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苗佳楠:烟雨的追问 下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
路边的拉面馆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影视音乐，十分应景地吸引着被细雨迟滞在路上的晚高峰人群，许多心烦意乱的表情在浪漫的旋律中开始慢慢舒展，开始慢慢跟着哼唱，开始慢慢沉醉，眼前纷乱的世界突然变得如梦如幻，富有诗意。
“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相逢不晚为何匆匆，山山水水几万重，一曲高歌千行泪，情还在回肠荡气中……”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角落的徐萌和着窗外的音乐低吟浅唱，幻想自己是琼瑶故事中的女主角；坐在旁边靠窗位置的安雨宁则一边将手伸出窗外触摸雨滴，一边轻轻踏脚打着节拍，一副相当陶醉的样子。
从天而降的雨滴默契合作，巧妙为公交车窗镶嵌上了迷宫图案的花纹，晶莹剔透地反射着窗外五彩缤纷的伞之世界，犹如一朵朵彩色浪花飘动在颜料浓郁的水粉画卷上：
每一个擎伞独行的路人都宛若诗人，思考着自然的造化神奇与命运转轮的神秘意志；那些将雨伞束起当做宝剑打闹的孩子们，仿佛一群来自外太空的精灵，生龙活虎地点缀着灰绿色的迷蒙背景；在雨中被晕开的路灯显得温柔而深情，静静地注视着烟雨蒙蒙笼罩下的万事万物；以同样节奏摆动的雨刷好似无数个浑然天成的雨中节拍器，陶醉在独具韵致的罗曼蒂克意境中，将画中的声音巧妙地转换成天衣无缝的背景音乐；在阳台上发呆的老人与门市房前翘着二郎腿的业主习惯性地追忆往事，在雨打下歇脚的人们默默许愿一段奇特的雨中姻缘，将衣服盖在头顶拼命奔跑的人们永远是雨中最引人注目的角色，那些呼唤着他们奔跑的力量便是这个城市发展内在源泉，在心雨的灌注下流出潺潺活水……
“雨宁，你说我可不可以写，自己三年后会被我的白马王子在大雨中紧紧拥抱？”徐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脸上憋出了两片红晕，娇羞地看着窗外伞下依偎着的幸福情侣，“哎呀，不行了，想想就浪漫死了。””
“怎么说呢，可以是可以，但总觉得太需要别人配合了，还得老天帮忙才能完成，哈哈……”安雨宁甜美地笑着，眼前眯成了两道月牙，点点梨涡与洁白的牙齿看得公交车上两个高中生直入迷，雨滴亲吻着她伸出窗外的右手，好像一位王子在很有风度地像公主致敬。
“倒也是，我想还是得想想凭自己就能办得到事把。不过好难啊，尤其是对我这种从来都没有目标感的人来说……”徐萌晃着脑袋，眼睛不离窗外的翩翩少年，花痴地说，“我的目标好像都是得有人配合的，不过，其实从另一角度说，也是靠本姑娘的魅力……”
“你可以想想你最嫉妒的人。”安雨宁的脸依然侧向窗外，轻轻仰望的目光与从天而降的雨丝温柔地相交，嘴角快乐地上扬着。
“嫉妒？”徐萌狐疑地看着安雨宁，然后也循着好友的目光看去，但她只看到了几颗茂盛非凡的粗壮杨树与一座古老的高中教学楼。
“不错，你最嫉妒的人，往往身上就有你最期待的东西。”安雨宁将沾满雨滴的手收回来，将书包抱起，示意徐萌自己要下车了，“萌萌，今天我要去四中门口的书店买本书，就不陪你回家了。”
“啊？这种雨天吗？改天再买吧！”徐萌侧过身子，不情愿地让安雨宁挤过去，劝阻道。
“啊……其实是还有点别的事，改天跟你说。”安雨宁扶着把手，向徐萌挥挥手告别，然后在公交车到站后，撑着天蓝色的雨伞，踏着机器猫图案的蓝色雨靴，轻盈地迈下了公交车。
“那雨宁，明天见！”徐萌挪到了安雨宁靠窗的位置，探出头摆手，雨滴亲吻着她微微透红的脸颊。
“明天别忘了交哦！回去好好想！”安雨宁笑得很灿烂，挥手回应，脸部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很开心似的，整张脸像一朵完全绽开了的花蕾。
“……”徐萌探着脑袋，傻傻地看着安雨宁，心想如果自己是个男生，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入学的第一天，徐萌就是瞬间被这种罕见的百分百笑容给吸引住了，两人的友谊也在那一刻种下了最初的种子。
由于公交车之前在路上塞了很久，本来放学时分一向拥堵不堪的S市第四中学的门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历史悠久的教学大楼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给人肃穆又庄严的气息。
在四中的门口，正静静地站着一个擎着黑色雨伞的身影。
他正静静地面对着四中的大门，微微仰头，将伞把斜靠在肩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所区里最好的高中，注视着那完美对称的建筑，好像在凭吊着什么似的。
一把青春洋溢的天蓝色雨伞也轻轻地走到了校门口，站在了与那个在雨中伫立的身影相对的位置，两人之间的空气，恰好被教学楼的对称中轴线巧妙地平分。
而安雨宁也不经意地摆出了与黑色伞影完全一致的动作，两个人如雕塑一般地镶嵌在这幅对称画面的两侧。
黑色与淡蓝色，如同两朵气质截然相反的花瓣，镶嵌在这幅雨中的定格画面上。
“……”黑色伞影注意到了旁边的“不速之客”，一动不动的站姿终于有了生物的活动体征。
他扭过头，看了看那一抹清新的蓝色。
……是她？
安雨宁轻轻侧头，目光也撩到了黑色伞影的主人。
是他……
不过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好像不忍心破坏这幅雨中寂静曼妙的画作一般。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车站处，公交车刚一减速靠站，被雨水淋得十分狼狈的人们便蜂拥挤到公交车的前侧入口，然后争先恐后、如狼似虎地争抢者进入公交车的席位。
……
在育英中学附近的一处水吧里，一个对男女正一边喝着暖身的热饮，一边欣赏窗外烟雨蒙蒙的凄冷景象。
“我说，你们班老师也太夸张了，我们在楼上都听得到她大吵大叫的。”女孩双手搂着一个抱枕，嘴角轻点着热饮的吸管，手指卷弄着乌黑瀑布的柔顺发梢，白皙的皮肤与精致的五官倒影在玻璃上，神似各大网吧在门口张贴的RPG游戏女主角，苗条修长的双腿幽幽地从牛仔短裙里钻出，妩媚性感地交叠在一起。
“说真的，如果最后小刘还是坚持那些狗屁处罚，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男孩摸着刚刚刮过不久就渗出来的胡茬，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好像在脑袋里预演着一些很恐怖的场景，喃喃地说。
“哈……”女孩露出轻蔑地坏笑，充满诱惑地撩动了一下头发，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说，“虽然你长得又高又帅又成熟的，可终究还是个孩子噢，这么沉不住气。”
“嘿，这次你可说错了，林羽萱同学，如果你的对手本身就是个孩子的话，那么用大人的方法是完全行不通的，只能用孩子的手段，以其人之道——”男孩露出狡黠的笑容，注视着女孩深邃的眸子，然用手指敲了敲脑袋，开始整理这一天下来侦测到的最新数据。
“好好好，你总是有道理，我说不过你行了吧。”女孩用大姐姐谦让着弟弟的口吻认输，然后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把脸凑近说，“那你决定写些什么了吗？三年后？”
“当然，早就想好了。”男孩也把脸迎了上去，露出自信又神秘的坏笑，“但，就不告诉你。”
女孩微闭眼睛，嘴角无奈地抽动着，了然地点点头。那表情好像在说，果然还是个小鬼啊！
……
已经将奶奶的晚饭安顿好的吕文琦用脖子夹着电话，手里在用针线帮奶奶缝衣服。
“所以，你们老师后来就给你们提了这个条件？”电话另一端，蒋畅好奇地问。
“应该不是临时起意的，隔壁班也让写了。我在意的是，老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吕文琦轻轻皱眉，看了看烟雨依旧的远处，放松一下疲惫的眼睛。
自从上次与蒋畅联系上后，她们两人时不时就通电话聊聊近况，彼此鼓劲加油。虽然三妹和四妹依然处于“断线”的状态，不过吕文琦已经很满足了，她也惊讶地得知，在杏坛那种教学资源优良、身边同学都很出色的地方，一个人想过得开心一点不比在其他学校更容易。
那是另外的一种深深的烦恼，一种比起师资水平、学校名气、学习氛围、旁人冷眼等更加难以排遣的高级烦恼。
“这还不简单，立下三年后的目标呗！”蒋畅摆弄着四姐妹当年的合影，分析道，“就我自己的经验来说，目标写下来确实是比较容易实现。”
“我开始也这么想的，但是如果那样的话，直接让我们写三年后希望考上那所学校不是更加直截了当吗？但是我们班主任偏偏让我们写什么都行，我觉得这反倒很奇怪啊？”吕文琦稍一分神，针尖不小心刺进了她的手指，红色的血珠开始向外涌出，她连忙用嘴含住手指。
“会不会是因为，你们班的同学，很多可能以后不读高中呢？所以，老师不希望做这种强人所难的硬性规定，而是希望每个人只要实现自己三年后定下的目标就可以了，无论目标是什么。”蒋畅拿着家用子母机的手提电话，边在房间里踱步，边分析。
“这倒是也有可能……不过，我总觉得这么做有某种深意在里面……写下三年从初中毕业后的目标，什么都可以……如果一个人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小流氓，那岂不是糟了！”吕文琦其实也是没话找话，想跟很爱思考问题的蒋畅多聊一会而已。毕竟分开之后，共同的经验就会减少，关系的疏远恐怕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如果有值得讨论的话题，就尽量多说一些。
“恩，其实如果一个人真的许下那种奇怪的愿望的话，恐怕应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也许你们老师是希望每个人找到那个能支持你们走过这三年的原始动力吧……你说呢？”蒋畅按下免提、舒服地躺在床上。
“也许吧，确实，如果随便写的话，我可能不会写考试好高中之类的……”吕文琦若有所思，缝补的衣服已经大功告成。
“那你想好些什么了吗?不用告诉我，说出来可能就不灵了。”蒋畅很知趣地设问道。
“……”吕文琦满意地看着手中的作品，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令她大吃一惊的念头。
在此之前，她都毫不怀疑地觉得，自己最大的愿望，当然是与其他三个姐妹齐聚一所重点高中。
但此刻的她，却被突如其来的新想法给吓到了，她突然感觉有点不认识自己，也不知这种奇怪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的。
三年后，真正想实现的目标……在我心底的最深处，难道……
是那个?
……
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五个每天结伴同行的少男少女被大雨浇得十分狼狈，最后只得将车停到附近的废旧工厂，自己躲在雨打下面查看被淋湿的书包，抖一抖满是积水的雨衣。
“这雨说下就下，说下就下!怎么跟小刘似的！”谭勇强抹了一把刺猬一样的潮湿头发，看着天空，好像在生老天爷的气。
“其实应该感谢这场雨，不然搞不好你们真得到外面跑圈呢！”高原用力甩了甩湿了大半的校服，提醒道。
“对啊对啊，当时你别提我多紧张了，如果你们真被罚，我就要内疚死了！”苗佳楠气恼地瞪着谭勇强，“早知道你打算这么乱来，我昨晚才不会听你的呢！”
“这你也不能怪他，有些人生来就爱出风头啊！”已经明白事情经过的丁俊锋朝谭勇强比划了个蔑视的小指，对自己被蒙在鼓里这件事耿耿于怀。
“好在，大家都躲过了这一劫，当时真的以为死定了呢，以为高原会背叛……”田雅琼将书包里的书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放回书包，看着面带疲惫的高原。
这时，她遥遥地看到苗佳楠在嘴边做出了噤声的手势，然后微微摇摇头，示意还是不要再提白天的事情了。田雅琼也很善解人意地及时收声，然后用目光检查外面的雨，是不是小了一点。
“那种先是假装背叛秘密小组的成员，令人吃惊地站在刘梓墨一边替老师说话，然后再通过巧妙的力场转换，从向老师建言变为拜托老师给这群不懂事的小孩一个证明自己、改过自新的机会，给足老师的面子的同时，纾解了老师不过一切维护自己权威的激动情绪，并打破了师生敌对情绪的僵局，从而使双方各退一步，并成功争取到了班级其他同学的举手表决支持……这种方法恐怕真的只有高原才能想得到吧……真是了不起……”苗佳楠心中不禁暗暗佩服，白天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瞬间再次顺着雨帘灌入她的脑海，一种夹杂着内疚、委屈、不甘、恐惧、欣喜的复杂情绪开始在她的心头泛滥起来。
“真没想到，一个错误竟然会产生这么多连锁反应……包括密谋小组，包括谭勇强的偷梁换柱……”苗佳楠的眼神落到好像永远无忧无虑、正在跟丁俊峰用雨水打闹的谭勇强身上，嘴角泛起一丝感激又无奈的微笑。
“喂，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雨小了点，赶紧往回骑吧！”高原皱着眉倦怠地呵斥着两个顽皮的男孩，然后披上雨衣，开始在雨中飞驰，不改其女侠本色。
五个人或顶着校服，或披着塑料布，或罩着湿透的雨衣，在下班的人潮之中迅疾地穿梭着，当她们来到昨晚确认作业的离别四字路口时，每个人都感觉刚刚过去的一天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拜拜喽！”自己一个方向的田若琼首先摆手，因为有一段路是自己一个人走，因此她的妈妈也更担心一点，所以她不敢多留，快速地朝家那条泥泞的小路骑去。
“那我们也……”丁骏锋也跟苗佳楠和谭勇强摆摆手，“今天大家不用再担心作业落下了，只有那一件事，嘿嘿。”
“虽然只是一件，其实相当不好写呢。”高原有气无力地感叹，对着苗佳楠和谭勇强勉强笑了笑，然后蹬起车轮，向家骑去。
“对了！那个东西——是不用写名字吗？”谭勇强这次也吓怕了，对着高原的背影大喊。
“不用不用不用——白痴白痴白痴——”远处传来小巷里丁骏锋的回声。
“那我们也走吧。”苗佳楠抬头感受了一下细雨的温度，催促道。
“喂，你打算……写什么呢?”谭勇强有点扭捏地问，扭动着车把。
“你管我啊。”苗佳楠觉得好笑，哪有这么直接问的啊，“况且，我还没想好呢……”
“切，你们女生就是喜欢犹犹豫豫的，写个愿望而已，又不是对灯发誓。”谭勇强不以为然，大喇喇地说，“我的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打住！打住！”苗佳楠有点害羞地阻止他，“说出来……可能就不灵了……”
“是、是吗？”谭勇强白痴地摸摸后脑，呆呵呵地说，“噢，你到家了，我走了。”
“对了，谢谢你。”
“废话啦！”
“……”苗佳楠看着谭勇强在绵绵细雨中七扭八歪骑车的背影，微笑着，微笑着……
然而，那是一种没人注视情况下的、很怪异的、很扭曲的笑容……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