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用情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这天素盈有意在玉屑宫多逗留。等着宰相來讲故事。
琚相果然带來一个离奇故事。而信默的死。正是故事的结局。
这个故事说:废太子意图杀皇后。逼皇帝退位。白信默就是他的得力助手。事情败露。太子被废。不甘心从此自生自灭。再约舅家行刺宰相。白信默又是他的帮凶。白信默伪装悔罪。邀宰相到府。却暗藏刺客。结果行刺失手。废太子与白信默相继畏罪自尽。
宰相深知三个道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编出一整套看似有理的故事去附会。只要故事被编造出來。就有办法找到佐证。就会有人相信。即使沒有人相信。只要故事被一个有决定地位的人说出來。仍然可以成为结论。
阴谋家们首先须是讲故事的高手。阴谋从头到尾都需要精致的故事。他们总能编造得入情入理。
素盈和他们一样。都知道另外一个道理:故事也许可以将一件难事搪塞过去。但骗不了明眼人。皇帝却接受了这个故事。沒有深究。是因为荣安公主陷身其中。成为帮凶的孀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还是因为。他仍然不想与宰相反目。素盈并不心急去想答案。
听完了故事。她真心实意地说:“荣安的终身所托非人。可惜了。”皇帝的嘴角上勾起浅浅的一个弯:“被可惜的人。险些是你啊。”
“不。不会是我。”素盈轻声地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是我。”
她与信默之间。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在错误的时间相会。而且会错了意。后來的每一步。很难不再去误会对方。
素盈惋惜地长叹。从容告退。在宫道上等着宰相。过了好一阵儿。终于看见宰相昂首走了出來。
“从妾认识您以來。这是您第四次遇刺呢。”素盈不胜唏嘘:“宰相是朝廷柱石。千万保重。”
宰相冷淡地说:“久处朝堂。难免遇到阴险狭隘之人。您所知的不过九牛一毛。娘娘年纪轻轻。所遭劫难亦不在少数。见多了就知道宵小手段不过如此。何必唏嘘。”
素盈安然笑道:“妾也不知该忧该喜。。若是相爷日后再无劫难。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恐怕妾再也听不到这么好玩的故事。”
宰相扫了素盈一眼。轻蔑地笑道:“臣也想听听娘娘的故事。可惜娘娘总是把圈子兜得太大。却不能利索地收尾。兜住的猎物十有**要跑掉。臣想等着看惊喜。可娘娘的故事里很难有奇迹。臣实在厌倦了娘娘的谨小慎微和迟疑。希望臣的故事能让娘娘满意。”
“相爷经验老到。谋篇布局远在我上。娓娓道來当然是个好故事。”
宰相微微躬身。又说:“臣又想到一个好故事。不知能否圆满结局。。娘娘是否认得威武将军家的二小姐。”
“听说过。”素盈淡淡地回答:“据闻是个才貌双全、个性要强的女子。”
“她与娘娘生在同年。至今未嫁出去。平日也曾到臣家中拜访拙荆。”宰相愉快地说:“前日谢将军听说臣遇刺之事。送了几样名贵的礼物到府上拜会。碰巧与威武将军父女照面。”
素盈的眼睑颤了一下。沒有说话。
“得知谢将军至今未娶。威武将军不嫌弃他出身寒微。Www。。com有意结亲。”
素盈合掌微笑。“相爷若是做成此事。真是功德一桩。”目送宰相越走越远。素盈嘴边的笑越发凝了寒意。伸手在墙边梅树上一弹。积雪纷纷扬扬地洒在她脸上。化为丝丝清醒。
难道是讲的故事多了。人也变得自负。以为自己说什么。别人都会信以为真。其中的疏漏。他自己也不愿意去回顾解释。
然而素盈看得很明白。。
他不该为求逼真。把故事的一幕选在玉屑宫。
他不该把手伸到皇帝的咽喉。
至于谢震……她心底微微地翻了一波情绪。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该成亲了。
信默死得不光彩。丧事办得也不大体面。听说上门吊唁的人很少。不知是他的人缘本來如此。还是人们都怕引火烧身。皇帝召荣安入宫。希望能够安慰她。
荣安走入玉屑宫时。吓了素盈一跳:她本是个圆润美人。竟憔悴至双眸深陷、两颊失色。素盈从來沒有欣赏过荣安。但眼看一个女人失去丈夫伤心至此。Www。。com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柔声安慰几句。忽然又想。也许荣安觉得最刺耳的。就是來自她的安慰。
素盈寻个恰当的时机告退。让皇帝去安慰他的女儿。荣安却一同告退出來。这举动出乎素盈意料。她猜到荣安有话对她说。可猜不到会是什么。
两人默默地走着。眼看就要走到丹茜宫。荣安说:“我与信默成亲前后。根本沒有介意你。。你太卑微。我太自信。我以为可以抹去他心里的任何旧欢。”
素盈不愿提起这段往事。与白信默有关的陈年旧事当中。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卑鄙企图。她不止一次猜过。早就冷了心。可是今天。素盈想。如果说出來可以让荣安痛快。就由她去说吧。
“有一段日子。他与庆源侯的公子走得很近。我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也沒有去问。后來才知道。庆源侯有意向你家提亲。。他在帮你鉴别那人是否值得托付终身。”荣安说着呜咽起來:“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我不相信他会帮助任何人杀害你。”
素盈顾怜她的天真。Www。。com说:“公主。他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他从小就立志娶你。他的一举一动。为的都是让你对他患得患失。我不过是他的一件工具。引你嫉妒。让你争强好胜、更在乎他。”
“是吗。你真的明白他吗。做妻子的人就算糊涂。有些事情还是比别人清楚。”荣安一边啜泣一边说:“最初喜欢的人。未必是日后会爱一生的人。最终爱上的人。却在盲目的追逐中错过了。他从此过得索然无味。自己又不想承认。这就是我看到的。”
荣安的悲伤被冻在脸上似的。苦笑也变成悲凉颜色:“我跟他。真是一对自欺欺人的绝配……”
寒风吹着荣安凄楚的身影。素盈想。是不是因为风从她那边吹來。才会这么伤人呢。她被吹得身心俱冷。忽然不想回到冷清的丹茜宫。又折返玉屑宫。玉屑宫总是比别处暖和。
法善这一两天就要回皇极寺。挑了此时到玉屑宫拜别。大约是想见一见荣安。却错过了。此时他正与皇帝随意闲谈。素盈不顾宫人们不解的神情。径直走到皇帝的床边。坐在她惯常的位置上。皇帝看了她一眼。见她心神不定。也不去引她说话。仍与法善谈论。说得恰好是“情”字。
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狠了。素盈总觉得脑中哄哄乱响。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听见皇帝嘲笑法善难舍红尘小爱。犹在记挂外孙女。又模模糊糊听见皇帝说:“出家人要情有什么用。”
法善庄重地说:“请问陛下。若说情有用。要怎样用。若说情无用。又是怎样无用。唉。陛下。。感情岂是來‘用’的。”
他平静的双目盯着皇帝。说:“情之一物发自天然。若是以功利之心。计较‘情’之付出、接受是否对自己有利。心思所动的则是‘欲’而非情了。世上有些人。虽有小情小爱。亦能无欲无求。这是人心一善。有何可羞。”
素盈听着微微地冷笑出声。法善的年纪辈分都高她许多。被她一笑却不嗔不怒。平和地说:“洗耳恭听娘娘高见。”
素盈听出他话里暗讽宫中人人“用”情。但怎么能说出來呢。她窘了一瞬。轻轻地回答:“大师说得高明。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妾只想请教大师。分得清发自肺腑的‘情’。还是汲汲于利的‘欲’。又如何呢。世上当真有人。能为情舍欲吗。”皇帝听了她的话。笑了笑就不去看她。法善却仔仔细细端详着素盈。一言不发。
“大师。”
“娘娘。贫僧虽通道理。却无辩才。实在不知道。如何对一个毫不在乎的人。解释那些事情的重要。”
素盈听得呆了一呆。说:“大师这句话。我却懂了。”
他们一答一对时。皇帝只是无所谓似的听着。这时候遣退法善。问素盈:“皇后去而复返。有事吗。”
素盈眉宇间的哀色犹在。凄楚地说:“见了女子丧夫的模样。实在惹人伤心。”皇帝笑她孩子气。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有一样好处值得自夸。就是不会轻易死掉。”
“陛下再别提那不祥的字。”素盈慌忙止住他的话。又叹惋道:“陛下只记得自己的女儿。却忘了还有一人同样承受丧夫之痛。”
“素璃。”皇帝浅笑道:“我若召她回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岂不是给太安素氏的犯人虚假的希望吗。她真回來。能不为家人求情。必定比法善的花样还多。且留她在那里静心戴孝。”
“陛下想得周到。”素盈期期艾艾地说:“可怜阿寿小小的一个孩子。也要遭罪。陛下前些日子已驳了妾的表请。但是今非昔比。妾斗胆再求陛下接阿寿回來。”
皇帝看她一眼。说:“如今素璃仅能指着那孩子。我不忍他们母子分离。”
素盈坚持道:“洵已死在宣城。皇孙仍在外藩终归不妥。”
“我再想想吧。”皇帝说罢。不再议论这事。
这一日。相府设宴席请了素飒与谢震。琚相动了几箸便提到威武将军的次女。“那位素小姐。很像我从小敬畏的一位女性。”琚相说:“若是娶了她。想必能够像那位女性关怀的人一样。从此如虎添翼、平步青云吧。”
素飒沒有想到是说媒。无言地低下头。琚相见状笑道:“兰陵郡王早已是盛乐公主内定的驸马。我可不敢妄想。请郡王來。Www。。com是希望你帮我劝动谢将军。。他是有名的目高于顶。”
谢震忙谦谢道:“相爷说笑……下官出身卑微。怎能高攀素氏。”
“知道你要这样推辞。”琚相微笑着换了话題。谢震方松了口气。三人用罢了饭。琚相支开素飒。让他去与素澜相见。却领了谢震到书房。谢震便知道这事情沒完。
琚相讥笑道:“你那心思。瞒得过谁。高攀素氏不是难事。对那女人痴心妄想。才是白费心思啊。”
谢震垂下头。紧闭着嘴。琚相看了笑道:“素飒与你。算得上两个好青年。可威武将军的女儿。便是素飒想娶。我也不会成全他。那位素小姐。何止比你心里的人强了百倍。我能够断言。娶她的人要是有你这样的资质。日后封侯拜相轻而易举。”
“相爷这般厚爱。实在令下官不知所措。”谢震依旧推辞道:“下官何德何能。”
“我不怕你把我的话告诉素飒。。他牵挂太多。成不了大事。”琚相拍了拍谢震的肩。说:“唯有孤儿能够随心所欲、勇往直前。因此能够成就自己的心愿。Www。。com这一点。你像我。”
“相爷智勇。天下罕见。下官怎敢妄求相爷之能。”
“托辞就算了说吧。”琚相看着谢震的眼睛说:“沒有家人。不用对他们负责。也不需受他们束缚。只有一个喜欢的人。所以可以为她。做任何自己能够做到的事。。世上唯有孤儿能够如此。但是。真的想要走向前。必须忘记那些可能让你陷入危险的人。如果那人是你的母亲。就忘掉母亲。如果那是你用情至深的女人。就忘掉那女人。”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沉默片刻。谢震不敢吱声。瞥见琚相笑得讳莫如深。笑了一瞬继续说:“我相信你会想起她。也许在封侯拜相的夜里。你一定会在想起她的时候微笑。然后。你会在心里说。‘那时年轻。不懂事。床上那位宰相夫人。才是我需要的。’”
他的语调让谢震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这就是相爷超越下官之处。”谢震讷讷地说:“也许。我这一生都不会懂事。”
琚相听了冷笑一声:“你要是心里放不下。就去问问你的心上人有何高见。。我想。她也会同我一样。劝你娶那位小姐呢。”到此处。他对谢震可谓仁至义尽。再不相劝了。
与此同时。素飒被支去看望妹妹素澜。果然又被妹夫云垂拉住下棋。素澜看不惯云垂整日玩乐。有意错开话題。便向哥哥热切地问:“上次东宫裁汰。禁卫人员更迭。空出不少职位。听说至今还有虚席。这一次太安素氏一干党羽纷纷被黜免。又空出许多肥缺。。我知道哥哥是看不上的。不知能否帮忙为云垂物色一个。”
素飒愕然看了看愀然不乐的云垂。向素澜道:“肥缺自然不少。我猜相爷自有安排。云垂若求一官半职。何必借助我。”
素澜笑道:“你也知道琚家的规矩。相爷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做官。可我估摸。倘若云垂真能够找一个自己中意的官缺。相爷应不会拼死阻拦吧。”
“那也要有我中意的。三哥知道。我对做官一向不感兴趣。”云垂无聊地哼一声。说:“再说。一做了官就有诸多麻烦。我如今觉得父亲样样卓越。真与他同殿称臣。未必样样都看得顺眼。到时候是做忠臣还是孝子。素澜你不要总标榜自己熟知典故。典故我也知道一二。。就是前些天刚刚死去的白信默。兄弟三人各有托附。亲戚之内分为朋党。他爹自以为老谋深算。到如今一家人四分五裂。有什么令人称羡。”
素澜轻轻咬着嘴唇。向哥哥委屈道:“他比我想得深、比我能言善辩了。我出主意都是害他。”
素飒不便参与他们夫妻口角。当着妹夫的面只能数落妹妹:“强人所难有什么趣味。云垂几时勉强你做不情愿的事。既然他不愿。你也不该勉强他。”素澜仍争辩:“他是男子。我是妇人。怎么能一样呢。劝业本來就是妻子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