与太阳相比,他小心翼翼地将岚清幽的身子从怀里移到床榻上。那样温柔细致的模样,我曾经很熟悉,后来竟再也不敢看,我知道,越是看越是心痛,痛到不能自己,有双手顺着我的肩膀、胳膊缓缓拂过,然后残忍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抬起眸子对他笑,透过他笑意他浓浓的目光,他深邃嘲讽的目光对他笑。
他的脸凑过来,双唇划过我的脸后紧紧贴住我的耳朵,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笑着点点头,如果不是手腕处传来刺骨的痛,我甚至会觉得这声音是关怀我的。
,手腕处的痛又加剧几分,他却仍没有放松的意思:“你袖口处那一片暗色是什么?”
“茶渍而已,今日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皇上您不是看到了吗?”我笑着说。
他看着我时眼睛亮亮的,亮亮得泛着冷光。那道光似可以直透人心,将其瞬间冰封。他说:“爱妃真会说笑,我倒是没有见过茶渍可以沁出这么深的颜色。你说呢?”
我盯住他的双眼,道:“皇上应该最知道茶渍什么颜色的,我记得不久前不小心把茶水洒在您的袍子上,可是污了很深一片,所以才心甘情愿去水牢受罚。”
他却骤然松开了钳住我手腕的手,眼里有一丝不愿再提此事的狼狈和慌乱,却是一闪而过,紧接着换上一副我并不熟悉的神情,“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冰淑琴都死了,你终究忘不了那一次吗?”转过头不悦的问道。
她什么时候死的,我不清楚,心中隐隐地痛,那个曾经跑到我宫里肆意炫耀的小姑娘,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我曾经看不惯,与她大打出手闹了个翻天覆地,反倒被一众大臣参奏道我一个野丫头粗俗蛮横,没家教,里应逐出皇宫,可是,纵然我如何看不惯她,却从不曾希望这样年轻的生命沉睡在这深宫之中,永无光明,我曾以为那是不久前,却已经过了两年,时间这种东西,果然如白驹过隙,一瞬而已。
他却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比之前更加狠戾:“你作给给白枫的扇面,画的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银玄羽,不过是一幅扇面罢了,你又何必在意?”
另一双手掐上我的脖颈,只要那力度再重一分,这个世界上便再不会有一个伊卿。他狠狠地吐出一个字:“说!”我盯着那双怒气腾腾的眼,压住喉头的血腥味,慢慢地笑,“既然你想知道,你不会自己去问他么?”
他攫住我的眼:“本宫三千轻骑都追不上他,所以才好奇,朕的贴身幕僚究竟是被一副什么扇面迷惑得命都不要了。”牙齿咬下舌头,可真是疼啊,可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遮住涌到喉头的血了,唯有此法。血顺着嘴角往下流,银玄羽蓦地睁大双眼,左手捏住我的下颌,右手指伸进我嘴里,他声音有点抖:“朕不问了,不问了,你……你别……别……”
舌侧火辣辣的疼。这可真不是个好办法,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法了,花月抱着我止不住流眼泪,就像当时的琉璃裳,可我也晓得,她不会是琉璃裳,琉璃裳已经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
哎,我此生最对不住的人恐怕就是琉璃裳了,五年前银玄羽带我回帝城的路上我遇到她,被狠心的主人打得半死不活,我同银玄羽借了一千两金子买她回来,许多人说我傻,就是帝城最受追捧的艺妓也不过一千两身价,花这些钱买一个命不久矣的丫鬟真是傻到家了。
我认为是值得的,在她强忍着被打断的腿俯身给我磕头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值得的。我没看错,我却后悔把她带到身边来。那时候,银玄羽还不是皇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岚清幽,那时候,我还很单纯地想跟银玄羽在一起,共赴白头,永不分离。
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什么共赴白头,什么永不分离,全都是谎言,三年前他做了皇帝,我几乎忘记了他是怎么从最不受宠的皇子变成最令人向往的皇帝的,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登基大典,我身子羸弱靠在琉璃裳怀里,看他亲自迎下殿阶,为美若仙人的岚清幽戴上凤冠。
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娶了他最爱的姑娘为妻,这真是个完美的结局,可我呢?我又算什么?当初的诺言又是什么?!琉璃裳抚着我的背,明明是泪雨滂沱的模样,声音却忍着没有一丝哽咽:“夫人,您把血吐出来,把血吐出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求求您,您听话啊夫人。”
那样的琉璃裳再也不会回来了,岚清幽遣了侍娥找我一同去颜西坊听戏,不料我在途中被人暗算,醒来时候已经是在岚清幽的寝宫里,身上穿着黑衣,脸上裹着面巾,一副杀手的模样,却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外面灯火通明,透过窗纸看到无数火把燃得劈啪作响,有人在喊“刺客,赶紧出来。竟敢行刺清幽娘娘,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我浑身一惊,那时候,我身边只有琉璃裳。她浑身是伤,密密麻麻的刀口,涌出来的血,恐怕红了我的眼睛,她却开心地对我笑,“幸好我在,夫人,琉璃裳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用。幸好我还在这儿,我跟着您呢,您别急,过一会儿穴道会有人跟您解开的。”
她笑着跪在我身边完完整整行了个大礼,“夫人,得罪了。”说完这些,她开始脱我身上的黑衣,迅速穿在自己身上,脸上的方巾被她摘下来蒙住自己的脸,我看着那双弯弯的眼睛,不住地摇头,然后她找出干净的衣服给我换上。
我说不出话,我恨我自己说不出话,冲到喉咙里的呼喊全变成无数哑音,我想动,哪怕是动一下呢,哪怕是动一下之后让我去死呢,我也要阻止她。可是我动不得,我说不得,我盯住她的眼睛,无边的泪水涌出来,湿了我的脸,可她不听我的话。我咬住嘴唇,血慢慢流出来,她最见不得我流血了,可是,此刻的琉璃裳她不听我的话。
我眼睁睁看着她打开房门,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打开房门的瞬间,无数羽箭铺天盖地射过来。她料定了外面的人不会给我们一丝争辩的机会,更别说活路了,她料定了,所以她也料定自己会死。
又有一批箭雨朝我射来,琉璃裳一把将我死命的护在怀中,背朝箭雨。
惨烈的一幕呈现在我的眼前,万箭穿心!
血溅在我的身上,红了眼眶,泪水肆流,模糊了视线,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可她还是救了我。
我躺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泪水打湿了地毯,我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却再也换不回一个活着的琉璃裳。
银玄羽紧紧拥着受到惊吓的岚清幽走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我皆是一震。岚清幽惊恐地问我:“卿姐姐,你……你怎么在这儿?”
突然间很想大笑,笑着笑着泪水越汹涌,泪流不止,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会在这儿不都是你意料之中的吗,被“行刺”的你们都好好的活着,凭什么我就是受害者?!
可是我的琉璃裳……谁把我的琉璃裳还给我?谁能还给我!!?嘴唇的血染红了脖颈处的衣领。银玄羽把手指伸到我的嘴里,阻止我再次把舌头咬破,直到把他的手指咬破,血从嘴里滑出来,他没有说一句话。我冷笑着吐出他的手指。他对不起的不是我,是琉璃裳。
若不是因为他们的所谓“行刺”,我的琉璃裳就不会死,也更不会死在那万箭之下!
是的,我好恨好恨!好不甘心!
我恨自己为是么如此无能,为什么要被她保护,我恨银玄羽,为什么要抛弃我;恨苍天何其不公;凭什么她就集千宠爱于一身,我就受尽折磨?但是比起这个我更恨岚清幽,恨意滔天,此生不共戴天!
醒来的时候,花月仍然趴在我的身边。我伸出手,手指微弯,慢慢靠近她的脖颈。
却最终没能忍心下手,稳了稳掌心,轻轻拂了拂从她的发髻滑到脖颈上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她便醒了,满脸关切地问我:“娘娘,您好点了吗?”我点点头,示意要下床走走,她搀我下床,递给我一碗微热的荷叶粥,正犹豫要不要喝,却见大批执刀的侍卫将我住的镜花宫层层围住,领头的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却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恭敬地朝我一拜:“还请夫人恕罪,昨夜清妃娘娘遭人下毒,至今昏迷不醒。圣上有令,昨日接触过娘娘的人一律围禁,等候审问。”我愣了一会儿,放下粥,“昨日接触过她的人很多,轩程王爷也是其中之一罢。”
他没有抬头,只是严肃地回复我:“夫人说的是,王府确实也被暂时……包围了。”
呵,好一个暂时。暂时到什么时候呢,到我死的那一天吧,他果然料到了这些。我只担心红衣,怕她会……难逃此劫!
“夫人莫要担心,我等现在可做的便是为清妃娘娘祈福,让她早日醒过来。”
我却抓住了他的话,颤抖的问:“你叫我什么?”他一怔,面上有八分震惊:“夫人……可是不记得凌悠季了?”
我看着他,漠然地摇摇头,确实不曾记得认识凌悠季这个人,记忆中好像不曾有过这个人,但是无比熟悉,难道我记错了?
他眼里露出深深的悲凉,我不晓得这副悲凉是为哪般,悲凉。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夫人,您曾舍我娘子一颗药丸,救活了她,你还为我妹妹的亲事专门画了两幅扇面,你都不记得了吗?”我心中微愣,可又听他说:“夫人放心,圣上派我来,更多的是保护夫人的安全,免得夫人遭相同的毒手。”
“放心,我放心的很。”我笑道,那碗粥到底是凉了,我唤过花月来倒掉,她并没有说什么,最后的两天,我要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吃东西,不要喝水,挨一天是一天,不在奢求什么了。
花月恐是觉得我没胃口,做了许多清爽可口的饭菜。她面露忧色,“娘娘,您好歹吃一点啊,皇上这么做也是担忧您,昨夜他抱您回来,满脸都是心疼的模样,可是急坏了。”怕我不信,又硬生生加了一句,“比对清妃娘娘还要温柔。”
若果面前为我担忧的人是琉璃裳,我会吃的,但此时,我只能笑一笑道:“我信。”再也说不出什么,因为无话可说,那天白枫没有来。
我忍了一晚上的痛,最后终于入睡,梦里有人要带我走,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去一个繁华的地方,那儿有许多房子,有许多马车,有许多人,我对房子跟马车没有一点兴趣,却希望见到很多人,师父师娘在我五岁双双离世后,我自己一个人活到十六岁,只见过眼前这么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寞,也难免向往有许多人的地方,热闹的气氛。
我依旧想不起来这个人叫什么,脑海里有三个字――银玄羽,我试着喊了一句,他兴奋地跑过来抱着我在漫天遍野的惊鸿菀花从里打转,我觉得自己高兴地要飞起来了。
灵台复而一片混沌,滚滚冰水朝我涌来。我想起在水牢里的情景,又想起跌倒在大雨里的场景。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我救了一个人,是舍命救了一个人,那是银玄羽心爱的姑娘,而我,倒在雨里,琉璃裳在我身旁哭泣着,银玄羽抱着她大步离去,空旷的街道上,只留下心伤的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溶解各种毒却唯独溶不了醉红颜,醉红颜确实是种奇毒,正如七月下雪。
七月下雪本就不可能,冠了这么个名字的□□是告诉人们一旦染了这种毒想解怕是不那么容易,这真真令人胆寒,直到师娘临去世的时候,仍然嘱咐我不要染醉红颜,要么三年内必死无疑。
后来银玄羽误打误撞走进山谷里碰到了我,当知道我百毒不侵后很是惊喜,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以为会这样一直很快乐下去,从山谷里出来,跟他住进了他说的有很多人的大房子,我们成了亲,府里所有人都开始唤我夫人,琉璃裳也是如此,虽然琉璃裳比我大,却也唤我夫人,他一直很忙,一忙就会皱眉头,我还给他下了毒,让他面瘫了几日,连眉头都皱不了。
那时候他宠我宠的紧,就算把他他惹恼了,也不会骂我半个字,僵着个脸挠我,并没有生气,我把他的毒逼到指尖里,划了道细小的口子,把毒吸出来。那时候他抱紧了我,嘴里说了句着欠扁的话,“天哪你终于有救了,终于开窍了。”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句话本不是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岚清幽的。
太子没能登得上帝座,当上皇上,最后做皇上的人是银玄羽,那时候他抱着一个美人儿,右手紧紧抓着一个明黄色的盒子回了府里,当年的白枫还只是一个保护我的侍卫,跟红衣一样,白枫跟我说里面装的是帝王玉玺。我问他玉玺是什么,他笑了笑,“玉玺就是皇上的象征。”如果银玄羽只是拿着玉玺,却没有抱着美人儿回来的话,我会更替他欢喜的”,可是那时候,我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只能强笑欢颜,心里实在别扭得很。
是花月把我唤醒的。我揉了揉额角,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扶我坐起来,“娘娘,昨晚皇上来看您了呢,您在梦里喊着他的名字。”我眯起双眼,试图遮挡刺进眼眸的光,淡淡地回应她:“我喊了他的名字,他是要杀我吗?”
花月一派惶恐的模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娘娘……皇上他很高兴,听您唤他的名字他很高兴,并没有想要对您怎样,你误会皇上了。”“哦?”我打量着她,漫不经心的问着。
却见她慌乱不及地低下头,白嫩的小手使劲揉搓着衣角,吞吞吐吐许久也没有开口,我想,应该是有点心虚吧。我说:“你有什么话尽管与我讲,这般害怕我作甚?”
她又慌乱抬头看我一眼,迅速低头道:“娘娘,您……您爱白枫公子吗?您昨晚在梦里也喊了白枫公子的名字,然后,皇上听到后就走了。”我低头看着暖丝锦被上绣的一双鸳鸯,想了会儿缓缓道:“花月,你知道吗?我也许活不长久了,所以对他的态度也有了无所谓,毕竟我是个可有可无的。”
她猛的瞪大了双眼,“娘娘……不,娘娘您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呕点於血,这深秋霜寒,肺腑染些寒气很正常,您的脉象平稳,怎能说自己……”我被她说的一愣,迅速抓住她的胳膊,逼视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呕於血?太医从为进过我的宫门,你又怎么知道我脉象平稳?今日这碗粥里到底又放了什么?”
“说!”我满腔愤懑,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见我动怒便泪水潸潸,今天却让我见了一个坚强有骨气的花月,她不过愣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脊背挺得笔直,却一点也没有挣脱我的意思,纵使她挣脱我实在易如反掌。
我着实想不明白,她为何和平时不一样?
“您都知道了罢,所以才不肯吃东西。”她瞬间冷静,自嘲地笑一笑,另一只手慢慢抚平刚才揉皱的衣角,“太医确实没有来过,我本就是医女,自小就为病人诊脉无数,号脉这等的小事,自小也琢磨地很透彻了,至于粥里放的是什么,想必娘娘也都猜出来了,皇上怕药性太强对您身体有害,每次只许我放一点点……忘情泪。”
忘情泪,忘情泪……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忘情泪啊!
呵呵,忘情泪,原来是忘情泪。我刹那间松开了手,越笑越深,面颊上浸满泪水,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净,忘情为引,情泪万事封印,皆不再记起,花月跪在我身旁,淡淡地说:“娘娘别怪皇上,他也是万不得已才这样的,他说自己近些年犯了许多错误,却不知道怎么弥补,只能给您喝忘情泪,他想让您忘记那些不好的,他会像在王府里那样宠您,从此只宠您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
一个人好一个一个人呐!他要将岚清幽怎么样?他所作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他的清幽暮暮朝朝再不分离吗,我忍不住又要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眼眶,当年他对我所做出的一切伤害,难道就是这样来弥补的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花月探过身来替我擦泪,我没有拒绝。“娘娘,您可知道皇上真的喜欢您?他表面是护着岚小姐,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可是您呐,您画给他的扇子,他像宝贝似的藏在书房,除了他谁都不许动一分,那时候他逼着您救岚姑娘,甚至后来做了许多令您伤心的事……”
我闭上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安安静静地等白枫来接我,花月递过来的饭菜我一口也没吃,怎能有胃口,她不再像往常那样温柔地哄我吃东西,她也晓得没这个必要了,却仍然道:“娘娘不要再担心饭菜里有忘情泪了。过去今天,您可能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猛的站起,打翻了桌子,我的理智瞬间吞没,花月静静得立在书房门口,见我挥笔作画,我在宣纸上写下“琉璃裳”,照着心中的模样,心中依稀记得的模样,描绘出那个清秀美丽的姑娘,手不住地发抖,心也不停的想,而我却不能停,我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忘了琉璃裳的模样,忘了琉璃裳是谁。
紧接着画白枫,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他之前的模样,我痛得乱抓头发,无数发丝散落到地上,却想起来三天前,对,三天前他来找过我。白枫来找过我,我们喝了酒,我画了一副扇面交给他,他穿着月牙白底边淡蓝色的袍子,袍子上绣着紫色的紫槿花,风度翩翩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晋王府的王爷,我颤抖地画着,一笔接着一笔。花月过来阻止我,欲夺下我手中的笔,却被我扔过来的书砸中,再也没有往前一步。
还有,还有红衣,对,红衣,她是个侠女,她很会用剑,也会用暗器,她前几日嫁人了,她嫁给了谁?我记不起来了。她给我敬酒,对,那时候她穿了大红色嫁衣,隔着水晶流苏帘子对我笑,那是红衣,我慌慌忙忙在纸上落下“红衣”两个字,但那个安心的笑容却怎么也画不好,一遍比一遍差,我便撕掉重画,水晶流苏帘子,坚定地笑容,她仿佛在暗示我什么,她当时一定是在暗示我什么,可是我记不起来。
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眶掉下来,泪珠还未掉下来的挂在羽睫上,蕴湿了红衣大红色的嫁衣……可我……终究是小瞧了身旁这个宫女,她右手轻抚上我睡穴的时候,我仍然记得她唤作“花月。”我是多么想忘了她,忘了这个人多的世界,白枫,红衣,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纷争的世界。
梦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仿佛再也醒不过来,无限沉睡。我梦见了银玄羽抱着一个美女回来,右手紧紧攥着一个明黄色的盒子,我不开心,他偏偏要让我给那个美女解毒,我不愿意,打算赌气不吃饭。他像是真的动怒了,吩咐他们不要给我饭吃,那时候心里好委屈,我自己不吃饭是一回事,银玄羽故意饿我是另一回事。
饿到第六天我实在撑不住了,银玄羽一眼也没有来看过我。我被琉璃裳搀着进了他的卧室,他在给床上昏迷的美女擦脸,他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就算我说给那个美女解毒他也只是哼了一声,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我忍住要掉落的眼泪问他:“她中了什么毒?”银玄羽却凉悠悠看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吐出今生我最不愿招惹的三个字“醉红颜”。琉璃裳没能搀住我,我一下子瘫在地上。
我知道,醉红颜是六大至毒之一,并不是无药可解,但确实是很麻烦的一种,他用极其嘲讽的眼神看着我,我最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刚刚不是说要给她解毒吗?怎么,现在怕了,不愿意了?”
结果他真的那样说,几乎跟我想的一模一样。我从不知道心被撕裂是什么感觉,那之前我没有疼过,原来不只是心里密密麻麻的针扎过溢出星星点点的血,疼也会渗进手指,封堵所有血脉,深入骨髓,连弯曲都不可以,甚至疼到快不能呼吸。
我撑起最后一点卑微的勇气和希望问他:“银玄羽,如果我为了救她自己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怎么可能相信呢,他嘲笑的眼睛把我攫住,令我动弹不得,“伊卿你不是百毒不侵吗?不过是为她解个毒,你怎么怕成这样呢?”于是,我强忍住眼泪。忍住六天没吃东西不住抽搐的胃,将那美女的毒逼至手腕深处,划开一个小口子,给她吸毒。
她终于快要醒了,银玄羽忍住欣喜,静静在床边等她醒过来。琉璃裳搀着我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至极。门外是无尽的雨,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琉璃裳要解下外衫为我挡雨,被我制止了,我说:“你的外衫将来只能为白月解开,我又不是白月。”我想琉璃裳会害羞地一笑,却没料到她哭得那样彻底。
我看着她的眼泪,想着银玄羽对我的无视,恶语相向,原来,这就是心被撕开的感觉。
我倒在雨中,冰凉的雨沁入我怀里,我想伸手给琉璃裳擦眼泪的,却没料到她一把抱起我。她陪着我六天没有吃东西,却还能抱着我,还有力气,我真没用,不能扶着她。
“琉璃裳,我可能是要死了,你跟白月赶紧成亲吧,我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滴落。
琉璃裳抱着我,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在那之前,我常常觉得,琉璃裳这样爱哭很找人烦。可如今,我想再听她哭一声,却只能在梦里了,我愿唯长眠不醒。
我,不晓得睡了多久,醒来后见花月静静挑着身旁火烛的灯芯。窗外那个身影是银玄羽吧,见我醒来转身急速离开,我悲凉一笑,伊卿啊伊卿,你怎么还记得这两个人,不应该忘记才对吗?
我要起身去书房,却被花月拉住怎么也动弹不得。我冲她笑一笑,随即乖乖盘坐在床上,“花月,我给你讲故事吧。不让我作画,我讲故事给你挺好不好?如果以后我想不起了,你讲给我听好不好?”我像个乖宝宝一样应求着她,看着她,她眼里居然蓄出了泪,对我点点头,心里微起波澜。
“我以前住在王府里,那时候身边有两个威风凛凛的侍卫,他们一个叫……”我抬手拂了拂额,花月开口提醒我,“白月和红衣。”
“哦对,白月和红衣,我以为他俩是一对儿呢,后来却看到琉璃裳给白月做衣裳。琉璃裳都没有给我做过衣裳,她嘴上说自己做的不好,夫人穿了怕委屈了夫人,穿出去怕别人说闲话,实际上我都晓得她只想给白月做。
我那时候吃醋了,很不待见白月。就粘着红衣,让她带我去人多的地方,像茶楼啊,戏园啊什么的,结果就给白月和琉璃裳更多相处的时间了,花月,你说我是不是傻啊?
“我喜欢人多的地方,为什么喜欢人多的地方……我记不起来了,红衣很会用剑,几乎没人能比得过她,后来有人耍剑比她耍得还要好,红衣就喜欢上那个人了,再后来红衣就嫁给他了。我好像还去过呢……我是不是去过啊?”我近乎自言自语。
喃喃自语不停,不停的想,两眼无神,花月措了措眼泪,轻声与我道:“娘娘去过的,她嫁给了文萧王爷。”
我恍然大悟:“对对,是叫文萧的,红衣有了个好归宿,可是,琉璃裳死了……我亲眼看她中了好多支箭,她一声也没有哭,我能动弹了,爬过去抱着她,许多人围着我,有箭刺穿了我的手,我一点也不疼,因为我觉得琉璃裳比我还要疼,我想让琉璃裳再哭一声给我听,哪怕她哭一声呢,我抱着她坐了一夜,没有人能让我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