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国大龙:童年的终结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对于刚刚过完13岁生日的国大龙来说,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实在是太难熬了。
许多年后,当他回首成长过程中那些看似难以逾越的沟壑时,他的记忆总会不远万里地回溯到那个遥远的夏天,追忆至那次将童年彻底终结的重重跌倒。
13岁的他,在2002年的苦夏,被深深地困在了失落与内疚的牢笼里,暗无天日,难以自拔。
那种从内而外灼烧的痛楚,让时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错乱。他感觉全部的自己只存在于“小升初考试”之前的那段长长的快乐时光中,那之前的每一天,每件事,他都印象深刻,他都有所体会;而从那个时间点以后,“存在”则变得晦暗不明,黑夜与白昼毫无规律地交替,太阳和月亮也都被偷偷换成了替身,他自己也变成了噩梦的主角,只希望能尽快惊醒,回到考试尚未进行的真实世界。
他还清晰地记得就在3个月前,补习班的最后一堂课上,“铁拐范”给他们做考前最后训诫的画面。
那是小学补习生涯的最后一课,偌大的教室塞满了汗流浃背的学生和凝滞的空气。棚顶老旧的电扇徒劳地安抚着6月的热浪,敞开的教室门窗也被围观的家长堵得密不透风。
一块块倒三角形状的汗渍将学生们的T恤与肌肤如胶似漆地粘合在一起,红里透紫的脸蛋儿上写满了即将中暑的前兆;地上散乱的雪糕包装成了最后一课狼狈的纪念,闷热湿浊的空气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重重叹息:哎我去,热死了,不行了……
“咚咚咚!”铁拐重重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那是在示意大家暂时先不要呼吸了――免得分散注意力,听不全接下来要讲的内容。
终于开始了。
此时,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和家长们都暂时忘却了环境的不适,竖起耳朵静候即将到来的三军总动员。
补习班的“铁拐暴君”范老师,用异常严肃的目光扫视着下面一百多张稚嫩的脸庞,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洪亮又暴虐的声音说:
“还有10天!你们将迎来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语毕,他转身在黑板上横平竖直地写了一个大大的“稳”字。
学生们面面相觑,茫然四顾,不知所以。
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在看到这个占据黑板三分之一的巨大“稳”字后,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喷出一束浑浊的热流。
“稳!稳!稳!你们所有人给我记住!从拿到草纸的那一刻开始!就要立刻在上面写下这个‘稳’字!在那之前什么……什么也别给我干!立刻给我写下这个字!这个字将会助你们在考试中发挥出正常的水平!听到没有!”范老师拄着武器般的金属拐杖,目光如炬地大喊。
“听到了……听到了……”下面传来一阵难以置信的交头接耳声,大家似笑非笑、懒洋洋地回答。
“听到没有!!!!!”铁拐范像只发狂的狮子,怒吼道。
“听到了!”大家开始收起笑容,但回答得还是不齐。
“咣!咣!咣!”范老师用看上去千钧重的铁拐猛击讲桌,年久失修的墙壁大白也被震得掉渣儿。“铁拐范”用最高等级的狮吼功再一次大喊:“我再问一遍!!!听到没有!!!!”
“听!!!到!!!了!!!”
100多个孩子已然收起了所有的散漫与嬉闹,此时他们像即刻出征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壮士一般,震天响地、豪气干云地喊答道。
范老师剑眉挺立,咬了咬腮帮,威严地点点头,表示“这还差不多”。
“铁拐范”是坊间闻名遐迩的传奇数学名师,也是人见人怕的铁腕暴君,脾气与实力成正比。从他补课班走出去的学生,基本都能考上区里的三所重点初中:杏坛、培英和清乐,命中率奇高。因此每个周末,他的补课班总是座无虚席,家长们脑袋削尖儿把孩子往他的班里送。
他最大的特质就是魁梧高大的身材、严肃铁血的表情以及年轻时因工伤留下跛腿。手中的金属拐杖是他用来“教训”顽皮学生的法器,外形酷似斩妖除魔的金箍棒,专治各种不服。
窗外的月亮已经悄悄爬上树梢,嬉皮笑脸地看着这群严阵以待、即将奔赴沙场的孩子们――他们即将迎来人生中第一场硬仗。
“真有干劲儿啊!”月亮好像在自言自语,“年轻真是好啊!”
就这样,补习班的最后一课在童子军的誓师中落下帷幕,国大龙与死党江南好不容易从誓师大军的人流中挤出来,两人带着难以名状的复杂心情朝着自行车库走去。
“就这么完事了?”国大龙若有所思地问,回头看了看此刻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在那里,他度过了过去两年的全部周末。
“以后再也不用挨那个死瘸子的铁杖了,噢耶!”江南喜不自胜地说,但走出两步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一丝伤感的表情划过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本来,两个人可以像往常一样,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追忆这两年来补课的往事的。然而那天,国大龙刚买不久的深绿色自行车却在车库消失无踪了。
“不是吧……”两人大惊失色,开始四处寻找。一种极其糟糕的假设开始在两人的脑中蔓延。
尽管国大龙也知道补习班附近的偷车贼十分猖獗,但还是没想到这种倒霉事儿还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辙了,应该是丢了……倒霉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赖政府啊!”一番底儿朝上的猛找后,作罢了的江南开始说缓和气氛的风凉话。
“妈的!真是缺德冒泡!我刚买了还不到俩月呢!”国大龙气得直跳脚。
“就是因为太新了才丢的,我说把车弄脏一点儿你还不乐意,你看看!”江南骑在他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上,埋怨地说。他之前已经连续丢过两辆自行车了,对此深有体会,并曾经以此为素材写了一篇0分作文。
“不行,我要报警!”国大龙抓狂得原地打转,希望自行车能从地里面突然冒出来。
“没用,这附近到处都是回收自行车的车行,偷完马上就卖了,你上哪找去!而且丢自行车这种事太普遍了,警察才懒得管呢!现在不早了,我驮你回去吧,等你考上好初中,让你妈再给你买一辆呗!”江南用很懂行的语气说。
“唉,你不了解我妈,这回车丢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给我买了……”国大龙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江南的后座上。
“悲催的孩子啊……”月亮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可能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10天后“终极之战”的考场上,国大龙完全不记得“铁拐范”最后的反复叮嘱,拿起考卷就心急如焚地做了起来,把要写“稳”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已经考完数学了,他才猛然意识到:啊?啊呀!刚刚进行的就是小升初的升学考试啊?!
“你……考得怎么样?”走出考场,江南脸色铁青地问。他刚刚跟两个学习不错的同学对答案,发现自己好几道题的答案都跟他们不一样。
“小升初,这就考完了吗?”国大龙眨眨眼,反应更是夸张。
“……”江南。
“……”国大龙。
这对难兄难弟在回家的路上都没有说话,都各自沉浸在关于未来的恐怖臆测中。
几天后,成绩发榜。
考试当晚痛哭流涕的江南,最后考上了区里最好的杏坛中学,而与江南对答案的两个同学,在拿到分数条后登时呆若木鸡,当场崩溃。
至于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状态的国大龙……则不算意外地名落孙山,与成绩要求最低的重点初中清乐还差1.5分。
这样一来,国大龙就只能按片儿划分,去念家旁边那所校风奇差的学校了。
回想自行车丢了的那个晚上,爸妈怕影响他考试心态,没有多说什么,他勉强可以抵挡心中内疚的潮水;而这一次“人生第一次转折点”上的一败涂地,则让他的负罪感彻底炸裂了。
在负罪感与失落感的牢笼深锁中,小学六年朝夕的意义似乎被完全抹杀掉了――被一次考试的失利,被一次转弯的跌倒。
同时戛然而止的,还有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
此去经年,输赢将决定国大龙的悲喜,胜负将定义他的强弱,他之前所怀揣的那些纯真梦想,将沦为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论的现实。
那个夏天,雪糕和刨冰也无法消解内心的灼热;
那个夏天,暑假专场和奥特曼也无法击退无边的落寞;
那个夏天,13岁的夏天,好漫长,好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