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10000更) - 斗爱兵法 - 小小癫
驱车奔于深夜下的言诺如身处幽幽深渊之中,那又寒又冷的滋味不时窜上来。
即便是有沈成予的再三叮嘱,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连闯了三个红灯,又逆行了一条短街,才终于到了医院。
往日总是劝她沉着冷静的陈卓这个时候守在医院门前,也忍不住跺起了脚。见言诺冲过来了,他干脆也不去迎,直接三步并两步地先走一步为言诺引路。
冗长的医院走廊,两排白刷刷的墙壁上只有手术室的红灯那一抹色彩。看在言诺眼里是又惊又怕。
那似血鲜红的红色灯,预示着的是死亡和生命。
在签署那份生死协议般的手术同意书时,言诺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名字会这么难写过媲。
“陈叔,怎么会这样……我妈她中午不是还好好的么……”言诺开口问起陈卓的缘由,可是话出口,竟颤抖的不成字。
陈卓深吸上一个口,才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午你回来,你妈妈就发了一通脾气,给你打了电话后,我还在尽量安慰她,中间我出去和办公室的秘书开了个会回来,就发现她晕倒在办公室里了!”
陈卓说完,又是大口地喘上几口气。他也上了年纪,见过的生死离别多了,自然是越来越害怕的。
抢救的时间,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对家属来说,都是一分一秒的折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那骇人的红灯终于熄灭。
收起了张牙舞爪的邵云卿,此刻面如白纸地被身穿蓝袍手术衣的护士推出手术室,言诺扑上前去,手背上是在等待的过程中被她自己生生掐出来的指印,缓缓附上邵云卿苍白的面容上,那颜色竟也没好到哪里。
“医生,我妈妈怎样了?”
医生边摘下口罩边做出陈结,说邵云卿是丘脑出血,但庆幸出血量较少,手术也很成功,会恢复的。不过现在她将会进入昏睡阶段,需要密切观察。
医生的亲切劝慰并没能抚平言诺心底的波澜。
脑出血,那不是磕到了胳膊磕到了腿,而是脑袋上的问题,怎么都不是小病。
自这一刻起,言诺开始寸步不离邵云卿。她甚至想,若是能让邵云卿现在起来往自己身上发泄一通也是好的。
凌晨5点多的时候,陈卓从家里赶来,拿了一些邵云卿的衣物,推着言诺让她去休息。
可言诺哪能睡得着,但坐得久了,腰也受不了,便起身出门透透气。
拿上手机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有许多个未接电话,来电时间有昨晚11点,今晨四点多的,但是来电的人却都是一个名字――“沈成予”。
她走到医院后面的一个池塘附近。天色依旧如墨,月盘挂在天边,却印在水中央。
沈成予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夜色的朦胧,传入言诺的耳中。
“言诺,我回来了……”
他黯哑的声音仿佛激起了池中水,涟漪却打在言诺的心里。
“你……你不是还有两天么?你现在在哪?”言诺急急问道。
“我不放心你和你妈,我现在刚刚找到落脚的地方,已经听陈叔说了你妈妈的情况,你也别太担心,你妈妈会好起来的。”他细语黯然,只有这一句安慰,轻轻抚在言诺心上,作用却能抵得上这世间所有的止疼药。
言诺忍不住又抽了鼻子,“我知道她会好,她一定会好,她必须好。可我希望她现在就好起来,我好怕,我爸爸就是这样突然走的,我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我真的好怕她会……”
她话没说完,沈成予那边便浅笑着打断了她,“想什么呢,竟说胡话。”
“我是真的怕……”言诺声音渐渐弱了起来,她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根本不像母女,我们更像仇人,她大概是从上辈子就和我有深仇大恨,所以这辈子是专门来报复我的。”
“儿女本来就是欠着父母的债,你还有机会,好好对你妈妈。”
言诺突然想到,沈成予的父母早就已经不在了,而他却说这样话,又是怎样的一番心酸难受呢?
她止了眼泪,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问沈成予:“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吧……”
“我在一家酒店,还没回市区,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是好好休息会儿吧,等天亮了……我答应你,等天亮了,我就在你身边了。”他说的认真极了,像是也给自己下了决心。
言诺捧着电话,像是没意识到他现在还没到她面前,只管狠狠点头,说:“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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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的时候,公司有场临时会议不得不有代表去主持,陈卓找来一名护理,便将会议内容交给了言诺。
此刻戈雅没有支柱,稍一动弹就有可能出问题,言诺不敢耽搁,只好硬着头皮去主持大局。
会中,她时时握着手机,只盼沈成予的电话能够及时打来。或者,她想,他也可能会在别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像从前一样,在这一众公司员工面前尽显踌躇满志。
可是直到会议结束,沈成予都没有任何消息,反而言诺接到了林小雨在工作室打来的电话。
长久没过问工作室的事务,就连和林小雨他们的联系也少了许多。
电话一接通,林小雨那边嘻嘻笑着叫了一声“言姐”,随后便又听到听筒里还有其他人的招呼声。
屈爱妹的大嗓门最先冲出重围,“言姐,最近过得可好?”
可好?公司的事务压得她喘不过气,邵云卿病情不稳定,他们只管看新闻也都知道她到底过的好不好了!所以言诺才不认为屈爱妹这是真心在问她的状况。
言诺立刻啐他道:“好!好得不得了,你就等我回去收拾你吧!”
屈爱妹一听言诺这架势,忙认了怂,说:“别别别!言姐,我可是对言姐你已经相思入病了,姐你不能一张口就是收拾我呀!”
接着林小雨夺回电话,直接说了正题,“言姐,嘿嘿嘿,工作室收到了一束花,是送你的!”
花?言诺又是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林小雨紧接着嚷嚷道:“那花可美了,一大束火红火红的风信子!言姐,这里还有卡片!”
林小雨说着,便一字一句地念着她说的卡片上的字。
――“开始感受快乐,因为你,谢谢你。”
这十二个字意思倒是表达的明确,只是突然被告知的言诺似还蒙在面纱里,不得所解。
林小雨肉麻地念过卡片上的字之后,又是起哄,“言姐,这是谁送的呀?你――”林小雨长长的尾音故意说得令人浮想联翩。
幸好没有拖到天荒地老,她手里的电话就又被人抢了,可这次却是由Dennis接手。
“言诺,是我。”Dennis语气淡淡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不同于林小雨他们的哄吵,却也和平时差不了太多。
回到江海市的那天,言诺曾打电话向他报过平安,而后因为工作室开始对Dennis的作品进行调研,邵云卿又突然病倒,他们也终究没见上面。
“Dennis,花是什么情况?”言诺决定向Dennis打听原委。
Dennis却也是笑着取笑了她一番,说什么情况我怎么知道呀?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很让人感动的事,送花人这是在回应你呢吧。而后才正经发表看法,说:“我看这事多半是沈成予干的。”
言诺细想,也觉得,除了沈成予,也没别人了。
期盼终于有回应,她不及等候,挂了Dennis的电话便打给了沈成予。
沈成予的电话倒接的快,不知是不是错觉的,言诺总觉得他的一声“喂”轻飘飘的。
“花……是你送的?”言诺张口便问。
他也不玩捉迷藏的把戏,爽快地说是,并解释道:“为了感谢你对我说,你愿意帮我,相信我,还有,我一直都在。”
言诺撇了嘴,却止不住笑,只问他:“你在哪?”
他言笑晏晏,轻轻吐出两个字:“景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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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的怀抱中云卷云舒,车行风中,吹乱了言诺的发。
她的心雀跃着,说不清是为了那束代表着感谢的风信子,还是因为即将要见到沈成予。在这短短几日中,在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无形里,她开始对他形成依赖,就像他仍旧是两年前她的救世主,不管是任何时候,她都有理由和他相依相靠。
久违了,又来到景苑时,她用自己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房门,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她确实是这房子的主人,并且,从未改变过。
然而房门打开后,她的雀跃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开门额不是沈成予,所以她也并没看到期待中沈成予那三分邪气七分柔和的笑容。
林安娜似是也有些意外言诺的到来,但仍旧处变不惊,微微让了让身子,这才让言诺看到坐在书桌前的沈成予。
和当日董事会上的那个视频构图一样,他坐在钟摆之下,望了一眼言诺,浅浅笑过,便又专注于摆在双手前方的笔记本电脑。
他在和谁视频对话。
他看言诺的那一抹浅笑,虽然足够温和,足够透出欢喜。可是言诺的心底还是有些虚空。
――他回来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她以为是惊喜,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她,可却是林安娜。
或许,来时的路上她期盼的太多,如今没能如愿,失落是必然的。
言诺劝慰着自己,也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在意了?
又想到温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即便她口口声声说不爱你”,言诺忽的一怔,却又猛然心惊,只觉得自己似是中了魔障一样,忙不动声色地敛了心思,后怕不已。
沈成予的视频对话没有持续太久,结束之前,他用流利的英文对着视频对面的人说了句“您多注意身体”便合上电脑,终于将目光全赐予言诺。
然而张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对言诺说的。
“安娜,这份资料你就带回去戈雅,有什么情况再联系我。”
“好的。”林安娜淡淡应过之后,便迈出步子走到门口,又道一声,“我先走了。”
这一幕却让言诺想起来那日“捉奸”的情景,他风采依然,她举止大方,倒落得言诺像个小丑一般。
如今虽然情况不一样了,也解决了各自的误解,可言诺的心境竟然还是和那日一样。
可笑,而无措。
林安娜走后,言诺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斜着眼睛看沈成予,“都说房子是我的了,你却还几次三番的过来,怎么?喧宾夺主呀?”
沈成予勾着唇角,终于将言诺心心惦念的那种笑容展现出来,“你说不会回来的,所以我就想,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征用了做我的私人办公室好了,但你食言了,你到底还是回来了,而且,不止一次。”
他恶人先告状,一屁股坐在言诺身边,突如其来的重量压下柔软的沙发,言诺不得已靠近了他几分,嘴上却不肯服软的又带满了刺,“所以我总共也就回来两次,你就给了我两次惊喜,我从前住在这里两年了都没这两次来的收获多。”
又提旧事,连沈成予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了。
小胜一把之后,言诺忙清咳几声,将话题带过,指着墙上的那只钟说:“以后我还是不来了,那个钟,我想带走。”
那是她从巴黎带回来的,此生难得钟爱的一件物品了。
沈成予还是那句话,“房子都是你的,东西当然你说要什么就拿什么了,不光东西,人也一样。”最终竟反将了言诺一军。
言诺嗖得站起了身,深吸上几口气,挑眉道:“敢不敢跟我进入正题?”
沈成予挪开抱着的手臂,摊了摊手,“说。”
“怎么样?要回戈雅?”他让说,言诺就从最棘手的问题入手。
沈成予虽被免了总裁一职,但已经基本洗刷了清白,从他手上接过来的合作计划到了一个瓶颈时期,急需要有人解决,而他手上更是拿了戈雅的百分之三十之多的股份,想回去也只是他说一说的事而已。
却不想沈成予竟摇了摇头,说:“不了,暂时还是不回去。”
“不回去?”言诺徒然皱了眉,“你现在冤屈被洗刷了,公司里再也没有人敢对你说一个‘不’字,唯一能阻止你的――我妈――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没醒过来呢!公司也需要人去主持大局,你真不回去?”
言诺分析到最后,越来越没了底气。
在江北的时候,她还振振有词道要帮沈成予,结果到头来,还是她要他来救。
沈成予似是看出来了她的低落,浅笑着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将窗外的光遮住了少许,身影恰好投射在言诺的身上,像是将她包裹在怀里一样。
“所以说,就有了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了。”
言诺猛然抬头,需要她帮忙?他确定没说反么?
就又听沈成予道:“与奥博瑞合作这个案子我势在必得,但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能明着做,青叶那件事情也还没完,所以,这一切,都得你来。”
“你有什么不能明着做?”言诺对他所说的理由保有怀疑。
沈成予似有些无奈的,浅笑着将双手搭上她的肩上,“就是有些不能明着做的事情需要我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话说到最后还是遮遮掩掩的。
言诺知道他的嘴巴不好撬,转而去寻找自己的用武之地,只是眉间的失落久久不能散去。
“那……我该做些什么?”
沈成予开始部署,“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与奥博瑞商谈的那个团队划到自己手下,那个合作,你要亲自去谈。”
“可是我不会……我不知道该怎么应酬……而且我妈……”
“没关系,”沈成予打断她的话,说,“资料都是我整理好的,那个商谈团队会帮你。你只需要出面就行,所以,你还是可以尽心去照顾你妈的。”
他说已经替她安排妥当,言诺便没来由的想要信任他。
她又问:“那然后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剩下的就不需要急了,你慢慢来,要做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沈成予的声音似是有种魔力,一点一点的安抚着她紧张的心。
这样分工明确之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只要按计划行事,就能将所有问题都轻易解决,可言诺知道,她又到了不能行差一步的地步了。
从景苑出来之前,沈成予又去接了一个视频,言诺有预感视频的对面仍旧是之前的那个人。
而从沈成予对待这人的态度来看,她猜测,那必定是个不容让人小觑的人。
她抱了她的那台心心念着的旧钟出了门,取车前,却被早就先走一步的林安娜拦了住。
沈成予让林安娜送资料回戈雅,她说“好”,却终究没能履行那个“好”字。
见言诺放下怀里的大钟停在她面前,林安娜倨傲地仰着嫩白的脖子,面上的冰霜仍旧是厚厚的一层。
去江北市之前的那个电话,已经将言诺和林安娜之间的矛盾摆在了台面上。所以,她们现在再也不用带着面具面对面了。
“有事?”言诺的语气淡淡,她并不想和林安娜待在一起太久。
即便她并没有像林安娜一样把对方正式摆在情敌的对立位置上,但她对林安娜却也没有太多的好感。同身为女人,她欣赏林安娜的干练和美丽,可她看不清林安娜的眼底。
比起沈成予身上透出的幽深的神秘感,林安娜藏起来的秘密却是莫名令人惧怕的。
“有。”面对言诺的询问,林安娜以一种坦诚相待的姿势,扭着腰身绕到言诺的斜前方,在距言诺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她微微倾身,便就又近了言诺一些。
言诺转了转脖子,眉角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就见林安娜附上她的耳垂低语,“李言诺,离成予远一些吧,这不是警告,而是忠告。”
忠告?若说起忠告,这算是林安娜的第二次了。
言诺不喜欢她的这种口气,第一次是,第二次也不例外。
她干脆转了身子,直视着林安娜,“既然只是忠告,那我是不是也有权选择听不听?”
一语既出,就像是宣了战一般,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便剑拔弩张起来。
林安娜忽然寒瑟地笑了出来,“你当然有权利选择,但……你好自为之。”
言诺重拾起地上的钟表,抱在怀里,像是护着一件稀世珍宝,对林安娜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忠告。”语罢,她毫不吝啬地回了林安娜一个大大的微笑,而后,擦过她的肩膀大步向前。
林安娜的万年冰霜被言诺这么一击,竟然化了,她转过头冲着言诺的后背就是吼道:“你也别得意太久!你以为两年前你那样求他,就真的是感动了他?你觉得他沈成予是会为感动才那样帮你的么?李言诺,你也太单纯了!”
言诺的表情彻底凝住,她回身看,这样的林安娜是如此的陌生,她不再那个冷艳漠然的女子,她只是个为爱疯狂的痴人。
爱情总会让人迷失心智,如痴如狂。
言诺冷冷地站在原地,她并没立场去同情她,毕竟,让林安娜这样疯狂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她李言诺。
最后,她终究没再多停留,抱着那台属于她的旧钟挤进车里。打火,发动车子,抹了下有点歪了的倒车镜,只盯着镜中,那个曼妙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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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公司,陈卓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邵云卿终于醒过来了。
言诺再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邵云卿的病床前,起伏的心跳一波接着一波没完没了。
身上插着管子,邵云卿的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皮子跳动着,昭示着她的清醒。
“医生说,她已经恢复意识,也比一般脑出血患者要清醒些,你叫她一声吧。”陈卓清浅地对言诺说道。
言诺听后便凑过去一些,伏在邵云卿面前,轻轻叫了一声“妈”。邵云卿的眼皮子这才终于撩了起来,只是两只眼珠子不自然地向一边斜着。
言诺看着她木讷的模样,眼圈又忍不住热了起来。
“妈,你感觉怎么样?你看看我,我是言诺呀。”
邵云卿双眸歪斜了,但还算能集中,直勾勾地望着言诺的脸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斜得不舒服,竟泛出了几点泪花。
要说出的话包在她的唇齿间,如何都是含糊不清,言诺凑近了一些,邵云卿却闭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陈卓见状,拉了言诺的胳膊说道:“她刚刚醒过来,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医生说她并没有丧失语言功能,所以别太担心。”
言诺放弃呼唤邵云卿,听陈卓的话去拿一些有关护理的小册子,却没想到刚刚出了门,竟让她又遇上了叶良。
上次的好聚好散之后他们谁都没能留下联系方式,叶良去工作室找过她,言诺曾经听张肆业说过。如今医院相遇,却又分不清是像上次一样他的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只是缘分使然的偶然相遇。
总之,言诺看到了他,他也恰好看到了言诺。因此,各自都无法逃离。
医院后院的葡萄树下,叶良将一杯清凉的咖啡递到她手边。
“怎么来了医院?”言诺张口问,却发现竟和叶良异口同了声。
一时间,尴尬不已。
叶良笑笑,坐到她面前,先解释了,“我妈妈在这里住院。”
“你妈妈?”言诺忍不住叫了起来,而后,又觉失态,忙捂了捂嘴,问道:“阿姨她……生病了么?”
言诺的脑海里浮现出叶母那张带着鄙夷的面容,时隔六年,心底竟仍是有几分惧怕。
叶良目光沉沉,提到自己母亲,言辞上多是无奈,“她……老.毛病了,胃病。”
简单的言辞中,虽然说出了主要部分,但言诺主观的觉得他是在避重就轻。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追问叶良关于叶母的事情,毕竟当初他们之间的有缘无分,全是拜叶母所赐。
就这样,六年前的那件事再次浮现在眼前,连带着被牵扯的所有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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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良的母亲,那个强势而雷厉风行的女人,她是喜欢言诺的。
为言诺有个是拖累的家族企业,为言诺诱惑她的儿子“误入歧途”。她亦是冷漠的,不同于邵云卿的,她的冷漠是带着鄙夷的冷漠。
当然,在见到叶母之前,这些言诺都并不知道。
言诺和叶良大学相识相恋,天作之合这样的形容词似乎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是再合适不过的。三年相恋的美好自不必说,在毕业之前,他们总是憧憬着能够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到达梦想的殿堂。
却终究没想到,就在叶母与言诺的一次单独会面之后,他们的美好设想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言诺记得那一天,她刚刚从画室出来,独自一个人搬着高大的油画框,气喘吁吁之时,她只能打了叶良的电话求助,然而,拨了两通都没人接。
正疑惑着,却见叶良回拨了过来。
言诺急忙接通叫了一声,“叶良呀!”
可电话那头,却并没有叶良明亮的声音,而竟是一个女人在不徐不疾道:“你就是……李言诺?”
那女人连名带姓地叫了言诺的名字,又是通过言诺男朋友的手机,言诺不自觉的,语气也冷了下来,问她:“你是?”
女人没有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叶良的妈妈。”
叶良的妈妈?那不是她未来的……
言诺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连紧张的情绪都没能及时迸放,叶母便又说道:“李小姐,有没有时间,下午两点钟,你们学院的咖啡厅见一面?”
言诺缓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她,心底是满满的紧张和雀跃。于是,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一口便应了说“有空”。
可缓过来劲儿时,叶母的那句“李小姐”却成了一块阴影,投射在言诺心上,久久不能释怀。
下午一点半,言诺便早早等在咖啡厅。
两点钟,叶母准时出现。
叶良的姣好面容显然是遗传叶母的。她仪态雍容,面若芙蓉,即便上了年纪,却也难找到岁月的痕迹,白皙的皮肤就连言诺看着都羡慕不已。
叶良曾经说过会引荐她见叶母,言诺也早做好了准备,可引荐最起码有叶良陪在身旁,此刻只有她一人面对时,却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见叶母一步一步迈到她跟前时,她才想起来连忙起身来,握了握衣角,问候道:“阿姨好。”
叶母睨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含的情绪,即便言诺在混乱中,也看清楚了。
是嫌恶。
没错,是嫌恶。
言诺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身上――她今天要做毕业创作,于是只是简单的穿了一件T恤,可尚且干净如新。末了,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说她长的其实并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入眼?
更何况,如果她没失忆的话,她记得,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叶母才对,叶母的嫌恶难道就是只凭着看到她的第一眼?
想了一圈不得其解,而她也没有贸然下决定的习惯,索性先平复了心情为叶母招来服务生。
暂且维持现状,静观其变。
叶母要了一杯柚子茶,浅浅抿了一口。言诺攥紧着双手,坐在叶母的对面,只等候她先开口发落。
“我早听阿良提起过你,实不相瞒,我也调查过你。”叶母微微颦眉放下手里的茶杯,“今天阿良去他一个伯伯家做客,手机放在我这边,没想到你打来电话,我就顺势约你出来,不冒犯吧?”
叶母的话说得分外客气,客气到让言诺浑身都不自在。
由深到浅的,言诺有种预感,叶母这个话题打开后,紧随而来的必然是洪水猛兽。
而后言诺仍然笑着道:“哪里话,应该我去拜访您的。”
叶母仰着脖子扫了她一眼,换了换交叠着的两条腿,早有准备的,将那头“洪水猛兽”放出笼来。那杯被放下的柚子茶,再也没被拿起来过,言诺看过也终于意识到,叶母此次相约,果然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她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强笑着,只见叶母红艳的唇一张一合,声声温柔,“李小姐,这样说吧,其实我不是那种会拐弯抹角的人,我今天来呢,也不仅仅是跟你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而已,我的意思是……请你离开阿良。”
所有人都说她和叶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有对面这个女人,却口口声声说让她离开叶良,并且,这个女人正是叶良的母亲。
惊讶过后,言诺努力让自己难看的笑坚持到底,“阿姨,我……不太能理解,您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叶母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名门,但我们阿良怎么说也是忠良之后,他父亲是在战场上牺牲的,他身边围着的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将来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在仕途上支持他的人,而李小姐你……能为他做什么?”
能为他做什么?叶母这样问,言诺只觉得可笑之极,她在心底忍不住冷笑。想,如果今天坐在对面这个女人不是叶良的母亲,她听到有人这样说,定然会拍案而起。
年轻的她把门当户对划归为旧时代的谬谈,自然不能去苟同叶母的这份用意。
况且,她也是被自己的父母从小宠到大的,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她和叶良之间会有门第高低之别。
她冷了眉眼,对叶母说:“阿姨,我爸爸做些生意,名下有一家公司,我又是我们家的独生女,所以,我并不觉得我和叶良之间有门第上的不合适。”
谁料,叶母听她这样说,却是尖利地笑出声来,难听的话也是更加无所顾忌,“不觉得有不合适?士农工商,士为最,商为末,论起来地位,你说的做生意,那是最低贱的。”
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颗深水雷,炸得言诺猛然站起身来,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她在叶母年前,再过盛气也不敢说太狠的话,末了,委屈只能自己咽。
这场会面不欢而散后,叶良在第二天便出现在言诺面前。没事人一样,看言诺脸色不善,也不疑有他,觉得她大概是为毕业作品发愁,只围着她想尽办法讨她欢心。
言诺忍不住气,便撒在他身上,他看出来不妥,捉住了言诺的手才问出了究竟。
而问出来又有什么用?事情若是能被他轻易摆平,那他们,也不至于六年后再坐在一起共同缅怀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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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喝到了底,言诺低着头,葱白的细指转着那咖啡罐子,回忆着的往事也到了头。
言诺说:“可真巧,我妈妈也生病住院了。”
叶良倒是替她担心了一把,忙问道:“邵阿姨身体一向好,怎么会生病呢?”
言诺低叹一口气,说:“还不是我么,全是我给气的。”
叶良听罢也低低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我妈也是……被我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气的……”
言诺去巴黎的那四年,她以为叶良会像叶母说的那样,走上叶母铺垫好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在仕途上高升,却没想到四年后归来,他竟成了[MT]的一员。所以他说他是不听话的儿子,言诺倒是能理解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我妈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不喜欢,她给我安排的工作,她给我介绍的前辈,甚至她给我找的……对象……所以,她是生生给我气病的……”
言诺自嘲道:“我不是也一样。”
叶良抬起头来望住言诺,“你……是因为沈成予?”
言诺如实相答,说是。她能看到,叶良如冠玉般的面容渐渐垮了下来,带着失落。
“我听说了戈雅的事,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言诺默然几分,他这个病句一样的问题,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她学他避重就轻,道:“我们虽然离了婚,但沈成予还是公司的股东。而且,现在在谈和奥博瑞公司合作的事情,我们和[MT]……又成了对手。”
叶良没有深究下去,松了松神情,浅笑着说:“好在,现在我在休假,不用像两年前那样让我们都为难了……”
那一年,她以自己为筹码,换得了沈成予的相助,却没换得到他的坚定。那像是一块属于他们两人的伤疤,揭开时,谁都会痛。
见言诺不语,叶良沉了沉目光,轻声道:“言诺,过去的事情我没能力去阻拦,所以苦了回忆苦了你,但现在的我是自由之身了……我说的争取,也是认真的,不会再退缩的。”
这次的他,话说得不上次更坚定,那些话中每一个字都仿佛变成了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言诺的心。
她实在厌恶自己的摇摆不定,一面沉沦着沈成予所给的安定和温柔,一面又执着着那段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可是,让她立刻决绝地做出决定,却又是万万不能的。
两面为难了,让她更加不知道该给叶良什么回复。
而正在这时,一个甜美的声音唤住了叶良。
人未到,声先闻,那个声音随后竟还叫了一声:“言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