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出同入,因此为夫妻 - 报与荷花为你开 - 公子瓜荷
“主子,大夏天的您要生炉子干什么?”潆洄指挥着小侍女抱着一只三脚红泥小炉,临窗子放下。
曲意一见便欢喜,亲自开了珊瑚长窗,潆洄忙铺了软垫,扶着她坐下。嗔道,“娘娘还是别挨着窗子了,本来就发着汗。”
“没事儿,”曲意笑着看窗外,一片四四方方截下的风景。“虽然太阳快落了,夜风还是暖暖的,扑在脸上还潮着呢。”
潆洄边向炉子里加松枝边回道,“太阳完全落了就不热了,主子的身子,不管怎样您好歹自己在意些。”说着将干松枝点燃,不一会儿便散发着脂油的香气。
曲意又加了两片橘子皮,随着一股儿小黑烟,沉郁的香气中多了清甜,漫散开来让人昏昏欲睡。“打小我就想找个小木屋,屋顶有一蓬雪,屋子中央是个小炉子暖暖和和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像普通人家一样。有亲人烤着红薯,不用什么蘸料,沾上盐就可以吃。其实真没什么好吃,一碰便是一手的灰。但焦黄焦黄的烫,诱得人心痒痒。丫”
潆洄将几只红薯和栗子放进炉里,勉强笑道,“娘娘可以等着冬天,吃着一定更合胃口。”她从来想不到,独立骄傲如曲意,所期盼的,不过是常人能轻易办到的这样一点事。
“等不及了。”曲意笑得如孩童嘴馋可口的吃食,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个冬天的雪,我还不知有没有幸能见到。趁着还活着,就把以前想干却干不成的事都做完吧。媲”
潆洄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曲意续续地笑,“现在这宫里真静,我什事情也不用操心了,真好。就有大把的时间当个琐碎的平常女子了。”
潆洄已经湿了眼眶,低头架了铁架子,将鱼虾肉串,丝瓜条和竹笋放在上面。
姑苏卿皊就这样进来,脸上是如常的神色,对潆洄摆了摆手,“你下去。”
曲意软软地行了个礼,“想不到王爷还肯过来。”
姑苏卿皊望着门口一盆开败的锦带花,“本王再不来,你也就要败在这宫殿里了。”
“花有朝开暮谢,这是必然,我不会埋怨的。”曲意眉目淡淡,是夕阳归海的平静。“我败了,自然有新人顶着我的位置。王府美人群芳争艳,王爷总不会寂寞。”
“本王并不想你败。”姑苏卿皊惊异于她这样平静,也害怕这样的平静。几句话堵在喉咙里上下翻滚,他最终只艰难吐出这一句。
可是你为了另一人的荣宠盛开,你必须让我寂静枯萎,对不对?曲意浅浅地叹息,招呼道,“王爷再和曲意用一顿晚餐罢。”又低头歉意笑道,“你来得突然,竟是忘了加你的座位,也不知道你吃过了没有。”
“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竟让你烧烤这些脏杂食物。”姑苏卿皊低低笑了,“本王吃了,陪陪你也罢,倒也从没这样用过。”便滚了轮椅在曲意旁边,和她一起翻动烤肉。
曲意又不说话了,将竹笋刷了油串了签子,放在铁架上。听着嫩绿的笋身发出油汪汪的烤焦声,眉目好像一个生在水畔的江南女子,盯着食物一寸寸起皮,变焦,一边的烤肉也烘掉了水分,一滴一滴掉下油来,逸出香气引诱人流下涎水。此时就连姑苏卿皊都觉得会很好吃了,她也随后露出极为期待的神色,只是手还稳当,刷油,翻烤都有条不紊。总算烤出了一批,她却还没要停下来的意思,姑苏卿皊这才发觉,她的目光看似牢牢地黏在烤串上,专注而热烈,其实也是涣散的,像是盯着火焰想着的事。她会想什么,是自己烈火轰动明艳的青春,还是及将化成焦炭甚至飞灰的如今?她的回忆里,有多少是有他的?
他突然想让她活得再长久些,哪怕只为陪伴他。这样,后人提及她的或艳羡或妒嫉或怜悯的邂逅里,也能有他的只言片语。
同出同入,因此为夫妻。
姑苏卿皊出口提醒了一遍,曲意才平静地拿起盐盅洒了盐,是极为自然流畅,好像不曾失神,一直在关注着火候一般,姑苏卿皊才接过她递来的烤串,曲意又放上去几串鲜串,有些疲累,便拿了团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看,火又腾了几分。
姑苏卿皊咬了一口烤竹笋,便惊地抬头去看曲意,曲意恰也眼睛晶亮地望着他,婉然一笑,“好吃吗?”温柔如水。
姑苏卿皊又低头细细地吃掉剩下的烤竹笋,听见曲意欢快的声音,“吃下了,便是很合胃口了。”既而缓慢地吃了所有的烤串。姑苏卿皊拿起帕子拭嘴,面前曲意芙蓉面上布满了清亮的汗珠,握着玛瑙扇柄的手垂着,瘦削了很多,肤色也是暗淡的落霜白,几乎和扇柄混在一起。“其实不好吃。竹笋焦了,部分肉都成了炭样儿,鱼虾挑开也是生的,丝瓜么……你混忘了,根本就没烤。“曲意的错愕惊慌映入他的眼,这份慌乱里还加夹着羞愧。她又迅速低下头去,素洁的垂髻遮住了她的脸,像个犯错的样子。“最重要的是,盐放太多了,这些东西入口去差不多都是苦味儿”。倾语宫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火苗温柔的哔剥声。突然“啪——”地一响,曲意手中的团扇掉在地上,香棹濯水的样式落得粉碎。玛瑙廉价又笨重,自己以前用的可是冻玉。现在金吾依分例来的东西越来越不精细,只肯保持着场面,暗地里克扣了不少。曲意懒懒地将头向后仰,抵在窗下,叹了口气。“连扇子都握不住了么。”姑苏卿怅然地随她叹息,“尽管这些食物再难吃,是你烤给本王一人本王就得吃下去。就像……尽管你说不尽的坏处,总归还是本王第一次明媒正娶,十里相迎的正妻。”他安慰一笑,“所以你不用太过丧气。”
门口锦带花的叶子已经大团地萎缩泛黄,花瓣从内里开始枯败,先下已经落了不少,纤弱的枝干顶端空落落的,有风的时候就簌簌轻抖,带着没掉光的枝叶,像是谁的叹息。“偌大的轩清王府其实只有本王和桐儿一对良人,其余的皆是摆设。就是摆设里,花也不好。王府妃妾诸人都是花,待在枝上也是谢了;折下来合在掌,捧成明珠,却也受不得温度,也是枯了。惟你不同,你要做一棵树,荫翊广阔,冬夏长青。”曲意沉默,闭上眼睛,轻抖的手指抽了方帕子盖在脸上,暗纹的帕子即刻被洇湿了大团,良久,她吐出两字“为何?”“你总算为本王娴静温宜了一回”。姑苏卿皊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拢在掌心。曲意全身燥烫,只有一双手半丝热气也汲不出,像是一个风口,堵住了全身的热,只有它在空气中凉着,闷闷地发冷汗,连姑苏卿皊也沾了一手湿润的汗水。“但是,真奇怪,本王反倒不适应了。”“可以娴静温宜,但再也不要病歪歪的了,西施样儿的美人你还是学不来。”姑苏卿皊隔着帕子抚摸曲意滚烫的额头,有一瞬间他想掀开半透明的杭水绸,想知道没了遮掩的曲意是怎样的张皇惹人怜爱,或者迷糊得让人心疼,或者只是静默地流泪,眼中没有凄凉自艾。但他仍没有这样做,他知道曲意一直固守着一层保护色,硬要解开只能血肉模糊,这是他给她的尊严,等待着有一天,她以他为守护自能卸下防备。那时,纯净坦诚,必定美妙生趣。
姑苏卿皊不知不觉弯了嘴角,“听本王的话,曲意。好好吃药养身子,熬过这三天,本王今后再不叫你被病痛带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