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千山看斜阳Ⅱ - 满座衣冠胜雪
宁觉非看到皇帝忽然出现在面前。更是诧异。赶紧抬起身來。接着便皱了皱眉。他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陛下有事。遣人宣臣觐见便可。怎可深夜出宫。似乎也沒多带些随从。”
澹台子庭在后面笑道:“觉非。我皇兄也有万夫不当之勇。等闲之辈是近不了他的身的。出來走走。权当散散心。也沒什么不好。”
“是啊。”澹台牧走到他身边。愉快地说。“这里是我们的都城。难道我这个当皇帝的还不能随意走动。”
宁觉非耸了耸肩:“职责所在。我只是提醒一下。其实……也沒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得注意安全。”
“好。”澹台牧答应着。眼光投向桌上。“觉非在做什么。”
宁觉非顿时來了精神:“关于南方战事。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哦。”澹台牧很感兴趣。“说來听听。”
澹台子庭、云深和大檀明都围到桌前。
“根据李舒将军的描述。从西境之外的万里雪域进入我国境内。只有寥寥几个山口。他知道的不超过六个。如果加上他不知道的或者因气候原因而有时开放有时封闭的通道。我认为不会超过二十个。这些通路肯定不会是康庄大道。多半是羊肠小径。曲折蜿蜒。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最多同时能容三骑并行。这就决定了队伍通行的速度不会很快。一次能过的人数也不会太多。”宁觉非随手指着地图上的各个重要位置。侃侃而谈。“我仔细研究了三州送來的急报和荆将军、李将军在进军途中发回的军报。发现敌人虽然骁勇。却沒有章法。倒有点像两年前独孤及突袭剑门关。本是试探性质。结果一攻便破。势如破竹。他才孤军深入。见城攻城。见村屠村。并无特别的目标。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后续部队当是接到前面队伍的消息才匆忙杀进來的。后勤方面肯定沒有。军需只能靠就地抢掠而取得。现在已经入冬。虽然内地仍然温暖。可雪域中却应该是冰天雪地了。能通行的山口大半被封或危险难行。敌人如果聪明。就应该退回去。或者占领几个城池固守。待春暖花开之时再行进犯。”
北蓟有许多地方与雪域类似。他们也是马背民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澹台牧频频点头:“你说得很对。那么。有什么打算。”
“我想这样。让余下的两万鹰军立刻出发。兵分三路。一路从这里……一路这样……这样……另一路由这边……分别迂回过去。发动突然袭击。封锁这几个山口。切断敌人的归途。”宁觉非拿过放在图上的物件。配合着自己的说明。不停变换着阵势。“这样一來。敌人就只能龟缩在几处城镇中。如果他们聪明。应该立刻占据这三个城邑。形成三角防御。如果粮草不缺。可以守住相当长的时间。若是这样。那荆将军和李将军便可用三十万精兵将这一地区重重围困。并切断他们的粮草供应。逼他们不战而降。如果他们不聪明。那通常会就近占领城镇。固守待援。若是如此。就更好办了。围点打援是最好的战术……”
他说得兴起。渐渐神采飞扬。澹台兄弟和大檀明听得眉飞色舞。云深不时抬头看他。眼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等到说完。宁觉非缓了口气。沉静地总结道:“无论是哪一种打法。都可以迅速取胜。避免持久战消耗国力。同时也都将破坏度降到了最小。这样一來。百姓的损失不会太大。以后重建家园也要容易得多。”
“好。”澹台牧击节称赞。“太好了。”
“是啊。”大檀明跃跃欲试。“这次由我率鹰军去吧。”
宁觉非笑着看了他一眼:“鹰军有云汀统领。我很放心。不过。这个战法。鹰军将承受巨大的压力。而他们是否能够顶住。是大军最终取得胜利的关键。所以。我打算亲自带队。”
“不行。”四个人同时脱口而出。
宁觉非温和地道:“我坚持。”
澹台子庭着急地问:“觉非。你为什么忽然想起要走。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
大檀明也很急切:“是啊。觉非。你有什么委屈都说出來。陛下就在这里。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何必要走。”
云深沒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心里很安定。反正早就说过了。宁觉非如果要走。他便会跟着走。所以并不慌乱。
澹台牧的脸上沒了笑容。凝重地道:“觉非。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宁觉非摆了摆手:“那是两件事。你们别往一处想。这种战法。我最拿手。这里也只有我懂。所以我必须亲赴前敌指挥。方能确保万无一失。这根本与昨天的事沒关系。我现在说的是国事。昨天发生的是家事。不可混为一谈。”
那四个人听到这儿。都沉默了。半晌。澹台牧才道:“好。觉非。此事我会认真考虑。今日之内必会给你答复。时辰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宁觉非答应一声。站直身子。忽然低低地哼了一声。抬手按住胃。
他身边的澹台牧立刻察觉有异。伸手扶住他。关切地问:“觉非。你怎么了。”
宁觉非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刚要说话。便软了下去。
澹台牧一把将他抱起。焦急地叫道:“觉非。觉非。”
宁觉非闭着眼。无力地说:“我沒事……只是有点……胃疼……”
云深已经抢上來。抓起他的手便把脉。随即问道:“你晚膳沒用吧。”
宁觉非想了一下。答道:“嗯……云扬派人來找我……我就忘了。”
云深立刻想起了临淄府衙前的事。心里疼惜不已。接着问他:“午膳也沒用。”
宁觉非又想了一下。才道:“嗯……救那日松去了……后來……就忘了……”
“你……”云深又气又急。“我回府去拿吃的。”
“去宫里吧。”澹台牧温言道。“你回府还要叫人现做。耽搁得太久了。宫里随时都有吃食预备着。也方便。子庭。你快马赶回宫中。吩咐御膳房备好吃食。再让御医到御书房去候着。”
澹台子庭答应一声。飞奔出去。跳上马便向皇宫急驰。
澹台牧抱着宁觉非走出大门。在大檀明和云深的帮助下骑上马。
宁觉非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地说:“皇上。我自己能行。”
“好了。别再说话了。好好歇着。”澹台牧沉声道。一带马缰。便往宫中走去。
宁觉非连着累了半个月。一天也沒休息。从昨天上午到现在。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让他耗尽了体力精力。胃疾又再次发作。痛得他直冒冷汗。再也沒了力气。只得倚着澹台牧健壮的身体。用力按住胃部。忍耐着一阵一阵的剧痛。
澹台牧驰进宫门。直奔不远处的御书房。将宁觉非抱进里间。放到榻上。抓过一张毛毯替他盖上。
云深紧紧跟着后面。他心急如焚。却一言不发。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华。
大檀明跑去找澹台子庭。帮着张罗。
很快。热腾腾的膳食便送了过來。都是汤汤水水。滋补养胃。云深到桌边看了看。先端了一碗梗米粥过來。一勺一勺地喂给宁觉非吃。
不一会儿。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御医官匆匆忙忙地赶过來。替宁觉非仔细地把了脉。便向澹台牧禀报:“宁王爷劳累过度。忧虑伤神。饮食失宜。致使旧疾复发。心血亏损。肝郁犯胃。痛引两肋。攻窜不定……”然后报出拟用的药方。又说了需要注意的事宜和忌口的东西。
云深听着。缓缓点头。对御医官的诊断和药方基本认可。澹台牧也略懂一些。便道:“好。你去开方子吧。”
那御医官行礼退下。到外面去开方抓药了。
澹台牧温和地对云深道:“你先去歇歇。我跟觉非聊聊。”
云深略有些迟疑。想着澹台牧多半是要劝说宁觉非。便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宁觉非已经让云深喂了一碗粥下去。感觉有了一点精神。煞白的脸色也好看了些。澹台牧端來一碗参汤。慢慢地喂他喝下。
这么一折腾。已是五更天了。宁觉非很疲惫。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也不动。
澹台牧看了看窗外。
已是初冬。昼短夜长。天还沒亮。灯笼将廊檐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微微摇晃。宫中禁止喧哗。到处都是一片寂静。让人感到安宁。
澹台牧轻声说:“你这样的身子。怎么出征。”
宁觉非微笑:“我年轻。将养两天就好了。人谁沒有个三病两痛。大檀将军也曾受过重伤。身上留有旧疾。那也不能出征啊。陛下不也在沙场上受过伤吗。难道就天天躺床上养着。什么也不做。”
“云深很担心你。”澹台牧的声音柔和。很亲切。就像是朋友之间在谈心。而不是皇帝与臣子商议国事。
“是啊。我总是让他担心。”宁觉非轻轻地说。“他很年轻。却努力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其实。世事如棋。人力有限。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澹台牧点头:“云深喜欢事事做到完美。似他这般才能出众的年轻人很少见。”
“对。”宁觉非睁开眼睛。看着屋顶。忽然笑了。“云深有点像我前世的大哥。”
“是吗。”澹台牧颇感兴趣地道。Www。。com“跟我说说。”
宁觉非的眼里出现深深的思念。缓缓地说:“他不是我的亲生大哥。是我师傅的好友。师傅介绍我认识了他。我就一直叫他大哥。在心里也当他是我的哥哥。他很低调。平时也很沉默。从來不说他在做什么。也从不刻意去强调什么。可只要他做出來的事。就一定是完美的。他似乎什么都懂。仿佛天生就带着那些才能。不用去努力学习就会明白。我如果遇到什么决断不了的事。往往就会想。如果是他。会怎么办。然后就会想出好主意來。”
澹台牧很神往:“那样的人。不就是神仙了吗。”
“是啊。我大哥确实不像凡人。”宁觉非微笑。
澹台牧忽然问:“如果是他遇到昨天那样的事。会怎么做。”
“他。”宁觉非想了想。淡淡地道。“他会一个字不说。将行凶的人送交有司。依律法办。如果有人循私舞弊。将人放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自己动手。让罪犯无声无息地消失。即使那人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澹台牧笑了。伸手抚了抚他的额。温和地问:“在你们那边。像鲜于琅这样的罪行会怎么判。”
宁觉非想也不想。张口便道:“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即使他的父亲掌握着全国财政。”澹台牧认真地看着他。“前方战事。需要他父亲的调度。才能确保粮草供给。”
“一样。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宁觉非斩钉截铁。“他父亲为国效力。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那是份所当为。他儿子犯了国法。明正典刑。那是罪有应得。这当中沒有联系。况且。并不是只有他父亲才能办事。换一个能干的人。照样能做。”
澹台牧笑着点头。问道:“譬如。”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朝臣中的文官我只认识云深。其他人都不大了解。不过点头之交。”宁觉非微微一笑。“或许。如果原北蓟的大臣不能胜任的话。也可以考虑南楚旧臣。像那种真心认同我们。家在南方的大臣。应该会尽心竭力地办事吧。当然。这肯定有风险。我也只是建议。”
“嗯。这也是个办法。我会考虑的。”澹台牧看着他。亲切地笑道。“听说你与孤独及结义为兄弟了。他把最喜欢的九骏玲珑给了你。”
“哦。是啊。”宁觉非随口说道。“我去西武玩的话。就拿这个找他。”
澹台牧从怀里摸出一块如蓝天般纯粹的碧青色玉璧。递到他面前:“在朕心里。你一直就是朕的亲兄弟。这块九龙璧是朕最喜爱的。送给你。”
宁觉非有些诧异:“这个……我……”他有心要拒绝。可澹台牧先提了独孤及。他就不便推辞了。一时间左右为难。
澹台牧笑道:“怎么。不愿认我这个哥哥。”
宁觉非对他是相当赞赏和钦佩的。这时也就不再狷介。伸手接过。笑着说:“既然陛下如此说。那觉非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好。”澹台牧叹了口气。“说起來。朕的亲兄弟也就只剩下子庭一个人了。其他兄弟都战死沙场。为了这锦绣江山。我们前赴后继。死在战场上的皇族不下百人。如今。江山已定而亲不在。有时午夜梦回。也觉悲怆难忍。”
宁觉非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他们在天有灵。定能看到陛下已经实现他们的梦想。必会感到欣慰。”
澹台牧长出一口气。愉快地笑了起來:“朕觉得好多了。这几日气闷得很。现在好了。”
宁觉非对他笑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
澹台牧见他眉宇间尽是倦意。便道:“你睡一下吧。今日早朝就不用去了。”
宁觉非笑着点头:“遵旨。”
在他心里。早朝这种形式是很荒谬的。太浪费时间。把各部大臣集中起來。一件事一件事地拿出來讨论。根本沒有必要。各部有各部的事。而且很多事都属于国家机密。不应该让整个朝廷的人都知道。需要商议哪方面的事。找那个部的大臣來开会就行了。国师和宰相自是应当全程参与。其他部的大臣就不必出席了。各自在自己衙门里办事。速度要快得多。
他上朝一般就是干站着。基本不发表意见。偶尔听听他们唇枪舌剑地吵架。或引经据典地辩论。当是放松头脑。散朝后才集中精力。回兵部办事。
现在。既然皇帝亲口叫他不要去上朝了。他自然一口答应。
吃了些东西下去后。他的精神好多了。胃却依然在痛。他觉得很疲惫。再也支撑不住。便闭上了眼睛。
澹台牧替他盖好毛毯。起身走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小心侍候。让鹰王好好歇息。都别吵他。”
几个太监立刻躬身应道:“是。”
澹台牧便带着云深离开了御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