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香”主人历险记(四) - 中篇小说选集(一) - 六九中文网
一会儿,“鲨鱼头”回来了,不高兴地说:“妈的,女人就是罗嗦,名堂挺多。米莎说例假来了,腰骨痛,不想去爬山了。我看她不去还好,我们三个男的,说话、走动也方、便些。”
木茹不禁愣了一下,心想:米莎昨天还象个小马马句一样蹦蹦跳跳,怎么一夜之间就病得起不了床?“我要去看看她。”一转身便向米莎的住房走去。
“马溜四”想喊住他,可是,舌头打结,光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鲨鱼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马溜四”那狗窦般的嘴巴才合拢来,呆呆地望着木茹的背影。
米莎的房门虚掩着,木茹轻轻地敲了两下。
“谁?:进来!”房内有了反应。
木茹伸手一推,门打开了,只见米莎站在镶着玻璃镜的:柜子前梳头。木茹把她上下打量一番,从颜容到举止,都看不出病态。
“找我有什么事?”米莎从镜子的反射中知道木茹来了,但没回过头来,只顾自己梳头,冷冷地问了一句。
“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看你。”
“哦,你这么关心我”真是良心大大的有。”她的话是明显的戏谑。
木茹却不计较这些不友好的语言,诚恳地说:“是不是头疼?我这里有药。”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一小盒清凉油来,递了过去,又说:“你不妨涂一涂,擦擦太阳穴。”
“不用!”米莎把木茹的手挡了回去,接着把手中紫红色的梳子往桌子上二扔,扭身坐到床沿上,抄着手,默默无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你到底是什么病?那个地方不舒服?”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根木头。姑娘家的事情,一个男人怎么这样来东问西问呢!”米莎哼了哼鼻子,表示十分讨厌。
木茹的脸“刷”地红了。他想起成年的妇女有例假。他显得十分尴尬,两只手不知如何放置。见旁边有张椅子,便顺势坐了下来。
“你跟老鲨他们不是要去游览吗?”米莎乜斜着眼睛看着木茹。
木茹点点头:“是的。”
“怎么现在还不去?”
“去的。”本茹勾着头,随口应付,然而答非所问。
米莎看他心不在焉,而且没有马上离开这里的意思,估计他还有别的什么事要说,所以睁大眼睛,直盯着木茹,似乎要窥视他的五脏六腑此刻在如何翻动。她也不说话,静观木茹如何表示。房子里又是一片沉默。
“米莎……”木茹欲言又止。
米莎眉毛一扬,仰起脸来催促他:“讲吗!”
不知怎么搞的,向来嘴巴乖巧的木茹,如今却变得笨拙了,他喉咙里象有团棉花塞着似的,肚子里有好多话,就是倒不出来。他自从跟米莎认识以后,对她的印象时好时坏坏当这宗西瓜生意减功之后,木茹又把她的优缺点权衡过一番。她聪明伶俐,敢冲敢闯,能成大事业,他打心里敬佩她;她有时对人热情得象个冬天的火炉,叫人十分舒服,她有时表现得冷酷,甚至撒野,真叫他生气。她跟“鲨鱼头”一唱一和、亦步亦趋地来对付他,使他感到心酸,甚至有点恨――恨是出于对她的爱……不管怎么说,总的来看,她还是给了他好处。“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报之”,这种传统的民族心里素质,在木茹的血管中躁动。昨天,他就琢磨着买件东西来报答米莎。结果下了本钱,买了一个纯金的戒指,作为给米莎的。礼物。金戒指还来不及送给米莎,却先听到了米莎过去那段历史,他象掉入冰窖里,心凉透了,曾暗地骂道:“宁可把金戒指扔到水里,也不能套到这个坏女人的手指上。”晚上,这叫人心烦的事折腾着他一夜睡不着。他左思右想,到了半夜,脑子一转弯,似乎又觉得米莎的问题并不那么严重。她过去踩进了泥潭,倒是事实,但这毕竟是过去的事呀!人是会变的,可以变坏,也可以变好。“浪子回头”,“失足青年当了先进生产者”的事迹,自己在报纸上不是看过好几回吗?有什么根据说她象以前那样坏?……木,茹想到这里,心里坦然了。他拿定主意:她既然帮助自己做大生意成功了,就应该答谢她。他用纸片包好金光闪闪的戒指,藏在贴着腹部的小裤袋里,准备瞅好时机,背着“鲨鱼头”和“马溜四”送给米莎。如今他来到米莎的房间,固然是关心米莎的病,更是想趁机做完这桩人情。他想把自己的感想和希望向米莎表述,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煮在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来,可叫人心急呀!看时间也不多,他最后只是简单地说:
“这些日子里,叫你辛苦了。为了感谢你,特意送件礼一物。”
木茹边说边从裤袋里掏出金戒指,送到了米莎的面前。米莎先是一愣,眼睛眨巴了几下,把木茹审视了一会儿才接过金戒指。她把金戒指抛了几下,又把它掰开,拉成直线,跟着又左扳右扳,扭上扭下,折腾了一番之后,又用力往水泥楼板一掷,戒捐发出“哧”的声音。米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从地上捡起那扭扭歪歪的戒指,扳、拉、扭、卷,恢复一了它的原状,托在手心,递回给木茹,说道:
“这是十足十伞的会戒指啊!那么珍贵的东西你舍得送人?收回去吧!,
“对于你,我什么都舍得。”木茹脱口而出,深情地望着米莎。
“说的是真话?”
“真的!”
米莎默默地闭上双眼;托着金戒指手依然一动不动地伸在木的面前。木茹并不“木”,“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完全领悟米莎的意思,于是,一只手轻轻拈起金戒指,一只手托着米莎柔嫩的掌背,把金戒指套进了米莎的无名指。米莎默默地昕由木茹的摆布,二会儿,倏地双手紧紧地握住木茹的手。此刻,木茹只觉得热血奔腾,心突突地跳。他真想,扑过去,搂住米莎狂吻一阵――想来米莎是不会拒绝的。但是,木茹克制了感情的冲动,只是动情而亲切地呼唤一声:“米莎!”
米莎微微张开眼。木茹正想把肺腑之言表白一番,这时,楼下传来了“鲨鱼头”的喊声:“茹仔,快走呀!”
“就来!”木茹答了一声,而双腿象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绑住似的。挪不动了。
米莎慢慢站起来,问道:“木茹,你真的要跟老鲨他们去游览吗?”
“是的。”木茹点点头。
“你……”米莎的心象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象是有什么话要对木茹说,可是却又不敢讲出来。木茹的赤诚、、坦率、厚道,象春风般轻轻吹拂她冰冷的心,然而在别的事投射在心间的阴影,使她感到不安,心事重重。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登登登”“由楼下响到楼上,“马溜四”象股风似地闯进房间里来,冲着木茹结结巴巴地责问:“你……干什么……罗?老……”
“没什么。就去,就去。”木茹了却一番心事,轻松地说着,就跟“马溜四”下了楼。
“马溜四”把木茹引到“鲨鱼头”的面前,逗趣地说;“茹……仔见了米……莎,就象猫公……见鱼,舍不得……走。没个姑……娘陪着,他就觉……得不那么风……光了,对……吗?”
“哈哈哈!”“鲨鱼头”立即发出一阵朗笑。
“去你的!”木茹推了“马溜四”一把,脸有点红了。
“鲨鱼头”走来拍拍木茹的肩膊说:“茹仔,一个男子汗,要个姑娘来陪陪是理所当然的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想找个姑娘也不难,兄弟给你包了!”
木茹不置可否地莞尔一笑
九点多钟,他们来到了桔子洲头。木茹读书时就听说过这个地方,如今置身其间,自觉心旷神怡。望湘江浩荡,百舸争流,气势不凡,看园中景物,百卉争荣,绿树垂珠。“鲨鱼头”看着限前的木茹,一副乡下人进城的神态:惊奇,憨笑、得意、满足。他心里暗自好笑。当他的目光落在木茹那乌黑油亮的钱袋时,脑子里闪出凶狠的字眼:丢那妈,仁慈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他们在桔子洲头盘桓多时,下午接着上岳麓山。此处山高林密,庙宇亭台,古色古香;老树奇花,色彩斑斓,清泉幽径,雅致怡人。满目胜景,使木茹他们流连忘返。待登上云麓峰,已近下午四时。这里有云麓宫,绿树掩映,宫内有香茗点心。木茹等人登山至此,已是热汗淋漓,舌干口燥。“鲨鱼头”命“马溜四”去取茶点来,跟木茹边吃边畅谈回家后大展鸿图的设想,十分融洽。不知不觉日傍西山,木茹这才着急起来,说:“天要黑了,快回去吧!”
“鲨鱼头”望望周围,便拍拍屁股下山。他们走到半山腰,“鲨鱼头”突然捂着肚子呻吟几下,倏地坐在石阶上。木茹惊问道:
“考鲨,怎么榉了?”
“我的肠胃不好,稍不注意饮食,就要出毛病。现在肚子绞痛。”“鲨鱼头”说着,撩起衣服,不住地摩挲肚皮。
“马溜四”愣着眼一想,说:“我有清……凉……油,涂……上去”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小盒清凉油来,给“鲨鱼头”施药。
折腾了一会,“鲨鱼头”仍未见止痛,说道:“你们稍等一下,我到那边树林里解个毛。”
木茹担心地说:“哎呀,天晚了,我得先下山去。”他的两手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钱袋。
“妈……的,你这小……子,真是一点……友情也不……讲。兄弟有难,你撒……手就溜……”“马溜四”结结巴巴地大骂起来。
木茹还没有吭声,“鲨鱼头”先说了:“茹仔是伯人家抢他的钱袋子,真是笑话。如今是怎么个社会风气,有谁政千这种违法的事?退一万步来说,真的有拦路的响马,他也不敢对我们三条好汉动手!”
“老鲨头……的少……林拳可厉……害哩!”“马溜四”补充一句。
木茹只好站着不动,双手还是紧抱着钱袋。
“鲨鱼头”隐没到丛林中去了。此时,百鸟归巢,游人杳然,山问显得格外幽静。待暮色冥冥的时候,“鲨鱼头”才回来,抱歉地说:“哎呀,叫弟兄们久等了。现在肚子好受得多了。走!”
“马溜四”和木茹跟着他继续下山,才拐个弯,突然前面响起了闷雷似的声音:
“站住!”
木茹大吃一惊,定睛看着对方:中等的身材,上身白衬衣,下穿草绿色的确凉裤子,睁大的眼睛透出敌视的光芒。
来人严肃地发问:“你们是什么人?”
“鲨鱼头”和“马溜四”面面相觑。木茹毫无怯色,理直气壮答道:“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从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你是什么人?”
对方从胸前的衣袋里亮出一个红本本,朝他们一晃,说:“我是公安局的,现在正侦破一个大案。委屈你们一下,检查!”
“鲨鱼头”和“马溜四”乖乖地举起了双手,对方把他们上下摸索一番,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算是通过了。木茹用警觉的眼光审视来人,两手紧紧护着自己的钱袋。那人用威严的口气问:
“袋子里面装什么东西?”
“很平常的东西。”木茹答道。
“打开检查!”
木茹怒目横眉,没有照办。
对方大吼一声:“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接来转眼直盯着“鲨鱼头”,说道:“你们竟敢抗拒公安人员检查。跟我到公安局蹲一个晚上再说。”
“同志,这不是叫我们去喂蚊吗?我们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呀,请你不要误会。“鲨鱼头”用乞求的口气说。
木茹想了想,一横下心来,双手把胀鼓鼓的皮包袋递到那位自称“公安”的人手上,说道:“查吧!,查完给我这位朋友带回去。我先走了!”一抬腿就沿着石阶奔跑而去。
“鲨鱼头”莫名其妙,愣住了。待他脑子转过弯来,连声喊叫“木茹”时,木茹已经远去了。
“又是一场戏。我算看透他们了!好,有帐可算!”木暗暗自说。他一口气飞奔下,乘上公共汽车,回到旅店,结算了房钱,便赶去火车站买南下的五次特快列车的票。
一座高大的建筑物矗立在眼前,这便是火车站了,木茹踏上了火车站前的台阶,情不自禁地回首观看楚地古城的夜景。灿烂的星空,辉煌的灯光,一派迷人的景象。他思绪万端。几天来紧张的生活,一齐涌向心头。他感到有趣,感到振奋。
他珍爱地摸了摸背在身上那胀鼓鼓的皮包。如今他身上的皮包袋才是真正的钱袋。昨天,他为了防备“鲨鱼头”的.算计,特意又买了一个新的皮包袋,、装上钱,悄悄在旅店找了二个单房。把装钱的皮包袋锁在衣物柜里,在那个旧皮包、袋里塞满了旧报纸,背在身上,跟“鲨鱼头”去游玩,开了一次很有意思的玩笑。如今木茹感到十分得意,暗自说:“胜利属于被人瞧不起的‘乡下佬’!”
他想起自己还没有买车票,便走到售票窗前。
“要一张软卧票。”木茹说。
售票员不无好意地说:“同志,你是几级干部?”
“超级。”
好心肠的售票员见他是个毛头小伙子.,怕他不懂财务制度,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买软卧票,回去能报销吗?”
“能报销!”木茹自豪地说:“由我自己审批!”
售票员大概也捉摸出其中的道理,“咔嚓”两声,递来一张软卧票。
木茹进入候车室,他刚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突然一只。柔软的纤手搭在他的后肩上,不由得倏地站起来,回头一看,米莎笑眯眯地凝视着他。木茹直感地露出厌恶的情绪,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米莎似乎很理解他的心情,平和地问:“老鲨和‘马溜四’来了没有?”
“问你自己!”木茹说话象扔石头一样。、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咄咄逼人地质问米莎:“你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是‘鲨鱼头’,派你在这里拦截我吗?明白地告诉你们,放出十只老虎来也吃不了我!”他越说越气愤,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虽然说的是方言,周围的:人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内容,但从语调和表情,也知道他们在吵架,一双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们。
此时此地,米莎变得十分温柔善良,说道:“木茹,你不要把我看扁了。”
“没良心的东西,我对你仁至义尽。想不到你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木茹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狠狠地骂着米莎。他喘了口气,还气忿忿地说:“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底一细。你跟‘鲨鱼头’是特种学校的同学。你们一身全是屎,臭得很!你们口口声声讲江湖义气,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吞吃别人的血汗。总以为别人是‘乡下佬,,你们垂手就可以‘捉田鸡’。哼,你们一扬起尾巴,我就知道你们要拉屎了。本来钱一到手,我就可以回家了;我留下来,是为了看看你们的真面目,日后知道怎样同你们打交道;也让你们知道,‘乡下佬’并不好欺负,以后少干点没良心的事。好,你们的戏演完了,我没时间奉陪了。拜拜!”木茹特意用了一个时髦的词语,显示自己身上的洋气。
一顿数落,米莎既伤心,又愤怒。她承认自己跟“鲨鱼头”都是想在这次西瓜生意中占木茹的便宜。但是,她只想在欢声笑语中吃人家,人家也舒舒服服地给她吃。这样,伤理不犯法。生活使她牢牢地记住一句话:不能触犯刑律。当“鲨鱼头”用了几招都提不住“田鸡”,眼看计划就要落空,决定“升级”,把木茹引到郊外,赶入圈套。但又拿不准木茹是否带钱随身,安排米莎留在旅店执行第二个方案。米莎对此显得非常犹豫,她装病留在旅店,心里老是忐忑不安。当她思想斗争激烈的时候,木茹送来了金戒指,奉上了一颗善良的心,使她受了感动,促使她下了决心,不参予这样的犯法活动。所以给“鲨鱼头”留下了个字条,便独自踏.上归途。在这里与木茹相遇,纯属偶然。木茹的的斥责谩骂,极大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当木茹转身要走出候车室的时候,米莎厉声喝了一・声:
“站住!”
木茹立即又回过身来,心里说:我怕你吗?
米莎气汹汹地大踏步上前说: “要是我米莎象你说的那么坏,你还有这一袋钱吗?”
五次特快列车进站了,旅客们纷纷涌向月台,登上列车。米莎在“硬坐”车厢,木茹坐上了“软卧”,互不相干,互不理睬。
列车继续飞快地向南方奔驰。木茹的小包厢里,只他一,个人。他躺在柔软的卧铺,感到十分舒服,刚才在候车室不愉快的遭遇渐渐淡漠了,不由自主地把鼓囊囊的皮包袋抱在怀里,象年轻的母亲搂抱自己的婴儿一样。他想,炼钢哥,还有爸爸、妈妈,看到了这一袋子钱,他们会怎么样呢?一定笑得嘴也合不拢来。那回耔的人知道我木茹有这番经历,谁不夸奖!比捉吹风蛇还要英雄呢!……木茹在自我陶醉时,突然想起在离开旅店时,由于太匆忙没有打开袋子看过,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呀?这胀鼓鼓的钱包,会不会有塞.进旧报纸?他不觉一震。坐了起来,用钥匙开了锁,打开袋子一看,啊!一捆捆钞票还是原封不动,他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