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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给三个男人的信(三) - 中篇小说选集(一) - 六九中文网

一个女人给三个男人的信(三) - 中篇小说选集(一) - 六九中文网

已经快十二点钟了。肖菲拿起了第三封信。她犹豫了,回吗?她是否还要在这藤椅上坐下去?这时,她的腰就象条件反射般,又出现了那种疫疼。看来,柔软的藤椅靠背也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关键还得躺下,休息,睡着了,那就什么疼痛也消失了。于是她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走到床前,撩起蚊帐。她的心不禁“哆”地敲了一下,危险,孩子已经滚到床边,要是再一个翻身,又象上次那样,从床上滚下来,那凄厉的哭声把她的心都扎出血了。阿弥陀佛。肖菲连忙抱起孩子,给她撒了尿,换下了一件汗湿的衣服。这孩子,汗那么多,明天得上医院让大夫瞧瞧。哦,人家都说给小孩吃“西洋参”好。可这脑袋,怎么偏偏把这事忘了?都是那考试,忙晕了头。现在考完了,心里好象还有根弦在绷着,绷紧绷惯了,松不下来。明天一定要松松脑筋,那今天就坚持一下,把三封信写好,算是了结一件心事。

肖菲打开了第三封信,目光落到了那一行行笔划很长,字与字的间隙很大的字上。这字迹,不用看署名,无论它是在黑板还是在本子上出现,肖菲一眼就看出,这是她的电大辅导老师罗光的字。

“老师”这称呼一下子勾起她的回忆。罗光是名牌大学中文系的教员,是研究生院毕业的。可她听了他一学期的课,却从未喊过他一声“老师”。不是因为她与他有特殊的原因,而是目前的“时局”。所有的电大辅导老师只管来上课,从不介绍自己的姓氏和单位,自然也不去了解这些“夜班”学员的所在单位和姓名了。而这个讲授中燃古典文学的青年教师就更有点特别。一下课,他就一个人单独在教室外得走廊上,默默地享受着一支香烟的美味,这时的表情,严肃孤傲得令想请教问题的学员,都不得不望而却步。

不知怎的,肖菲老是觉得这老师有点面熟,特别是他那双冷峻的眼睛,那笔直的、象陡峭的斜坡般的鼻梁,似乎在哪见过。可是尽管她脑海里翻遍了所能记得起的,再也简单不过的经历中的人和事,却找不到一丝可以证实的痕迹。

也许,那个晚上她要不是那么狼狈的话,他们大概就不会相识了。那天已是上课后的二十分钟了。肖菲才匆匆忙忙地来到教室。当她从挎包里拿出书和笔记本后,不禁在心里惊呼道:笔没带来!怎么办?所有的同学都低着脑袋,急急忙忙地记着笔记。电大的辅导课不同一般的课文讲解,辅导老师往往把几节课文的要点提出来讲解。这个古典文学老师讲课更有这个特点,概括性很强,能够在课堂上记下其讲课要点,对自己的复习就便利得多。现在完了,笔肯定是丢在文化官啦,说不定还在“官主”的桌面上搁着呢。这不是意味着今晚好不容易才赶上的课白上了?!肖菲顿时一阵心酸。倒霉,今天晦气的事都聚在一起了,下午和“官主” (即文化宫主任的简称)大吵一架,也是起因于电大的学费。她万万没想到,那位主管文化官业务的领导,竟以“电大文科不属本文化宫业务范围”而不准肖菲报销学费。肖菲当时一听就急了,她是文化宫图书室的管理员,怎么会与“文科”无关?况且从上到下都有明文规定,凡是业余参加电大、业大学习的职工,应该予以支持。据她所知,她的所有同学,哪怕是在工厂当工人的,在商店当售货员的,都还没碰到她那样的待遇。肖菲简直压抑不住胸中那团已经燃烧起来的火焰,她从胸腔里发出了一连串连自己都几乎辨别不出的,愤怒得沙哑的驳斥。那“宫主”显然也没想到,平日温文尔雅的肖菲,发出的象机关枪扫射般的反击,竟是如此尖利!他一时竟无言以对。但很快,权力和尊严一齐膨胀起来,他暴跳如雷,甚至不顾后果地拍起桌子大骂。以至引起了门外一些游人的围观。气得发抖的肖菲马上拿出笔,拿出纸,扬言要打报告告到上级部门,不仅为自己,也为今后官里的其他青年的自学,一定得打赢这场官司!

当肖菲好不容易才结束了那场辩论,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只见公公和婆婆已经穿戴整齐,说要去朋友家赴宴。肖菲一听,心急得连话都说不上来,今晚是上课时间,孩子谁带呀.为什么他们不早告诉自己,好作安排呢。可是婆婆还是一手甩下了硬要缠着跟去的孩子,大声地说道:“奶奶不累呀,从托儿所回来带到现在,还不该休息一下呀。”说完,“嘭”地一下把门关上,走了。

“啪”一下,再“啪”的又一下,肖菲狠狠地朝着哭喊的孩子打去。孩子哇哇地哭得更惨了。

肖菲的眼睛发涨了,发红了,她真想大嚎一声,人生怎么就这么难呀?!她还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感觉到这“难”的滋味。可是哭也罢,嚎也罢,都不能挽救眼前的一切。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马上坐上“的士”,把孩子送到妈妈那帮忙照看。于是她给孩子塞上几块饼干,喝一杯水,背上孩子出门了。

她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争取不漏掉这节课,可眼下,却让那支倒楣的笔给葬送了。肖菲的眼泪一滴.滴地滚落在那空白的笔记上。她不敢放出一丝声响,只能装成记笔记状,偷偷地用手,唉,这时,她连手帕都找不到,不停地抹去还在源源涌出的泪水。

突然。“卟”的一下,肖菲带泪的眼睛瞥见一支新式的“派克”钢笔搁在她桌上。接着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然而又是居高临下的声音。“快记笔记。”

是老师送的!这个冷峻得令人不敢接近的老师,竟会细心地发现自己的难处。肖菲的心潮翻卷虚一阵热浪,她微微颤抖地打开了那支还沾着老师体温的钢笔,迅速地在满是泪痕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

下课了。肖菲恭敬地把笔还给老师,并再三说了道谢话,她正准备走,却发觉老师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紧盯着自己。

肖菲不由得感到脸上一阵发烧,也许,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吧,也许她的限睑一定肿得难看……她低下了头,不想在一个男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懦弱。

“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原来我们农场的,我还记得你演过一个叫什么来的话剧。”他开口了,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肖菲的心理活动,怕她马上走掉似的。

肖菲霎时睁大了眼睛,她定定地注视着他。十秒钟,好了,脑库存的一个信息终于蹦出来,她竟然高叫了一声。

“哟,原来你是我们农场的,怪不得我老觉得面熟。”

他点头,眼神充满了得意,说:“你不会认出我的,我和你虽然都曾经站在台上,但那时,你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员,我却是知青反革命集团的成员。想起来了吧?”他用一种带点揶揄的口吻说道。

“你的名字是……”

“罗光。”

想起来了,肖菲见过他,那算起来是有十二、三年的事了,那时,肖菲刚到海南不久。记得也是在一个学校的教室里,罗光也是站在台上,肖菲她坐在下面,不过,神气,地位却跟现在截然相反。罗光和另一名知青正被挨斗,肖菲随着宣传队刚好去到那里巡回演出,于是,就不失时机地上了那一堂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

“你后来去了哪里?我好象一直再没见过你?”

“后来兵团把我们这十几个‘反革命’的知青,组成一个伐木队,充军到别的县一个大深山里伐木,直到七七年,才上了大学,后来提前毕业考上研究生。”

“变化这么大,我怎能认出你呢。”

“你没变,还是以前那样,你来上我的第一节课,我就认出你这个小‘铁梅’了。”罗光现出了平日难得一见的笑容。

肖菲脸上已经荡开笑容,她想不到在电大还会遇到同一农场的知青。生活就象戏剧,其实比戏剧还要丰富。罗光,当时那么落泊的知青,现在当上了她的老师。一谈到那逝去了的知青生活,话语就源源不断。可肖菲的笑容只持续了几分钟,很快就想到了还放在妈妈那里的孩子,她偷偷瞥了一下手表,快十点了,妈妈一定着急了,孩子也该睡了。肖菲脸上虽然仍是一副专心听他说话的神情,耳边却不断地响起那催人的“嗒嗒嘀嘀”的钟表行走声,她似乎看见满头白发的母亲正抱着哭嚷的孩子,在踱来踱去,她不觉又看了看表。哟,十点过了。可她不忍马上打断罗光正在滔滔不绝的话语。她点头,想再做出一个笑意轻松一下,可她的眼睛又下意识地瞄着罗光手上戴的表。

“有事吧?那以后再谈。”罗光的眼神是犀利的,他已经看到了肖菲情绪的变化。

“那,真对不起,家虽有事,我不能太晚回去。”肖菲说完,点点头,三步连着两步  走出了课室。

是呀,现在的肖菲已不是过去演小铁梅的肖菲,现在的罗光也不是过去当知青时的罗光了。他们第二次谈话后,各自就更强烈地感到双方的距离在拉大。

离第一次谈话又过了儿星期。几乎每次上课,肖菲总是在打第二遍铃才急急忙忙地走进课室。下课铃一响,她往往又是第一个站起来,快步挤出人群,冲出课室。她只能这样,婆婆公公去旅游了,她只好把孩子寄存在母亲家,下课后再接回去。上次她和罗光课后进行的第一次谈话,使她耽误了十五分钟,待她赶到母亲那里接孩子时,班车已经没有了。结果她只能抱着孩子在寂静黑暗的街道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到家。这生活上的苦衷,她能向罗光诉说吗?!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受下去。可是学习的苦衷却折腾得她难以沉默。她这个“文革”前的初中生,丢忘了十几年的功课,现在一下子插班读大学的课程,能不吃力吗?罗光讲授的古典文学因为特别精彩,她还能接受,但一上古代汉语课,她就常常被那些诘屈聱牙的古汉字的词义,本义及其语法,弄得昏头转向。她周围没有什么能帮助她的朋友,这几年她除了单位和家庭,几乎与社交绝缘。于是她想到罗光,想到那支及时伸过来的“派克”笔,她相信罗光会热情地帮助她的。

那天,在第一节课的小休时,她在课室的走廊一角找到正在独自喷着烟雾的罗光。

她一日气讲完她学习的难处,然后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这位“场友”。

罗光没有望她,他的眼光全集中在漂忽不动的团团烟雾中。好一会,他才开口:

“怎么讲呢,给你上一、两节辅导课,你还是不明白的。”

“可总比我自个傻乎乎地去摸索要好呀。”

罗光翻了一下肖菲递来的课本,沉吟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于冷淡的语气说道:“学习是很难的,读大学也不那么容易。你既然还没上古代汉语上册,干脆这学期放弃了吧,以后,再慢慢补回来。”

“放弃?”肖菲象是从胸膛里发出一声呻吟,不觉倒抽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读电大一个多月来,哪怕是家庭、孩子、工作给她带来的那种难以言传等的困难,她都没想到要“放弃”这一门功课,她更没想到,她眼中的罗光,其为人竟是如此淡薄。要是她,决不会这样待人。为了郭林的工作调动,她记不清跑了多少次腿,求了多少个人,是的,有时她也感到很疲劳.很烦恼,可她从没想过“放弃”二字。

肖菲紧地地咬着嘴唇,直视着罗光冷峭的目光,眼前不觉浮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冷冰冰的目光……她想起那一个晚上,她充满了信心和喜悦,把准备自学英语的打算告诉卫嘉,并希望他能抽空辅导一下。可卫嘉的嘴角却掠过一丝揶揄的笑容:

“你对什么都想得那样简单,你能坚持多久呢?你呀,什么都想学,就是……”

“就是什么都能学好。”肖菲有些恼怒地接过他的话语。

卫嘉说的是事实,然而,又并非全是事实。他没看到肖菲那段时间是怎样下了狠心,一年的业余时间,放弃了多少好看的电视和电影,常常是手不离英语单词本。终于,她掌握了一千多个单词,凭借着字典,能把国外亲戚写的英文信读通,而且还能用英文书写回信。卫嘉没看到这些,他只看到肖菲过不久又放下了英语,迷恋于文学宝藏。当  肖菲振振有词地和他谈起,她并没放弃英语,只是觉得它如能附属于某一门专长,才能发挥更大作用。所以,她决定今后要找到一把文学宝库的钥匙……卫嘉仍旧用淡泊的眼光望着她,不再言语。

肖菲极力想驱赶脑海里的那一双眼光,同时,又要对眼前这双日光作出肯定的回答:

“我不放弃,我要试试。”

从那以后,肖菲和罗光又回复到以前那种再也平淡不过的讲课人和听课人的关系上。其实,他们本来也就是这种关系嘛。

是呀,要是没有在文化官门口的那次偶遇,也许,罗光就没有必要给肖菲写这么一封信了。

生活中有些事就这么巧,她从图书室“调”去大门传达室看门的笫一天,就遇到了第一次上文化宫来的罗光。

肖菲是近视眼,当他走近身边才看清楚,刚刚被自己吆喝过,不准带自行车进入文化宫的,竟是罗光,她的脸不由得一下子飞红了。她慌忙低下头,掩饰地哄着孩子:“快,叫叔叔呀。”孩子却被眼前这一个陌生的男人吓得连忙缩在她身后。

“这孩子,真是怕生。她的病刚好,我只好把她带来了。”肖菲抱起孩子,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呢,你的孩子怕比她大吧?”肖菲问道。

“哦,不,没有。我还是单身一个。”这回轮到罗光不自然了,他伸出手来,作掩饰地逗着孩子。

“你找谁?”肖菲装作没看见,把目光投放到大门外。

“你们文化宫跟我们系里说,要办一个什么文学知识讲座,系里就派我来看看。”

“那你进去吧。”肖菲嘴角不由得产生一阵很轻微的颤动,她的眼睛仍然望着门外。

“你怎么了?”肖菲表情的丝毫变化都躲不过罗光敏锐的目光。

“没事。”可肖菲说完,连唇边都开始颤抖了。

罗光“咣”的一下,把单车放好一旁,索性站在肖菲面前,锐利的目光似乎要从肖菲压抑的神情探出个究竟。

“告诉我,你原来不是说当图书管理员吗,怎么现在看起门来了?”

眼泪一下子又在肖菲的眼眶上运转起来,她紧紧地咬住了牙关,这时,她看见罗光的眼珠闪现出一道柔和得撩人心扉的光泽,她不得不随着这道光泽,把胸膛里的话掏出来:

“为了上电大的事,我跟‘官主’闹翻了,他不给我报销学费,不给公假上课,我告他了。可是信在上头盖了一个‘群众来信办公室’专用章,附上‘请你单位酌情处理’的一张条,又退了回来。结果他们酌情处理的意见是:同意给公假上课,但同时却把我从图书室调来大门传达室,随之,我的上班时间也作了更改,晚上可以上课,但这叫公假吗?!这是我的业余时间!他们仍然不同意报销那学费,说要办一个什么文学知识讲座,宫里的青年都可参加,这才是文化宫的业务学习。我看穿了,我就不参加,那讲座一是做给上级看的,二是想赚赚钱。至于那电大的几十元学费,我还不至于出不起。可我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肖菲说不下去,她恨自己的懦弱。但是她咬了咬牙,又说开了:

“我这人太傻,太幼稚了。我过去以为,从农场回到城市,找到工作,找到爱人,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可实际上……”肖菲的鼻子突然一酸,她赶紧把脸别向外面,不愿让罗光看到这时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软弱。

“妈妈,我们回去,我们走吧。”孩子对大人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不耐烦地扯着肖菲的裤腿。

肖菲抱起孩子,吻吻她的小脸蛋,轻轻地说道:

“你不是说过要帮助妈妈吗,要和妈妈一起上班,去,把那个包包找来,里面有许多书书呢。”肖菲说着,不由自主地把泪水盈眶的眼睛贴在孩子柔软的头发上。

“妈妈,你流眼泪了。”孩子从肖菲的脸上挣脱后,透明的小眼珠已经发现了母亲那双大眼睛里滚出的一颗颗泪珠。

“没有,乖孩子,别吵。”肖菲没有勇气把带泪的眼睛对着罗光,她抱着孩子,返身回到传达室的小屋,把手伸向挎包。

“妈妈,我要吃果果,吃果果。”孩子一见那包包,急不可待地一手抢过来。“哗啦”地一下,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在桌面上。

“好,好,妈给你剥糖纸,你别闹。”这时,她看见罗光已走进传达室,他的眼睛正望着桌上那堆孩子刚倒出来的东西,在那中间,有一本用显赫的仿宋字写的《古代汉语》。他轻轻地捡起那本书,翻了翻,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注释。

肖菲的脸上有点发红了,她低声说道:“也许我真学不好,确实很难,只能一天啃一点。”

罗光没有答话,他放下书,拿起一颗糖,细心地剥掉了那糖纸,轻轻地送进孩子的小嘴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孩子忙着吃糖,没空答话。

“你爸爸呢? ”

“他去美国读大学了。”孩子嘟嚷着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看你和妈妈呀?”

孩子眨巴着眼睛,答不上话了。因为奶奶,爷爷、妈妈还从未教过她这句话。她求援般地望了望妈妈。肖菲也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她才垂下眼睑,低声说道:“他不回来了。”

“那你要跟着他出去吗?”

“不,我和他已经……断了,名存实亡,不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肖菲有点张口结舌,很艰难地才把这句话说出来。她还从未向外人说起过。她给人家的印象是幸福的,安定的,因为她的丈夫在美国,家里又有公公、婆婆照料。现在,她对罗光说出了底细,不免长舒了一口气,负载的担子似乎轻松了许多。

孩子吃完了糖,又发现妈妈拿的那一本她从没见过的书。于是她抢着、嚷道:“我要书、书。”

肖菲连忙把那册《古代汉语》放进挎包里,轻声慢语地解释道:

“这是妈妈上课读的书。以后你长大读大学了,才看得懂。”

这时,罗光站起来,走出了传达室,他神情庄重地和小宝子握了握手,然后对肖菲说道:

“下次我给你带一本古代汉语的语法书,那书编得不错,对初学者尤其起作用。”

“可我手头已有两本古汉语语,法修辞了。”

“你会看得下那一本的。还有,你多看课文,并且把它们翻译成现代汉语写在纸上,我再给你改改。”

罗光说完,又握了握小宝子的手,然后掉转车头,一个飞身上车,走了。

从那以后,每次下课,罗光总要陪肖菲走一小段路,从学校到车站这段不足二百米的路上,罗光总要劈头盖脑地向肖菲灌输一大堆古汉语的知识。有时他一口气把一篇古文背出来,又用很快的节奏把它讲解一遍,有时候他会讲一大堆古字的本义、词义,及其语法作用,等到肖菲简直无法接受了,要提疑问时,他却指了指手表,摆了摆手,飞车走了。待肖菲把孩子接回家里,她就得马上把刚才用脑子高速记下来的东西,迅速地从书本上找到吻合的解释,然后再进行认真的消化。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竟获益不少。

有次,肖菲半开玩笑地对罗光说:“你是名副其实的填鸭式,甚至称得上是轰炸式的帮助。”

罗光马上反击道:“这是专为你那套‘没  学走,先学跑’的学习方法创造的。”

肖菲笑了:“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的辅导。”

罗光也笑了荚:“我也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学习。”

“试验呗。”肖菲不觉冒出了这么一句。

“试验……”罗光也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们是在试验,试验一下各自特殊的学习和适应能力,从中试验出自已和对方的人生价值。为什么她和卫嘉就不能“试验”一下呢,兴许他太忙了,所有的业余时间,除了看电视和睡觉,他都把头埋在功课里。可是经过了这一“试验”,她觉得不能用“忙”去解释,她不信卫嘉真的连顾及自己一下的功夫都没有。不要说是对妻子,对朋友都不该如此呀。肖菲何曾不忙?可她还在为郭林的调动奔忙,罗光何曾时间不紧?他同时兼任本校的和电大的课程,他还在赶写一篇论文,可他对肖菲的作业从没耽误改过。这怎么解释……

肖菲的手指把那个笔套不知翻了多少个跟斗,一个接一个的回忆象一排排浪潮向她扑过来。可是,摆在面前的,依然是张只字没沾的白纸。“这封信该怎么回呢?”

肖菲的目光在那几行粗疏而潦草的字上停住了:

肖菲:

最后一节课,没有见到你,大概你又有什么事了。最近看到一些电大学生复习功课时那种紧张和辛苦状,我就想到了你。我想,你要是觉得十分吃力的话,我还是劝你放弃一门《古代汉语》的下册考试,,反正来日方长。五门课你考好四门,这就是很大胜利了。同时,我们学校将举办刊授的中文班,我会在其中任课,你有兴趣转到这个班来吗?这于你的考试可能会更有把握些。如可,请告知一下,我好帮你办手续,井随时欢迎你来寒舍一叙,中文系教学楼楼梯下有一间房,那就是我的临时陋室。

握手!

罗光  7.14

肖菲刚读完这封信时,全身就象有股电流通过,热呼呼的。现在谈到它,感情上虽然没有先前那样剧烈,可仍然有一种心灵的颤栗感。肖菲记得,当时她在心里喊道。谢谢你,罗光,我还是要去考“古代汉语”,不光是为了争什么面子,而是要向人们,向社会,也向自己证实,一个独身带着孩子,既参加工作,又参加业余学习的女人的社会价值。当时她还有许多许多话涌上来,想和他再谈谈学习、工作,甚至生活上的一些喜与忧。可是她很快就止住了,等考完试再说吧。

现在,考试结束了,她可以有把握地告诉罗光,她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胜利,也不打算依靠别的什么人去走捷径,电大她还是要读下去。可是,她却迟迟没拿起笔,一张空白的纸,能容得下她无尽的思绪吗?

她为什么耍读电大?为什么要选择这一条坎坷的道路?她在严峻地给自己提问,是的,现在她可以回答,从她开始写第一个话剧,她就感到自己文学知识的贫乏,从卫嘉的出走,她就感到应该抓紧时间去学习,去奋斗;从对自身工作的长远考虑等等,这一切,都需要她去搏取一张大专文凭。现在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大学门跨进去了,她将会得到什么呢?会得到婆婆的同情,母亲的欣喜,会使“宫主”不敢那么随意刁难自己,还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包括象罗光那样以强者自诩的人的尊重。这些,也许暂时得不到,但总会得到的。可是,就这些?当她回顾自己走过的那一段路时,当她重读罗光写的信时,她突然有了一种对人生新的含义的认识。正是这种新的触动,使她迟迟不能下笔回这封信。

肖菲的眼前,交替浮现出卫嘉那冷酷的双眼:郭林那羞涩的,真诚的目光;罗光那深沉冷峭得能装下一个湖的双眸。他们都从不同角度,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不可否认,这三个不同类型的男人都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全部弱点。然而,他们却没看到,在这些弱点的后面,也潜藏着一个女人的全部优点。而他们,正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去帮助,去刺激自己战胜自身的弱点。

过去,她不懂,连自己都不能认识自己,现在,经过了学习、工作、生活,经过了挫折和打击,她才开始认识自己,也认识了社会,还认识了“男人”。这一切,都不是一张大专文凭所能赐予的。

脑子里的那种意念越来越清晰了,学习不仅是为了拿文凭,而是要向社会索取一种人生的本领,然后再经过自身的刨造,贡献到社会中去。“文学创作”不正是自己所一直向往,所追求的一个目标?!肖菲的心深深地被这种如此大胆的,清晰的想法震骇了。

“哇――”这时孩子突然一声哭喊,使整个屋子,整个夜空都震荡了。她抱着孩子,轻轻地拍着她幼嫩的肩膀,喃喃地对孩子说道:“别怕,别哭,有妈在,妈就在你身边。”一霎间,她觉得胸膛有一股力量冲击着她,一种母爱,一种激情震撼了她全身,她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狂吻着最心爱的孩子:

“我的小宝宝,我的小苗苗,你理解妈妈吗,当你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当你能用鸟瞰的目光注视着已经老态龙踵的妈妈时,你会理解你母亲这一代女人的所想、所做、所为吗?”

孩子很快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她轻轻地放下了熟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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