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托付II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李怀英受素璃之托前去送信。领了良驹上路。到人马极累之时才稍作休息。这一趟又走了四天。终于顺利地到达京城。
凤烨与素沉的府邸。他去过不止一次。门上的下人认得他。很快就通传进去。素沉亲自迎到门前。欣然道:“先生來到。蓬荜生辉。”李怀英与他相见也很欢喜。但身负重托不愿耽搁。说:“在下此次是來投信。恳请郡王允许在下面见公主。”
素沉得知是素璃送信给凤烨。暗暗吃了一惊。凤烨的信使比李怀英早一步到。带來两封回信。写给凤烨的那一封。凤烨已给素沉看过。内容无非是些家常话。写给素盈的那一封。素沉也看了。因事关重大。他已托人送到宫里。
此时知道素璃根本不信赖那信使。给凤烨的回信只是幌子。素沉心中陡生不安。疑心素璃写给素盈的那一封信中也有诈。他有意探知详情。亲自引了李怀英到一间雅室。请凤烨出來相见。
李怀英向凤烨施礼之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拿出那封信说:“在下幸不辱命。请殿下查看。”凤烨含笑打开信封。读了两三行。笑容便淡了。素沉从容地问:“有何不妥吗。”凤烨重展笑颜道:“沒有什么。议论几句立储的事。。我可不参与这种事。先生回去请转告。沒有回信。让她不要太多虑。”
李怀英又问:“上一次托殿下转交荣安公主的信。殿下可曾转交。”
凤烨沒想到他还念念不忘。叹道:“不瞒先生。自从你走后。荣安公主府上接连变故。她不堪打击。病了好几场。我一直沒有机会将信给她。”
李怀英猜到她说的不是实话。冷冷地说:“既然如此。请殿下将信交还。在下回到宣城。对写信人也有所交待。”
凤烨怔了一下。不情愿地说:“请先生转告写信的人。信不慎丢失。万望她谅解。”
李怀英看看凤烨。又看看素沉。冷笑道:“郡王这样的人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竟是这样的妻子。”
凤烨这辈子从沒有受过呵责。今日被一介书生冷嘲热讽。纵是她性情淡泊。也变了脸色。素沉忙道:“近來公主自己的身体也不适。请入内休息。”送走凤烨又对李怀英说:“先生此时出城。势必在荒野多宿一夜。冰天雪地。露宿危险。今日务必要住下。我有千里马。明日一早送先生出城。不会误事。”
李怀英本不想拂了素沉的盛情。然而与凤烨一言交恶。他也不想久留。何况他出门时自带了露宿之具。无论如何不听素沉挽留。当下就告辞。
他的马自离开宣城就未好好休息。出城之后又被鞭策狂奔。夜色未降已疲惫不堪。李怀英只得下马。在荒野里徒步前行。天黑时他寻个安全的所在。支起帐篷。坐在篝火边仰望夜空。
夜风荡清了苍穹。雪月交映。寒光彻宇。茫茫琼霄让李怀英有感而发:他原是一腔热情报效国家。几时变成了在贵族们之间周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今日的所作所为。仿佛已经离題万里。可是若非如此。连认真倾听他的人也沒有……思及此处。他取出酒囊。一边喝一边唱起悲怆的歌。后半夜就在苦闷与醉酒中睡着。
野外冰冷侵骨。他一睡便沾上病根。第二日浑身如同火烧。起也起不來。叫也叫不出。他心自慌了。想:难不成要死在这里。一直躺到午后。头脑稍稍清醒。也能够挣扎着爬上马背。他便任由马驮着他走。
偏生这日风吹得狠。无边无际的旷野上遍布轰轰回声。远处一串马蹄声雷鸣一般來到时。李怀英懵懵地看了一眼。有心求救。可是一列骠骑从他不远处倏忽而过。眨眼间只剩下天际几点黑影。
他伏在马背上晃至夜色再临。勉力撑开帐篷栖身。这一觉稀里糊涂睡了不知道多久。醒來时他感到身体舒服了些。又急着赶路。他的马儿头天并沒有费力。这一日精神十足。扬蹄如飞。接下來的两日。一人一马走走停停。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倒也沒有受更大的罪。
越是接近宣城。李怀英越是振奋精神。恨不能插翅飞回。孰料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道暗影。仿佛画师在描绘晚霞时。不慎错用黑色。染上不协调的一笔。渐行渐近时。李怀英才看明白:那是一道直冲云霄的浓烟。他疑心自己发烧之后两眼生花。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那浓烟却沒有被他揉掉。
李怀英这才感到大事不妙。使出全身力气策马疾驰。
赶到时。离宫里的红色火苗还沒有完全熄灭。抛开它们。天地之间的这个角落只剩下一堆黑色的废墟。李怀英晕乎乎地跌坐在地。立刻有飞龙卫迎上來盘问。他魂不守舍地应付几句。脚下不由自主地四处走动。口中声嘶力竭地呼唤冯氏。飞龙卫见他如痴如狂。拦也拦不住他。
忽然一顶帐篷中传來哭泣声。一名妇人抱着一对哭哭啼啼的小儿跑出來。李怀英一见是自己的妻子。连忙上去抱住。两人不顾旁人就抱头痛哭起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飞龙卫这时才知道妇人并非宣城离宫中的贵妇。而是睿洵招揽的门客之妻。知晓之后。领队便要接手两个孩子。冯氏却宁死不放手。厉声道:“孩子的母亲将她托付给我。怎能轻易移交他人。”她说的只是素慈与齐儿。但旁人这时候哪里会细细分辨。
领队好言相劝:“夫人。你能够怀抱他们至几时。宫墙之内沒有半个活口。你要将他们归还何人。不如交给飞龙卫。快马送回京中。”
任由他说得口干舌燥。冯氏只是低头抱紧两个孩子不松手。李怀英对领队躬身道:“拙荆不擅言辞。大人勿怪。她这人实心眼。一旦受人重托。宁死也要实践。即便要将两位公子小姐送入京城。也不能离她怀抱。否则她是绝不依的。另有一件。。我想拙荆既然受托照顾两个孩子。应知离宫内的变故。她的嘴稳。必定沒有对大人说过。其中种种。面对信赖之人才肯吐露。请大人见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领队见李怀英文质彬彬。也客气道:“既然如此。请先生歇息一晚。明日飞龙卫护送先生夫妇与小公子小姐一同回京。”他又惭愧地说:“我等奉凤烨公主之命护卫宣城。实在想不到须臾之间变生肘腋。万望夫人说出真相。勿令我等糊涂至死。”他话中透露出失职之后难逃一死的意思。
李怀英吃了一惊。沒想到那么弱不禁风的凤烨公主。家中也有极残酷的私刑。当下对凤烨心生芥蒂。他不敢夸口说能够为领队美言。心下亦生苍凉。觉得用心服务皇家的下场。往往不过是这样。
老医生按偏方煎了一剂药。让李怀英喝过之后蒙头大睡。起床之后果然好得多了。冯氏仿佛一夜未合眼。抱着一对孩子默默地坐着不动。李怀英见了心疼。柔声安慰她几句。她好像全未听见。夫妻二人怀抱着一对皇家小儿。乘着马车又向京城进发。
一路上李怀英愈发察觉到妻子的异样:他耐不住疲惫昏昏睡去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还沒有合眼。他半夜偶尔醒來。每每发现她依然瞪着身边的两个孩子。李怀英生出怯意。唤她小名儿。她对答倒也如常。可是劝她入睡。她却不从。即便躺下也还是大睁着眼睛。如此一连数日。一直到了京城城门。李怀英未曾见她睡上片刻。
这日凌晨到达京城时。城门尚未开启。城下已有数量马车牛车等候入城。李怀英夫妇的马车由飞龙卫守护。格外与众不同。然而从窗中望出去时。李怀英却羡慕起旁人來。。别人不过起个大早做生意、跑买卖。虽是士农工商四民之中的末流。忙的不过是蝇头小利。却不需担惊受怕。他与冯氏原本也是一介小民。怎么会走到这地步呢。尤其冯氏。原本小户人家的女儿。嫁他图的不过是诗琴相伴的日子。如今却被他连累到这副模样。
想到此处。他握着冯氏的手。忍不住默默地落泪。再看看车中熟睡的这对小儿女。天地虽大。沒有皇室正嫡的一方净土。家事如此。国事又是如此。李怀英想着便哭起來。他本性情中人。索性放声大哭宣泄情怀。
他这边哭声凄怆。有人听了再也坐不住。从另一辆马车上跃下。走了过來。飞龙卫拦着不准接近。那人只低声地说了一句话就打消飞龙卫的猜忌。來到李怀英的车前。
“先生哭声含混。大病未愈不宜伤心。”她说。
李怀英掀开帘子。看见一个三十來岁的女人。她温和地向他点头。说:“先生若是身体不适。我略通医术。可以救急。”李怀英抹去眼泪。闷闷地说:“多谢美意。夫人知道如何治伤心之症吗。”
守在车边的飞龙卫听他又不着边际地乱扯。替他急了:“先生。这可是为圣上治病的女医生。这是千载难得的机缘。赶快求她救救你的夫人。”李怀英这才知道女子的來历。连忙跳下车施礼。请她为冯氏看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王秋莹一看冯氏的状态就知道事情不妙。她试着同冯氏说话。冯氏却沒有多大反应。王秋莹连忙从自己的车中唤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向李怀英道:“这是舍弟。医术比我高明。”说话时声音颇为自豪。年轻人果然有主意。从随身的小包袱内取出一套金针。一边轻声宽慰冯氏莫怕。一边在她头颈前后扎了十数针。
李怀英屏息凝视。看着看着冯氏便合上眼睛。睡得宁静。李怀英如释重负。忙不迭向王家姐弟道谢。王秋莹如实相告:“先生的病发在外部。用药可医。尊夫人的病。虽无险恶表现。却难治些。舍弟此番入京。暂住在谢震将军府上。先生可去寻他。”
那王姓青年看起來十分腼腆。姐姐说话时只是微笑。李怀英见他们姐弟古道热肠。又千恩万谢。三人就此攀谈起來。王秋莹方知宣城的惨剧。听说车内两个小儿乃是睿洵的一双儿女。她不禁问:“先生要将他们送往何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李怀英道:“圣上诏废太子时。特意声明。无诏不许睿洵擅还京城。虽未说这两个孩子也不得擅还。可也沒有召他们回來。前些日子还曾经传说。要召他们回京。宣城大火之后。却再也沒有动静。这两个孩子眼下只是庶人儿女。又成了沒人管的孤儿。这一趟是去投奔他们的姑母凤烨公主。”
王秋莹见他很不情愿。好奇地问:“先生是迫于无奈。才将皇孙交与凤烨公主吗。”“不是。”李怀英唏嘘道:“我只是觉得凤烨公主的为人……不够光明正大。将东宫的遗孤托付给她。实在难以令人放心。”
“那么还有荣安公主。”
李怀英虽未听过迷雁叮嘱。也知道不能把两个孩子送到杀父仇人的家中。他还不知王秋莹是什么样的人。这话不宜当着她说出口。然而他脸上表情已透露了对荣安的不信任。
王秋莹微微一笑。道:“先生不要怪我出口轻狂。。我在宫中也非一天两天。对这些皇家子弟多少有些了解。要说值得托付皇孙的人。我心中也有个人选。不知先生是否想听。”
“洗耳恭听。”
王秋莹不慌不忙地说:“就是当今皇后。”
李怀英霎时想起素盈波澜不惊的脸庞。“她。”
王秋莹见他神情犹疑。奇道:“先生也对皇后娘娘有所了解。”
李怀英侃侃说道:“我不过一介贫贱书生。也不怕说出來得罪人。。不瞒夫人。我的确有幸见过皇后。以我愚见。若是将孩子托付给她。恐怕长大之后。还是一个只认识睿素二字的人。我为天下布衣怀私心。不愿托付给她。”
王秋莹失声笑道:“先生误会了吧。难道先生沒有发觉我的姓氏吗。皇后娘娘并不是先生所说的那种人啊。”她望着阿寿。说:“这孩子出生沒有多久。就大病一场。险些送命。正是皇后娘娘挡住多方非议。召我入宫救治。她自己也衣不解带。日夜照料。从那之后。宫中人人知道皇后对这孩子爱若己出。先生要将他托付给真正关心他的人。除了皇后娘娘。还有第二个人选吗。”
李怀英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王秋莹。
人的性格往往可以从她评价旁人的气态中一望而知。李怀英虽未在官场上搏杀。却见过数百名形形**的书院生徒。于识人一项上有少少心得。王秋莹的语气中并沒有天花乱坠的奉承。李怀英却看得出。她行事正直。且对皇后爱睿歆之心笃信不疑。他原本自信对皇后的认识。这时也不仅生出小小疑窦:也许他看到的皇后只是很小的一面。
他沒有忘记。皇后还年轻。有朝一日生下皇子。也许她就变成睿歆最大的敌人。可是转念又想。如果皇后真的生下皇子。她真有害人之心。睿歆便是在别处。又能摆脱她吗。也许让她來养育反而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