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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将证明(二) - 中篇小说选集(一) - 六九中文网

历史将证明(二) - 中篇小说选集(一) - 六九中文网

坐在剧场前边几排的一些干部模样的人站起来,集体退场。他们脸色阴沉地沉默着退场,使整个剧场都感到这个抗议行动的巨大冲击力。

掌声一下子冷落了.但犹豫片刻之后又更猛烈地示威性地响起来,似乎是在“欢送”退场。

……《“他们本来就是右派!”――军队,党校一些干部对路野的看法》,常委会上又一个材料在武光眼前浮现出来。

一个军人站起来了,那是军区司令员傅钟山,他瞪着旁边座位上的一个年轻军人,那是他的儿子傅政民,他不敢违抗父亲但又十分不愿意地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跟着退场了。

“这样摘太幼稚!”,武光身旁一个年青军人不满地说了一句,便起身往外走,他那英武的样子,有点象老虎一样的眼睛,使武光突然想起:这个人在方志远家里见过,叫张大斌!

鼓掌的,退场的,支持的,反对的,各种表情,各种眼睛,感动的,憎恨的,还有许多担心的,怕事的……这整个社会情绪的一幅缩影!

“这种对立情绪是非常强烈的,”后排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给他的妻子分析,“‘左’的势力和右的势力都憋足了劲儿,弄不好,早晚是一场社会危机。”

“那你是什么立场啊?你是搞文学的,肯定站在路野一边,对吗?”年轻的妻子问。

“不,我希望安定。一出事,什么也不用干了。”

武光眼前立刻浮现出的是常委会上那份综合材料的黑体字按语。“政策上任何‘左’或者右的偏差都将铸成历史性的大错。”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回响。

台上的戏,台下的戏,风驰电掣,一幕幕闪过。

又是近乎疯狂的掌声!

又是不满、气愤的目光!

热泪盈眶的眼睛!

梁锋钢铁一样冰冷的面孔!

操上海口音的夫妇俩怕出事地相搀着匆匆往外走。

一片片人站起来鼓掌。

另一些人劈劈啪啪地用力翻响着椅座,留下退场前最后的愤怒。

演出完了。

激动的人群涌出剧场,把四面八方集中来的冲突又带回到四面叭方去……

武光与方志远一同随着人流走出剧场,走上黄江大桥。他们走得很慢,迈着沉思的步子。桥上的人流很快变得稀疏了。冷清代替了喧嚣。两人站住,临风望着远处江边闪烁的灯火。

“矛盾现在是很尖锐。”武光很诚恳地说。江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看到矛盾一时的尖锐性还是容易的。”方志远坦率而平和地说:“今天来看戏的老百姓哪个看不到?连外国人都看得很清楚。”方志远笑了笑,说:

“我们应该从理论的高度研究我们社会的矛盾。那种不承认社会矛盾,不承认社会矛盾的物质性。利益性的说教都是伪科学。”

这话严肃,无情,带有广泛的针对性和尖锐性。不知为什么,武光觉得这话也好象刺到自己似的,感到有些不自耷起来。虽然、他知道这话并不是具体针对哪个人的。

“党和知识分子有矛盾吗?有嘛!十大关系讲的是什么?不就是矛盾吗?哪儿没有矛盾呢?工农之间有矛盾,党政之间有矛盾,中央和地方有矛盾,党内也有矛盾!――党内都有矛盾,党和知识分子就没有矛盾?”方志远打着手势,显出激昂慷慨的样子。他在欧洲接见专栏作家萨林特时的谈话,在国内曾被一些人指责为“捏造党和知识分子之间的矛盾”。“我就承认,我这个省委书记和你这个宣传部副部长之间也有点儿矛盾,当然,我还要研究砑究。这个矛盾的起因是什么?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我们才能协调一致?”

武光感到方志远炯炯目光的压力。远处黄江码头上的探照灯光,剑一样划破江面上的黑暗。

“……该斗争就斗争――争论啦,辩论啦,吵啦。可有没有统一呢,有嘛:相互取得一致、相互谅解,―一还有,包括相互之间的某种妥协。又对立又统一,这就是我们的辩证法!至于《悲歌》事件,它暴露出的矛盾是多方面的:其中也包括党和知识分子的矛盾。我看,我们应该;第一承认,第二研究,第三拿出办法来。”

“嗯……对。”武光同意“承认”、“研究”和“拿出办法”的说法,这表明他开始在不知不觉地接受方志远的指导思想了。“具体的措施呢!”他问。

“事情本身就很具体。你这个宣传部的头头应该亲自抓。要罗致人才,要调查研究。不仅文艺战线,对涉及到各个领域的重大关系问题,都应该研究.要有马克思主义的高度,要货真价实的理论。《悲歌事件,就应取此法。”他沉吟了一下,“具体的问题,作为第一步,我基本同意你的方案,先降温,交战双方先脱离接触吧。戏先不要这样演了,批判也不要这样搞法了。不过光逡样还不够。要说服路野修改剧本,要告诉梁锋拿出真正的马列主义来。”

“路野几次表示:不演,可以;改,不改。梁锋说,他准备让历史来证明他的观点是正确的。两边的工作,看来都很难做。”武光面露畏难情绪。

“难好,这样我们才有点儿用。”

“你看,”武光把一张打印的请帖递给方志远,这是他刚才在剧场里收到的: “这儿又有个很大的不安定因素。”

方志远看了武光一眼,接过来请帖,顺着桥上路灯投过来的灯光,匆匆读了起来;

武光同志:

我们拟于本月十五日,就《时代的悲歌》提

出的一些理论问题召开一次讨论会,请您参加。

曙光大学中文系、哲学系、法律

系、国际政治系、经济系部分学生

“据说这种请帖发了一千张。讨论会的时间定在后天,即下星期一。”武光语气有些严重地说,

远远一声江轮的汽笛。

“你的意见呢?”方志远同。

“要采取应急措施。”武光回答。

传统的已经破裂,崭新的还没有确立,这就是所谓年轻人的信仰危机吧?

一个对省委书记将形成严峻考验,甚至还含着一定威胁的危机正在省城迅速孕育着,而这个危机的促成者之一,就是省委书记自己钟爱的女儿――方平平。

她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几个人紧急磋商下一步的“斗争”。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在省委书记家里进行的!

“情况就是这样,校党委不同意我们明天召开讨论会!说这样搞非组织活动是不允许的,我们正在和校领导继续谈判。我们自己讨论讨论问题为什么不行?!我们又不违反宪法!”说这活的是傅政民,省军区司令员傅钟山的儿子,高挑的身材,漂亮的脸孔,风度翩翩,与他矮瘦的父亲迥然不同.至于思想观点上,父子俩更多的是针锋相对。

围坐在屋里的其他五,六个学生都刚发完畜.

方平平坐在桌前。桌上堆着各种提纲、文章,稿件。她不时写几个字,又不时思索着。窗台上两盆“玻璃翠”,在阳光下绿得透明,不断承受着她沉思凝视的目光。

今天是星期天。昨天晚上看《悲歌》演出时,他们已经把最后一张请帖送到武光手里,明天是星期一,即大型讨论会召开的日子。这个讨论会是他们准备已久的行动。

方平平,这位《曙光大学学报》的副主编,是这次行动的组织者之一。重任在身,自然要多动点脑筋。

“不怕。”她轻轻掠了一下头发,沉静地说:“我们已经请了省委宣传部的领导,请了校领导来参加,这说明我们不是在搞地下活动,是公开的,光明正大的,――至于他们来不来,那是他们的问题,”方平平的这个策略分析,简明有力,立刻使大家振奋起来,“不让用礼堂,我们就在大饭厅,实在不行,还可以在操场上!要有理有利有节.我们要讲策略.我们不是搞政治斗争,只是围绕《悲歌》提出的有关文艺、历史,哲学等向题开展讨论.我们也不是搞宗派,谁来都欢迎,我们请了路野,也请了粱锋。至于粱锋来不来那是另一码事。”

“噢,”傅政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未封口的信封来,“路野说他不来参加,这是他托人带给你的信。”

方平平和众人都怔了一下.她接过信封,抽出信笺,其他几个人也围了上来。方平平并曙光大学部分同志:

你们的讨论会,我因事不能参加。望谅。你们为了支持《悲歌》才开这样的会,其诚意我心领了。但是,这样搞是否妥当,是否会带来一些不良的影响呢?请鉴。

你们的同志   路野

这个出乎意料的打击是令人丧气的。屋里沉寂了几秒钟,接若是忿忿然的发泄。

“支持他,他倒怕出事!”

“胆小!中国的知识分子队伍就是太软弱,质量太低!什么民主也争不来!”

方平平这时没有立刻说话,路野的态度虽然出乎意料,但深一层一想,也很自然。她说:

“路野的思想当然是不彻底的,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历史局限性。但他现在能走出这一步,就算很有贡献了。我们也不仅仅是支持他路野这个具体的人。我们支持《悲歌》,使之取得胜利,是为了推动社会民主的进程。”

方平平是这批年轻人的思想领袖,她的影响不仅在曙光大学的学生中存在,在整个省城也有影响。她有她的沙龙。今天这一屋子的人,就是她的沙龙成员,又是这次讨论会的组织者。他们对她是崇拜的,所以,一切都很快定下来了;

按原计划,明天星期一举行讨论会,无论遇到任何阻力,绝不妥协!影响搞得越大越好!

正当他们的讨论接近尾声时,门慢慢地开了,头发斑白,和蔼含笑的平平的母亲出现在门口。

“林书记!”除了平平,年轻人都礼貌地站了起来。平平的母亲林楠是曙光大学的党委书记,因为患病,几个月来一直在家休息,学校的事由副书记全权负责。但她对学校的情况仍然很关心,校领导们也经常来看她,汇报情况,她也总是谦虚地谈谈自己的意见。

“大家坐。”林楠象对孩子讲话一样,她自己也慢慢坐了下来,“平平,”她看着女儿;

“你们那样搞合适吗?”

“那有什么不合适?”平乎在母亲面前多少露出点得宠的孩子特有的脾气来。

“你们应该请示校党委,通过组织搞活动。”林楠说话总是慢慢的,和声细气的。

“我们业余时间讨论讨论问题有什么不可以?那我们平常在宿舍虽说话、谈论都要请示了?”

“你们还请了社会上的人参加……”

“那我们出了校门就和谁也不能来往了?”

“这不一样,你们那么多人在一起……”

“人多人少有个什么界限?我们又不搞非法活动,也不搞非法组织,更不出地下刊物,我们是讨论学术问题,推动思想解放嘛!”

林楠是个脾气很好的领导,也是个最贤良的母亲了。她喜欢儿女,喜欢年轻人,喜欢自己的学生。她想说说女儿和这些年轻人,指出他们思想上的偏激;不过,她终究没说什么,年轻人活跃活跃有什么不好?思想有些偏激也难免。这是年轻人的特点,慢慢引导吧……当着学生的面被女儿顶了一顿,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生硬,刺着女儿的自尊心了。她微笑的脸上,流露出做母亲的宽和的歉意。

平平噗哧笑了:“妈妈,都象你这样领导,学生们肯定_没意见。”

她的带点孩子气的娇嗔的笑,使她的几个崇拜者们见到了她不轻易流露的女孩子的妩媚,特别是傅政民,几年来一直怀着点儿敬畏的心情在默默爱慕着方平平,此刻他目光闪闪,含笑地注视着她。片刻之后,他又洒脱地立起身来告别,他和其他几个人都觉得应该离开省委书记的家了。今天是星期天。

“都象你妈妈这样领导,你们就翻了天罗!”隔壁房间里传来方志远拉开椅子站起来的声音。他一直在他的房间里看文件。

“哼!”方平平噘起了嘴。同学们走了,她在母亲面前更放肆了.

“你爸爸看问题全面。”林楠说。

“你就崇拜爸爸!”

做母亲的和蔼地笑了。她总是愿意承认这一点的。

“平平,”方志远推开房门,他穿着一件衬衫,袖子挽得高侮的,眼睛里闪着兴致勃勃的笑意。

“爸爸今天炒几个菜招待你,我们的社会活动家回来过礼拜,可不敢亏待哟!今天专门请你吃鱼――!”

“那是请你自――己――!”方平平反唇相讥。

方志远一愣,立刻仰身哈哈大笑了。方志远爱吃鱼,向来是家里人逗笑的话题。他笑得浑身抖动着.“哈哈哈……我自己最爱吃鱼,请客应该避这个嫌!好,这下子落个请自己的名声了!这样招待人太没诚意了!”他一边说一边笑,一边笑一边点着头。方平平也忍不住笑了,父亲的笑声是富有感染力的。

她喜欢爸爸,她也完全理解妈妈为什么那样深深地爱着爸爸。他是个强者,而且是个在工作和生活中都充满热情和兴致的人。星期天,只要有时间――这样的情况很难得――他就要亲自下厨房烹调、忙碌,享受和妻子儿女共聚的天伦之乐。他经常把小孙孙从儿子那里接来,牵着他的小手一块儿浇个花呀,收拾收拾院子啊,那时候他的笑声和小孙孙的笑声就会充满整个外院,连那棵梧桐树上的每片绿叶都漾出笑容,这种时候,他常常会和围坐在一起的家人玩笑地感慨道:“我这个人哪,天生的个性就不适合搞政治、当领导!”“那你适合当什么呀?”平平问。他笑了,看着平平:“我适合当爸爸,”他又摸着小孙孙的头,“当爷爷,”他又转头看着妻子,笑着不往下说了。平平知道,还有,“当丈夫,”妈妈常对平平说,爸爸的热情,单纯,重感情的性格和对政治的严肃、执着,冷竣的格调是不协调的,“但是你爸爸注意磨炼自己,他的工作才能都是在几十年革命斗争中自觉磨炼出来的。”

有一件事情给幼年时的平平很深的印象。一个跟随方志远多年的吃苦耐劳的好干部,在一次指挥抗洪时,犯了不应该犯的严重失职错误,结果造成了洪水决堤。方志远亲自主持会议,坚决否决了各种从宽处理的意见,通过了对这个干部撤销职务,开除党籍的严厉处分。在送那个干部回农村老家的那天,他请那个干部来家里吃晚饭。两人都沉默不语。临走时握着手,那个叔叔掉了泪。他走后,爸爸踱了一夜,接连几天脸色阴沉,吃不下饭.

还有一件事,爸爸听说一个县委书记对待老婆孩子非常粗暴;十分反感,不止一次说:“这样的干部坚决不用;在家里这么专制,在工作中更不会民主!”但是实际上,他并没有这样做。那个干部的工作还是出色的。后来,爸爸一直用着这个县委书记,但心里始终对他有某种隔膜.感情不等于政策,他常常这样解释说。

爸爸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平平这时突然想到。如果他和自己的女儿发生尖锐的冲突,他一定是很痛苦的。那自己呢?如果和自己所深深挚爱的父亲最终发生决裂,难道心里会平静吗?她分明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冲突将要出现在她和父亲之间。

“平平,我们今天包饺子,这你爱吃,一边包,一边我还想和你好好谈谈。”方志远变得慈爱而且有点严肃了,“你们明天要举行的讨论会,我今天才了解到全面情况.你们那样摘不好,我的意思,你们先不要这样搞。”

“不行,我们请帖都发了。”

“可以在通知一下嘛。”

“不!”

“平平,在思想上,爸爸不能一下子说服你接受什么观点,可是,在涉及到这样大的社会影响的行动上,我还是对你有要求和约束力的。”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老方在吗?”客厅里响起来客的问话。

“好,我们等会儿再谈。”方志远走了。

“平平,爸爸的话你应该考虑。”林楠说。

“你就是崇拜爸爸!”同样是这句话,这次可是带气说出来的。

“你倒应该找一个你能崇拜的。”做母亲的笑了,“你都二十九了。”

“妈妈,我说过多少遍了,少跟我谈这些,我现在不考虑嘛!”平平有些生气了。

“林楠,,方志远出现在门口,神情很严肃,“有关曙光大学的事,你也来一下。”

林楠跟着丈夫到那边客厅里去了。

在客厅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方平平看到里面几张沙发上都坐满了人:有曙光大学校党委的领导,有省委文教部的部长,还有几个也是见过面的人。缕缕青烟在他们中间升起。

无疑,这和明天的讨论会有关,与校领导的交涉肯定是破裂了!校党委和文教部的领导一起跑来找省委书记,而且是在星期天休息日,可见是闹得比较严重了。“这工作我们实在傲不了!”一句声音很高的话从客厅里传出来,方平平听出来了:说话的是校党委副书记杜天雄。

学生和“官方”的冲突开始了。

她和父亲的冲突也要开始了。

她和父亲是经常争论的,特别是父亲调到S省来以后,她常回家,争论就更频繁了。她愿意进行这种争论,爸爸也愿意进行这种争论。在争论时,爸爸常常风趣地笑着说:"马列主义会在这种争论中得到发展!”他争论起来,兴致很高,有时还很激烈。每次争论都以“双方暂停”结束,――父亲太忙了。但这次,冲突不仅是个观点问题,而确实是个有很大社会影响的行动问题了。难道还能以“暂停打结束吗?

客厅里谈话的声音时高时低地隐隐传来。曙光大学那一个个学生宿舍里激烈谈论的场面也阵阵浮现出来。自己和父亲是什么冲突呢?有人说是两代人的冲突,两代人的冲突又是什么呢?这个概括确切吗?

她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那一排排蓝色、褐色精装封面的马恩列斯经典著作上,父亲信仰的无疑是这个主义。她自己信仰什么主义?

她最初谈马列,那是全国都在举着小红书喊“万寿无疆”的时候。她为什么会突然谈起马列来呢?那不过是第一批破四旧的红卫兵在转向“保爹保妈”派立场后,需要寻找批判“文化大革命”的武器。她那时候还谈了几本背列汉诺夫的小册子,这更使她这个初中一年级的女学生在一般人限中增加了异端的色彩,而在那些对“文化大革命”不满的高干子弟群里则放射出思想家的光芒。从那时起,她就同时被歧视和崇拜所包围。十年过去了,颠荡起伏,扛过锄头,穿过军装,参加过“四五”天安门事件。路,曲曲折折的走了一段,书,杂七杂八的读了一些,她是什么主义呢?

一九七一年“九・一三”事件之后,她曾经非常地活跃了一个时期・在北京的学生中同各种思潮,思想流派进行交流和交锋,读了《资本论》,也读了一大批西方资产阶级批判东方共产主义的书籍,目的是为了铸造解剖中国社会的思想武器。林彪反革命集团是封建法西斯主义,这一点是无疑的,但它又是从什么样的社会基础上和体制中产生出来的?有人说,中国整个就是官僚体制。她当时在理论上似乎同意,但感情上又很不愿意接受。她知道,那是自己身上的“正统观念”在作祟。她理论上活跃而又混乱。马克思主义的许多具体预言都未应验,难道它还是科学吗?如果是科学,那么在哪些问题上被歪曲和宗教化了呢?

她的思想更多地是在这些年的社会实践中,在同代人的共同思考和争辩中形成的。而这两年又与前几年不一样了。传统的观念臭了,反传统则是一切新思想的时髦标志。她现在的主义到底是什么呢?她能明确抓住的只有两个字:民主!

民主依靠谁来推动呢?对民主最有要求、最自觉的也许就是知识分子,特别是这代年轻的知识分子吧?他们也许就是中国未来“现代文明”的核心吧!

她曾经以冷静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注视着西单民主墙上一批又一批的大字报,一家又一家的“论坛”。她并不对这些冒出来的“新一代思想家”们感什么兴趣。用她的话讲,这些人还没有达到他们哥哥姐姐辈在一九七一年就达到的水平!他们太狂,又太嫩!没真正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又毫不懂中国的政治,国情和民心,毫无根基。在中国,靠几个外围人支持能有什么前途?但是,就在自己对这些幼稚的“民主派”的批判中,她突然发现这里也包含着对自己的批判了!自己己在什么地方与他们相同,在什么地方又与他们不同呢?于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或实际上原来就在)这样一个她在理论上似乎并不承认的立场上:中国的社会文明、民主的一切进程,离开了共产党的努力,都是泡影!所讯“用民众的力量”去发展民主进程,岂不要同到“文化大革命”的轨道上去了吗?无政府主义和空想社会主义岂不又要泛滥了吗?于是,她脑海里又闪过一个观点:民主也是一种政治形式,它脱离不了一定的经济基础。――而这分明又是马克恩主义的正统观点了!这时,她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头脑中有许多与马列主义相违忤的“新思想”,但是,当她要实实在在观察社会问题时,她所依靠的那些方法居然常常是马列主义经典!于是,她的思想中又开始了新的被无数个否定环节推动的混乱的循环……

客厅的门开了一下,传来父亲说话的声音。那是平静地向人提问的声音。她又想起父亲和她的一次谈话了。

“你对现在的政策都是什么看法呢?”父亲笑着问。

“文艺政策太‘左’,农业政策太右!”她脱口说道。

“噢?”父亲有些意外,他略含诙谐地问:“你这‘解放派’立场还会嫌农业政策太右?”

“农民能有什么社会主义!”

“嗯!……”

“嗯什么呀?”

“没什么,”父亲沉思地看了她一眼,“你的思想是个复杂的混合物。”

混合物不好吗?中国到底应该往哪儿去?搞社会主义又是什么样的社会主义?

整整一代有思想的青年都在对现状的不满或不满足中进行着迷茫的摸索,朦胧而又混乱。传统的已经破裂,崭新的还没有确立,这就是所谓年轻人的信仰危机吧?

但是年轻人总要行动。行动总又造成自信。他们相信自己的未来。

她自信不呢?别人都以为她是‘自信的,她表现得也是自信的,但她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得又自信又不自信了。她深深感到人到三十岁是个转折点。幻想消失了,热情也缺乏了,常常容易怀疑自己的力量,常常开始想到自己的一生……就在几年前,她还浪漫地认为自己的热情和力量也是无穷尽的,相信自己的一生一定是不平凡的,她要做一个思想家。而现在,她已经感到了生活的强大和自己力量的有限,越来越经常的自我怀疑了。这种怀疑常常给她带来一种无可名状的惆怅。

临近三十岁,对于一个女子,尤其是理想、幻想、自信,狂热迅速瓦解破灭的阶段。她被人崇拜惯了,她当一个小领袖当惯了。但现在,她却常常想到结婚,想找一个志同道合能够支撑她的理想和热情的强者。她向往若从事伟大的事业,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力量,为此,她有很深的苦恼。周围的人都认为她坚强、成熟、干练,但是,她却同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需要和乐于服从、崇拜一个比她强的男子。

在任何方面都做强者的女子是不幸福的。

可上哪儿去找理想中的爱人呢?

她现在越来越经常地――特别是在闲下来的时候――被惆怅和苦闷的阴影所笼罩。

这只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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