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刺杀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很久沒有这样安然地入睡。似乎进入宫廷之后。她还从未这样满怀期待地盼望明天來临。
她想。当她醒來的时候。再也沒有“琚相”这个人了。至于琚含玄变成什么。她不在乎。只要他不是琚相。就沒有极力拥护邕王世子的人。这已足够了。
可是她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摇醒。
“什么事。”素盈睡眼惺忪。而她面前的人。牙齿颤的说不出话。
素盈定睛看见是个黄衣宦官。声音立刻变得尖厉。“什么事。。”
“圣上……圣上……”
素盈不需要听他说完。立刻披上衣服向玉屑宫跑去。吴太医面如死灰。连周太医、高太医、刘太医、卫太医也在。仿佛太医院倾巢出动。素盈不祥的感觉更重:聚集这么多人的时候。面临的往往不是一个凭借人数就能解决的问題。她分开人群。扑倒在皇帝的床边。
他的心跳还不及她的颤抖明显。她见状。心也快要不跳了。
他的面容宁静。她沒來由地垂下一串眼泪。Www。。com颤声唤:“陛下。”
他沒有理她。
她转过身。泪眼婆娑地向太医们哽咽道:“任何人、去找任何人救他。”这完全语无伦次。太医们却明白得很。吴太医说:“臣斗胆。请娘娘传王鸣鹤入宫。”
“他在哪儿。立刻让他來。”
吴太医急匆匆地离开。素盈问那些太医:“怎么回事。”
他们说:“听宫女说宫里有一声响动。进來时。陛下落在床下。已是这样了。”
“我问的是他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
周太医缓缓地说:“臣们认为是中风。请娘娘來。是想请娘娘做好准备……万一……”
“沒有万一。”素盈厉色道:“你们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是要圣上等死吗。”太医们面面相觑。道:“臣们已灌过参附汤。但愿圣上能够苏醒。”他们又道:“事关重大。请娘娘传机要大臣入内。以防不测。”
素盈至此方知生离死别近在咫尺。
“什么。”她盯着皇帝的面容。瘫坐在地。
太医们见她浑然沒有主意的样子。便转眼去望秉仪崔落花。崔落花叹口气。就在玉屑宫内制成懿旨。传元老重臣入宫。
吴太医领着王鸣鹤來得早些。年轻人一见皇帝的样子。就紧紧地蹙起眉。吴太医这些日子受王秋莹所托照顾这年轻人。与他相交颇深。知道他一手金针厉害。便不住地催促他。王鸣鹤却不慌张。仔细审视过无声无息的皇帝。才道一声:“请娘娘回避。”
崔落花与潘公公上來将素盈搀出。素盈抬起泪眼就看见:宰相又穿上朝服等在门外。他额上的绷带还带着血迹。脸上的狼狈却再也寻不着了。见到素盈只说一句:“娘娘节哀。”
素盈回头向玉屑宫里望一眼:她几乎可以预见。皇帝若是死了……明天御史台的高官们就会反口说。宰相是遭人诬陷。琚星展是无奈避祸。琚云垂买卖南盐是无稽之谈。他依然大摇大摆地当宰相。大张旗鼓地鼓吹邕王世子才是皇位的合适人选。Www。。com然后……
不。这一切不能发生。这不是她应该得到的一年。素盈心中发狠。猛抬头看见吴太医又惊又喜地跑出來说:“圣上醒过來了。”
“是醒过來。还是活过來。”宰相不冷不热地问。“是醒片刻。还是。。”
吴太医脸上的喜色顿消。无颜面对素盈期盼的目光。讷讷地说:“恐怕只在一时。”素盈便要冲进去。宰相却伸手将她拦住。说:“这时刻不属于娘娘。请容臣们进去聆听遗诏。请您静待宦官延请。”
素盈面失血色。。倘若宦官真來请她。那便是皇帝龙潜。要她去梳头临哭了……她眼睁睁看着宰相与诸臣鱼贯而入。而太医们被一一赶了出來。王鸣鹤最后一个走出來。素盈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腕。说:“他会杀死他。”
王鸣鹤怔了一下。看着这个苍白惶恐的女人。忍不住轻声安慰她:“不会的。”
玉屑宫中静得可以听见空气震动的声音。琚含玄仔细地听了听。发现那不是空气震动。是他的心。诸位大臣关切地张望。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看见皇帝微微地睁着眼睛。
琚含玄专横地说:“陛下让我过去。”说着他就走到床前。跪在皇帝床头。为避嫌疑。他的双手放在膝上。可身子将皇帝的脸挡住了。诸臣均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不清也听不清。
“陛下。你变成了这样……”琚含玄背对诸臣。流露出悲情。而皇帝似乎连眼睛也无法转动。
“原谅我。。如果你能够一直活下去。我会一直对你忠心不二。可是。你病倒了。”琚含玄深吸一口气。用更加低的声音喃喃:“那一刻我终于真正明白。。我可以同你出生入死。可我不能等到你离开之后。任你的儿子宰割。陛下。原谅我。我不能陪你死。”
他说到此处终于沉默。无言片刻。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原谅我。现在竟松了口气。。原來我一直怕你。几乎透不过气。”
皇帝转过脸看了他一下。说:“最后一件可以原谅你。”
琚含玄如被五雷轰顶。惊骇地动弹不得。诸位大臣都听到皇帝说话。立刻一拥上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纷纷道:“陛下。觉得如何。”
“还能动。”皇帝说着。手指动了动。
怎么会这样呢。琚含玄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紧紧地抿住嘴。
“临睡前喝了一点酒。”皇帝若有所指似的。说:“呵。这酒可真厉害啊。”
琚含玄宛如失色的泥塑。明白了吴太医所说的“一时”不是“一刹”。或许是三日五日、三月五月……他在戏弄宰相。是床上这人的授意吗。一国之君。怎么能够这样呢。他长长地呼了口气。仿佛很欣慰很放松。说:“既然陛下无碍。容臣等告退。由太医继续服侍陛下。”
“你们都去吧。”皇帝很疲惫似的说:“留皇后在此守候就可以了。”
重臣们迟疑着退出之后。素盈听到传召。立刻奔至床前。含泪喊了一声:“陛下。。”
“嘘。”他说。“别声张。说你不放心。让吴太医和那个年轻人留下。”
素盈急忙照办。又问王鸣鹤:“圣上是中风。会恢复吗。Www。。com”
王鸣鹤道:“不是中风。”却也不乱说皇帝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同王秋莹一样守口如瓶。
宰相匆匆地回到家中。见一片灯火通明。家人都在等他。得知皇帝仍在。他们也不知是悲是喜。各自回去休息。宰相将云垂拉到房中。说:“立刻收拾细软。准备良马。挑几个可靠的家人。带上你的孩子们。。我们走。”
云垂惊道:“去哪里。”
“去找你大哥。”宰相一把扯掉了身上的朝服。说:“去南国。”
“大哥在哪儿。”
“在我的一个朋友家中。”宰相如此回答。飞快地从箱子里拣出两三样东西。说:“莫要贪多。两刻之后就出发。”
“那母亲呢。”云垂说着要去告诉芳鸾。
宰相一把拦住他。说:“我自己去告诉她。”
芳鸾察觉到。今夜的事情十分蹊跷。今日宰相去求情。说皇帝不为所动。说他明日可能会被贬官。今夜。皇帝就暴病。
“一切都像陛下说的那样啊……”芳鸾心中默默地说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拿出一支匕首。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急忙将袖子放下。遮住了匕首。
“夫人。这些年辛苦你了。”琚含玄背对着月光。说话时口气柔和。芳鸾警惕地看着他。他又说:“我有些事情与你说。哦。对了。明天是十五……这些事你会从圣上那里听到。出了这么多事。明日你还是不要去宫里了。”
“你果然一直都知道。”芳鸾微笑了一下。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可是二十年來一次也沒有阻挠。”
“我成全还來不及。为什么要阻挠呢。”琚含玄浅浅地笑着说:“如果皇帝对我的生活一无所知。一定会生出许多猜忌。让他信赖的人。把我的生活点滴告诉他。定期让他安心。。这不是很好吗。夫人。你辛苦了。这件事情再也沒有必要。有一段旅程。是属于另一些人的。你站在自己的终点。目送我们吧。”
芳鸾立刻抖刃去刺他。他轻松地躲开。反手一下打在芳鸾的后背。
只是那么一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芳鸾一点感觉也沒有。又回身去刺他。却看见他手里的长锥染血。血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芳鸾这时候才觉得背上剧痛。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一下。满手都染上血。匕首也失落在地。“夫人。不止是我从來不喜欢你。”琚含玄扶住她。面不改色地说:“皇帝也从來不喜欢你。。他完全有能力杀死我。何必借助你的手。只是让你以为自己很重要罢了……傻女人啊。”
“母亲。”云垂闻声而來。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他的父亲若无其事地丢掉长锥。目不斜视地走了。而母亲倒在血泊里。“母亲。”云垂大声叫着“來人”。却沒有人來帮助他。
“沒人会來的。”芳鸾一声冷笑:“你父亲成心要我死。”
“怎会这样。”云垂手忙脚乱地为母亲止血。那伤口不大。却不住地汩汩冒血。无论他多卖力仍是于事无补。
“云垂。”芳鸾看着这个焦急的孩子说:“逃吧……小心……别跟着你父亲。”
她从來言语简洁。连遗言也只这几个字。太简单了。以致于云垂完全不明白他的父亲和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恨恨地带着满身鲜血。大步流星走到后院。
马厩里的马已经都牵出來。琚含玄飞身上马。小腿忽然被儿子扯住。
“为什么。”云垂第一次在面对父亲的时候目露凶光。
“她是康豫太后与皇帝的心腹。”琚含玄冷漠地说:“二十年來。她活着的价值就是不断地出卖我。”
云垂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來。所谓皇太后的赐婚。所谓无上的隆恩。华丽地掩盖着一桩背叛。“她是你儿子的母亲。孙儿的祖母……不能放过她吗。”
琚含玄看着哀伤的儿子。说:“我放过她。她也活不下去了呀。当我们离开。她会变成叛臣的妻子。同样只有死路一条。”他迫不及待地挥鞭为令。向追随他的家仆与私卫说:“走吧。”又对云垂道:“立刻上马。”
云垂愣愣地接过缰绳。失神地随着这支壮观却毫无人声的队伍。悄悄地出了家门。
城门守备得过宰相的好处。宰相又有伪造的谕令。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琚含玄一家人逃生。遥望一队黑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守备不禁摇头叹息:谁能够想到。不可一世的宰相竟只是一场易碎的大梦。
城门刚刚闭上不久。又一队人马冲到城下。大叫“开门。”为首的是个女人。
守备同她便不客气。拿腔作势要诸般手续。那女人道:“我是荣安公主。手续全都有。你來验吧。”守备一听不敢怠慢。从城上迅速地下到荣安马旁。
荣安提起鞭子就向他劈头盖脸地打。口中骂道:“不知死活。琚含玄那等逆贼。你就放他过去。却对本公主來这一套。。赶快开门。”
守备既挨了打。又听到她知自己开门放贼。哪里还敢阻挠她。便又开了城门送她过去。
琚含玄带着亲卫一路飞驰。直到天色大明才藏身一座废弃的农家小院中休息。他刚刚坐定。忽然有人报告说:“相爷。有追兵。”
琚含玄急忙问:“多少人。”
“约摸二三百。尚有二十里地。”
另有人道:“相爷。背水一战。亦有胜算。”
琚含玄摇头说:“此地空旷。再向南行。”说罢又领众人上马逃奔。亏他们的马皆是良驹。一路奔行到黄昏时分方将追兵甩脱在百里之外。众人寻了一处无人的山神庙。权且栖身。
琚含玄夜以继日地逃。此时终于疲惫。不禁感叹自己年老不支。想着就盘腿坐在神像下拄剑小憩。一下子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只是一些幻觉。直到金戈声直刺耳膜。他猛的惊醒。
满屋清凉山月。空气却是躁动的。荡漾着他熟悉的血腥和杀戮声。琚含玄见门上有个人影。提起剑去一看究竟。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就出手砍到了对方的肩膀。可那人完全不要命似的。忽然扑入他的怀中。
“荣安。”他唤了一声。口中落下血來。
荣安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里的刀上。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身体。她浑然不觉肩膀负伤。推着刀柄向前走了一步。刀锋又向琚含玄胸中插入几寸。他不由得退了小半步。
“那时候一剑刺死你。就好了。”荣安抬起头。面孔在皎洁月光下苍白如素。她直视他的眼睛。说:“可是一刹那。自私占了上风。。我不舍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杀人凶手。结果。洵哥哥死了。信默死了。素璃死了……如果那时候就这样做。。”
她说着又向前。刀锋直沒到刀柄。
“你也是可以杀死的。”荣安另一手放在琚含玄的肩上。用力一推。他的身体就向后仰倒。“你的命不过一刀就能够了结。如果早这样做。就好了。”
琚含玄仰面躺在地上。仰视荣安冷酷的脸。那表情好像有点熟悉。像是她的母亲。
“照顾荣安。”素若星在死前这样说。
“我答应你。”他这样回答。并且。真的照顾了荣安。
但是……
若星。其实正是这个意思吧。若星是个不懂得原谅的女人。他害她被废黜。继而逼死了她。她不会让他用照顾荣安來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