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千山看斜阳Ⅱ - 满座衣冠胜雪
子夜。临淄城十分安静。到处是一片黑暗。只有依时响起的更鼓声传遍全城。
忽然。九层高塔飞花楼腾起一片红光。火焰迅速吞噬了一楼。随即向上飞窜。很快。火光冲天而起。还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木头燃烧的声音。飞溅出的火花落到周围的林木上。渐渐烧着了树枝、树干。很快向外蔓延。向旁边一连串民宅烧了过去。
很快。便有人发现异状。大声惊叫:“走水啦。走水啦……”
喊声吵醒了塔周围的许多人。一个个窗户亮起了灯光。有人探出头來察看。随即便跟着惊呼。本能地抄起自家的木盆。冲过去救火。
宁觉非正在沉睡。忽然惊醒。倏地坐了起來。云深睡在他身边。被他的动作带得侧了一下。似乎要醒过來。宁觉非不敢乱动。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肩背。云深疲倦已极。只微微动了动。便又继续沉睡。
宁觉非停了一会儿。才慢慢下床。将被角重新掖好。这才披上衣裳。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Www。。com缓缓拉开门闩。无声地走了出去。
他这里地处皇城深处。看不见飞花楼。但南边的天空此时已被映红。明明灭灭。一看便知是火光闪烁。而且多半是熊熊大火。才会将半边天空都染红。他吃了一惊。进屋抓过鹰刀。拔腿便向外狂奔。
云扬已经被云深从鹰军中调回。让他继续跟着宁觉非。这时也被外城传來已变得微弱的动静惊醒。匆匆披衣赶來。
宁觉非离马厩比他远得多。与云扬差不多同时赶到。两人对视一眼。沒有多说一个字。便分别拉出自己的马。翻身骑上。便飞驰出去。
守卫皇城的御前骁骑卫都已被惊动。纷纷站到城楼上严密警戒。并关闭四面城门。
宁觉非赶到南门后。大声道:“立刻开城。分出一半人手。与我去救火。”
皇城卫队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这位年轻的元帅。立刻有今夜值班的佐领大声回答“是”。随即亲自带队跑步下城。迅速上马。跟在宁觉非身后。冲向流花湖。
火场里已是一片狼藉。十余间民宅都在燃烧。有许多人从湖里舀出水來。端到这里來灭火。还有人奋力冲进火场。救人救物。不少妇女和孩子都在痛哭。还有些烧伤的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宁觉非冲到这里。马上分派人手:“你们。疏散百姓。你们。找家什弄水來灭火。你们几个。跟我上房。云扬。你到那边去。我在这边。断火路。”
所有军人都大声应道“是”。随即分头奔去做事了。
云扬忍不住劝道:“元帅。那里太危险。我们去就行了。你在这边指挥。”
“少废话。”宁觉非喝道。身形已如箭离弦。窜了过去。
他飞奔到紧挨着火民宅的房前。双腿用力一蹬。便高高跃起。伸手搭住屋檐。使力一收。人便窜上了屋顶。
他高声叫道:“下面的人躲开。”那些百姓正在群龙无首。听到有人发令。便自然而然地遵照执行。立刻便退后一段距离。都仰头看着他。
宁觉非手脚并用。飞快地将顶上的小青瓦揭开。然后抽出鹰刀。飞快地连续劈出。本是削铁如泥的刀用來砍木头。自是势如破竹。一刀便断。他将屋梁劈掉一部分。再砍断门框、窗框。随即抬腿踹出。
一部分砖墙轰然倒下。与着火的房屋之间出现了一个宽约三尺的空地。火苗往这边飘荡。却沒有了引火的媒介。不能再波及那边的一长串民宅。
宁觉非跳下屋顶。高声问道:“火里还有人沒救出來吗。”
“有。”几个妇女扑过來跪到他面前。歇斯底里地哭叫着。“里面有孩子……孩子……还有老人……”
宁觉非问她们:“在哪一间房。”
有妇女转身指向附近的一处房屋。那里的火势已冲上房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里面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宁觉非从旁边一个人手中抢过一盆水。兜头照着自己泼下來。然后便冲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的一些士兵全都担忧地大叫:“元帅。别进去。危险。”
大火已经封门。宁觉非从窗户直扑进去。高声问道:“里面有人吗。”
轰轰的燃烧声和噼噼啪啪的火头炸裂声中。宁觉非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哭声。他躲避着不时掉下來的屋瓦和烧着的木头。循声摸索着走过去。
床上。有两人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们身下却隐约传來孩子的哭声。
宁觉非摸了摸两人的颈动脉。感觉不到丝毫搏动。显然已经气绝身亡。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人的遗体翻过去。便看到了下面正有一个两、三岁的男孩。正哭得声嘶力竭。他将孩子抱起。躬身护住。返身便冲了出去。
火焰舔上了他的身体。让他感到剧烈的疼痛和灼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但他一步未停。飞腿踹开一面火势较小的砖墙。从洞里窜了出去。
云扬已经断掉了另一边的火路。听人说元帅窜进火中救人。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刻赶了过來。劈手夺过一盆水。守在屋外。
宁觉非从房间里冲出來。衣服上有着小小的火苗在闪烁。云扬立刻将水泼了过去。将他身上的火全部熄灭。
宁觉非抱着的孩子是背部被淋到水。顿时觉得一阵清凉。便哭得沒那么厉害了。
几个妇人一拥而上。从他手中接过孩子。连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麟儿沒事。”
有个年轻的女子看向宁觉非。焦灼地说:“我爹娘也在里面……”
宁觉非轻轻摇了摇头:“他们都去世了。”
那女子一怔。眼泪便泉涌而出。
宁觉非对她说:“两位老人用身体护住了孩子。这才救了孩子的性命。”
那女子连连点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终于泣不成声。
宁觉非无暇安慰她。立刻抬头观察现场的情况。
之前就已经着火的房屋都烧得差不多了。基本上不再有熄灭的可能。旁边的飞花塔也已坍塌。只剩下一堆面目全非的灰烬。正在冒着浓重的黑烟。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令人几欲窒息。
这时。负责城防的禁卫军赶了过來。被宁觉非指挥着去帮助灭火。救护伤者。一些相关的官员也來察看情形。见宁觉非也在。便过來见礼。宁觉非沒时间与他们客套。只略微点头。胡乱拱了拱手。便四处巡视。随时处理突发情况。
云深被察觉情况不对的云海叫醒。见宁觉非不在府中。立刻骑马飞奔出去。当他赶到现场时。火已经熄灭大半了。
宁觉非出來时不及梳头束发。只胡乱扎了一下。现在。乌黑的一头长发被火燎去大半。现在只及肩头。发梢焦干。随风飞扬。他的衣服也被火烧出许多破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双手烫了几个小小的水泡。钻心地疼。幸好脸上沒落下什么伤。只是被烫得发红。现在已渐渐平息。
云深找到他时。他正站在那里。累得直喘粗气。却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他指挥着官兵们做事。吩咐派人找來的大夫们救治伤者。要官员去慰问死者家属。然后和大檀琛商议查案事宜。
这把火起得太可疑了。从大檀琛拥有的飞花楼烧起。迅速蔓延。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
大檀琛完全赞同他的意见。其下属有不少人便是作为普通百姓。一直混迹于城中。时刻注意缉捕奸细或叛党。此刻。他们也都在那些百姓当中穿梭。不引人注目地进行查探。
云深下马。挤进混乱的人群。问了好几个人。才看到宁觉非。他披散着头发。衣衫破烂。却丝毫不见狼狈。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却更显俊美。云深见他安然无恙。心下稍定。立刻快步走到他面前。急促地问:“觉非。这里怎么样。”
宁觉非疲惫地抬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将垂下的乱发别到耳后。轻声道:“情况不太好。民宅烧毁了十一间。受灾的百姓有七户。目前能证实已经死亡的有九人。重伤五人。轻伤十六人。损失的钱物尚未统计。估计不在少数。飞花楼完全毁掉。里面的财物一件都沒能抢出。伙计死了两人。其他人及时逃出。只受了轻伤。大致就是这样。详细情形可能要等天亮后才能清楚知晓。”
云深点了点头。看向他身旁的大檀琛:“起因是什么。有眉目吗。”
大檀琛微微摇头:“事起仓促。目前沒有丝毫头绪。只大致可以断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但究竟是私人恩怨。还是叛党所为。现在并不清楚。我会加紧查探。尽快抓住纵火者。查清事情始末。”
“嗯。”云深看了看到处都在冒烟的废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大檀琛。“那个我们从西武带回來的少年。你审出了什么沒有。”
“沒有太多有用的东西。”大檀琛叹了口气。“根据我们查探到的一些情况。他们很可能属于一个新成立的叛党组织兴南会。这次派往西武的刺杀小队都应该只是基层的会众。并不知道太多事情。那个少年很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血气方刚。宁死不屈。勇气可嘉。可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只认为刺杀宁元帅是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虽死无憾。我们反复用过许多手段。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云深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迁都大典才刚刚过去几天。各国使团都沒有离开。各地前來参加大典的官员倒是陆续启程回原任。这个时候在临淄纵火。不但会使蓟国在各国使团前面失掉脸面。而且还有效地为某些人攻击宁觉非提供了借口。
当日。皇帝澹台牧亲口下旨。由宁觉非负责临淄治安。如今出了此等大事。御史便可上疏。弹劾宁觉非有渎职之嫌。要求予以惩戒。以儆效尤。
云深在官场多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深知宦海险恶。也极痛恨那种不顾国家利益的相互倾轧。可这种事由來已久。千年來总是如此。无法杜绝。他站在那里。沉默着。心念电转。立刻想出了数种可以用來攻击宁觉非的理由。接着便由此想出反击的方式。
宁觉非却沒时间想那些。现在最要紧的是救死扶伤。并尽快查出事情缘由。破案抓人。
直到东方发白。这里都挤满了人。忙乱不堪。
宁觉非召來临淄府尹。要他先安排临时住所。让那些家宅已被烧毁的百姓们暂时居住。
府尹十分为难。低声下气地说:“宁大人。來参加大典的官员和外国使团、外地商人甚多。全城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是满满当当的。实在沒办法安置他们。”
宁觉非也知道这情况。仰头想了一下。便道:“先在城外搭棚。现在是秋季。天气不冷不热。雨水也不太多。问題应该不大。來参加大典的官员马上就要陆续离开。到时候再安置那些百姓。另外。这些百姓的一日三餐必须由官府供应。万不能让他们饿着。”
那府尹看了云深一眼。躬身道:“云大人。这些百姓拖家带口的。也有百十号人。这供应一日三餐。官米需用不少。不知该从哪里拨出。”
云深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朝中可能发生的事一边听着他们讲话。此时立刻点头:“我会关照户部。足量拨给。”
府尹立刻拱手一揖。谦恭地道:“卑职遵命。卑职现下便去办。”
宁觉非接着又与大檀琛商量。在火灾现场周围设置禁区。派禁军守卫。闲杂人员一律不得进入。以防有人破坏现场。
决定一下。官兵们便在宁觉非的指挥下清场。将所有人都请出去。包括各衙门的官员。很快。这片废墟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宁觉非、大檀琛、云深等寥寥数人。
云深神情温和。过去对那些面带不愉之色的官员说:“请各位大人回衙门办事吧。如果有事需要各部配合。我会派人去请各位大人前來的。”
那些官员赶紧抱拳。恭恭敬敬地道:“如有差遣。请云大人尽管吩咐。”
云深微笑着点了点头。官员们这才散去。
在朝霞的映照下。宁觉非那一身破衣烂衫非常显眼。云深转身回來。对宁觉非和大檀琛笑道:“这里先派人查着。我们都回去梳洗更衣吧。就要上朝了。”
那两人都觉得他说得有理。便一同应道:“好。”
云深与宁觉非并骑回府。随即找來剪刀。把他烧焦的发梢修剪一下。然后催他去沐浴。将满身的灰尘和焦糊的气息洗掉。然后想办法替他将齐肩短发束上去。再戴上鹰冠。
宁觉非换上官服。匆匆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块点心。便上马进宫。
主殿前已经围了不少官员。都在窃窃私语。表情各异。显然是在谈论夜里的那场大火。看到宁觉非和云深到來。他们便停止了议论。纷纷笑声向他们抱拳行礼。两人也笑容可掬地拱手还礼。却都沒有说话。
不久。殿前的景阳鼓便被敲响。上朝的时辰到了。大家自觉退后。依着品级。文臣跟着云深。武将紧随宁觉非。鱼贯向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