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结局(上) - 替身的伤痕 - 风尘
望见来人,段左渊退下了所有的婢女,抬头笑道,「你来早了,来,先坐下,我去请娘来。」
「不必!见了那老太婆我就恶心反胃!想必她对我更反胃了。」二爷冷着脸走进大厅。「怎么,不把我当谋杀兄弟的恶人?这会儿倒是笑脸相迎?」
伪善的笑脸!以前他不明白段右涯为何对段左渊的脸反感,现在他可懂了!虚伪至极!
十多年来暗自联络他、不断地托银给他,说什么等段老夫人辞世便会光明正大地将他接回段府、说什么一日为兄弟一生皆兄弟!亏他有那么几分动容!结果呢?根本不信任他!
眼见为凭、好个眼见为凭!
「那是误会一场。手腕脚踝……还痛么?」段左渊温声,却在心底苦笑。连和善的伪装都卸下了,可见他此次气得不轻!「今天约你来,便是想正式道歉!你想要什么,条件随你开,就是要承认你的身份我也允你。」
「哼!讲得倒是好听,就不知道可以做到多少了!」认组归宗?!段左渊疯了不成!他想与段老夫人闹僵么?二爷冷嗤了声,不怀好意地开口:「我要段府一半的家产!」
从段右涯清醒告诉他二爷是要帮忙拔剑后,他就知道此事不好善了了,依二爷那性子……但一思及二爷这心性都是段府、段老爷养成的,段左渊便心软了,段家过去亏欠二爷不少,他无法漠视,「可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反正他本就打算将段府家业分成三等份,现在不过是把自己那份再给二爷一半罢了。
什么?!讶异于他的好说话,二爷连同坐在桌角的段右涯都愕然看向他。
「哦?!那除了茶庄外,我还要段式钱庄、染坊、布行还有浮生客栈。段府一共涉猎十行,这边五行正好一半。」眼微瞇,二爷眸中的阴暗加深。
岂是一半!这五行就囊括了段府八成至九成的收入!笑话么?!段左渊岂会答应这血盆大口!正当段右涯不动声色地暗自思量时,却听见一个爽快的声音。
「成。」
「什么?!」
「我说,成。只要你依旧支撑住段府,那便成。」当下之计,先应允了再说。
「哼!说得这么大方,你还真当段府全都凭你作主?」二爷又是一哼,阴郁的眼深深地看了段右涯与段左渊半晌,瞬间做出了决定,「那死老太婆最好是同意这种事儿!罢了,我虽犹讨厌她,却没破坏人家母子亲情的兴致!」
「什么?!」
「我真怀疑,段府由你这种人主事,怎么可以撑得过这几年!」二爷脚一跨,竟是动身欲离去,「我不想与那死老太婆照面,就此别过,此生不见。」
他在来之前,便已经思量好一切了。两条路子,一个是把段府闹到不得安宁,另一个是走得一乾二净,其它的便不可能了。
「等等!」事情转折得未免太迅速!段左渊急忙上前拉住二爷,「你要上哪?这事儿不追究了?!怎生要离开!」
「我确是打算追究的,相信我,若不是你的那声『成』,死我也把段府闹得天翻地覆!」他别有深意的看了段左渊一眼,脱口:「你虽极力把我当兄弟,却仍是有私心的,临事时绝不会第一个站在我的立场设想!这样的地方,我留着何用?我体内没有段家的血,一滴都没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段府不是他的家,不是!
「真要走?你能走去哪?我宁愿你跟我追究计较!」
「哪都行!我在段府是孑然一身,被驱离了段府后还是孑然一身,我早习惯了孑然一身!」他一直是孤独的,除了无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两年!想起那抹清幽的影子,其实有个人陪伴、关心的感觉不赖……他这次来的目的,还有看她一眼……
他离群索居多年,她是第一个亲近他的女子,也是第一个教他知道心痛滋味的人!二爷清楚记得,那个夜晚,无泪眼里对他的指责与埋怨!
当初他刚碰上无泪时,不明白感情为何可以将她伤得这么深,现在他开始有些懂了。
「这样你以后要靠什么过活!」段左渊紧拉住二爷衣袖,不让他有机会甩开,「那么至少,夜宿一晚?就一晚,咱们一家子人一起用顿晚膳。」
一家子人?哼!还是不死心?罢了,反正才一晚,正好能看看她!「行,就一晚。Www。。com」说罢趁段左渊放松心神,用力拂袖摆脱他,往外闪身。
「等等!你又要去哪?」
「茅房!」
段右涯单手撑在桌上,静默地看着情势演变,对于刚知道、凭空多出的兄长没什么兴趣。
他微微动了动左肩,想试着使力站起,看看左臂是不是真的没法动作了。其实他,醒来之后一直无法坦然接受自己左臂废掉的事实,只是在无泪面前,他不允自己表现得懦弱!
泪儿……
「唔!」
「右涯!」段左渊一回头,便见么弟眉头紧皱神色痛苦,赶紧三步并两步前去扶助他。「你怎不用右臂使力!」
「走开!」
「别逞强!你在我跟前有什么好顾忌的?!」
就是在他面前才不甘示弱!段右涯看着眼前男子不带虚假的关怀面容,忽地对适才二爷的话有所感触。他推开欲再度靠上来的段左渊,「我自己可以!」
曾经他冷眼等着看段左渊的笑话。Www。。com认为这么虚伪又软弱无力的人,没有段老夫人那种霸气强势,怎么可能撑得起段家江山!
但段府始终没有垮下,盈收照常年年丰润,他一直认为是段左渊运气好,直到之前茶庄出事,原以为各方会等着看段府笑话,没想到众人竟是竞相伸出援手,到处通融,他才能觑得缝隙暗中帮忙。
段府现在确是不若段老夫人主事时强盛,但宿敌锐减,与段府交好的人逐渐多了,在凤阳的名声一下子超过之前齐名的褚家庄与颜府,渐渐地他体认到,在这么庞大的家业中,也许段左渊这样性子的人才是最适合的主事者。二爷搞不好跟他有了相去不远的想法吧。
若是段府是自己主事……势力可能比现在壮大数倍,但结怨的仇家必定也暴增数百倍不止。商讲究的是长久的关系,段左渊处事圆融,确是比谁都适当的主事人选。
这样想来,心底真正释然了几分。
那、那种眼神……「你果然发觉我这兄长待你不错了吧?!」好生感动!天知道他等段右涯喊他一声大哥等多少年了!段左渊感动地对视回去,发觉段右涯没个反应,似是看他看痴了眼,不由得心底一惊!不是吧?!!「喂!喂!右涯!右涯!」
吓!
「你干么?!!」
「我是想提醒你,你还有个无泪啊!」娘呀,别对他看上眼啊!他只想要纯纯的兄弟之情!!
「什么?」阴阳怪气的!段右涯没好气地再度用力推开段左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 ※ ※ ※ ※ ※
无泪小憩醒了,望见段右涯仍未回来,心念一动,走出房间,便见依柳迎了上来。
「我想去北侧的小屋外弹琴,妳帮我去取把琴来可好?」不等依柳小姐小姐地唤,她便先开口了。
「好的,小姐请稍待会儿。」
「啊,不,直接取去北侧的矮石桌上便行,我要去那儿,麻烦了。」
「是。」
看着依柳匆匆而去的背影,无泪阖上段右涯卧房的门,也迈步往北侧偏屋而去。
这月余来,她与段右涯授受不亲地共处一室,大家却泰若自然,正常得俨如然她就该宿在段右涯房里似的,待她的态度竟是像极了──四少夫人,与当初没什人爱搭理她的情况相比,她是…….感触良多啊。Www。。com
这条路,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走了吧,竟有点依依不舍……无泪边走边看,不算长的小径却走了好些时候。
段右涯这几天已经可以独自下床走路了,复原速度快得惊人,已能慢步上琴艺馆巡察,待人态度也和善上许多,以往与段府间那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也不复见了,除了对段左渊仍是颇有微词外,他给她的感觉就像个独当一面的成熟男子,是之前的无泪最企盼见到的样子。
看见他如此,她感觉自己再也无牵挂了。昨日夜里,她悄然收拾好包袱,打算今晚向段左渊辞行,明日一早便走。
走去哪……她也还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想去看看辽阔的河山,看看别人口里水天一色的情景是怎样的美、也想看看幼年时便听闻已久的边疆落日,大漠长烟,她想跨出凤阳,不想一辈子缩在市镇里面。
走遍天下是她幼年流落街头时常碰上的江湖人给她的冀望,对照自己的肮脏无知与他们的潇洒博闻,那时,她曾渴望跟他们一般,而后的遭遇让她忘却了这事,但最近,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却越渐明显、强烈……世俗的眼光异于她又如何,她已决定,只身一人行遍天下度此余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吓!
这是、这是──
蓦然从思绪中回神,无泪被眼前的情景给深深震慑住了!
好美……
她面前,是一大片出尘得幻梦似的瑰丽白色,静然簇拥围绕着窄小的木屋,微风拂来一大片灿然花海迎风摇曳,将简陋偏屋衬托得那样温馨,那股形容不出的美与感动,教她看痴了眼,直屏息不敢呼吸。
跟她以前,想象中的模样一样地美!不,比她想象得还要更让人动容!
这里何时,有这么多的芍药了?
「小姐,妳终于来了!琴架好了,就在这呢,小姐?!呀,我以前都不曾来过,这里真的很漂亮呢!难怪妳要来这儿弹琴!」
依柳在芍药丛中的矮石桌边朝她微笑扬手,无泪从怔忡间醒来,朝矮石桌走去。那把琴,她也好怀念……可惜它太累赘,不然她想跟段府讨来,一道带着走……
这儿好美,美到她舍不得眨眼,在这一片清幽淡雅中,彷佛什么都能被涤净,无泪双手轻抚上琴弦。
「啊,四──」
「嘘。」不知何时出现的段右涯迅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屏退了依柳。
泪儿!适才听见下人们说她在这,他的心忽地狂跳。他以为,这里有太多她不愿碰触的不愉快回忆……她竟会自个儿来此弹琴,他很惊诧,心头却逐渐被喜悦胀满。这是不是表示,她能放下两人之间的过去,与他从头来过?是不是表示,他的希望增长了几分?
忽地耳熟的旋律传来,听得他浑身一震!
这是首,示爱的曲子……期盼能与意中人如鸳鸯白首的优美曲子,是千金小姐们委婉诉情的最爱,也是坊间乐师必弹来展现自身琴艺的难度曲子。
段右涯静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花丛中的女子忘然抚琴的姿容,专注地跟着她指尖的旋律荡漾情绪,就这么听痴了神。
一曲方了,他出声道:「好!」
段右涯?!无泪寻声望去,诧异地发现男子伫立于自个儿身侧,吓了一跳,正欲开口,却听他又道:
「虽然好,当中却有几处该拉高的地方断了音,泪儿,可是有令妳分神烦心的事?」她是不是又想起过往?!段右涯试探地问。
「你听得出来?!」无泪诧异。这首曲子相当长,用的技巧繁多,若不是精通音律,寻常人恐难听辨出哪里出了岔子。
「这是我深藏心底的女子最钟爱的曲子,我时常听,自然是听得出来了。」
哦?!无泪眼一转,这倒是。他曾在床畔跟她说过,女子抚琴的姿容最令他心动……以前段中玉在竹林里练琴,她便常见隐在一旁的段右涯深情地望着段中玉聆听曲子,鸳鸯曲正是段中玉的爱曲,因此她才那么努力地学这首曲子,没什么基础却日以继夜地拼命学习,以为这样便能让他将眼光移到自己身上……「原来如此。」她朝段右涯淡淡一笑,不想再继续话题。
「不是中玉。」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误会了,段右涯轻声道,「不是中玉,是另一个人……她为了我曾苦练许久这首曲子,在寒冬也继续练习,时常冻裂十指,但她不以为苦,只一个劲儿想引我关注……」
「爱得真卑怜不值,是么?那个人真傻。」
「确是傻……后来每当我思念她,便上琴艺馆找乐师们听这首曲子,但是没人能够弹出她的音色她的感觉……渐渐地曲子听久了,便也熟烂了。」
「曲子不都一样,律儿是固定好的,就看技巧娴不娴熟了。」无泪看见段右涯缓缓在她对面坐下,视线正对上那张俊颜,他的五官,她习惯了,但他眼里陌生的激情,却教她心口无来由地怦怦直跳。
别……她瞥开眼,直勾勾盯着一旁的芍药直看。她已经可以冷然面对那个无情的段右涯,却仍不知该怎么招架这样的温情攻势!
「不一样,不一样儿的。」段右涯顺着她的眼光也向一旁盛开的芍药望去,声音微微颤抖,「乐师们各个精通琴艺,弹得是比她好上太多,但曲子只是悦耳动听,可她、她的琴音,却那样让人动容……以前的段右涯未曾留心,但现在的我多么希望、多希望我仍是她曲子里诉衷情的对象……」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无泪面容的变化,胸口剧烈跳动,深吸口气,决定不再逃避,一股脑儿豁出去了,「泪儿,妳曾经说过,不管妳有多努力伸手,却怎么样都触不到我的心……现在我把心放到妳手上了,妳可愿意、愿意留下它?」
吓!他听见了!他听见了!无泪双颊不自在地染上一抹红,忆起数年前的夜晚,交欢过后他翻身小憩,她看着他的背,贴上前偷偷伸手拥住他,费尽平生勇气欺近他耳侧倾诉说不出口的爱语……
原来她曾经这么爱他,真傻呵,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