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尹昊枫:坏孩子的天空 上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从小就与“乖学生”这个词严重绝缘的的尹昊枫并没有被迫害妄想症，他确确实实感觉到，最近一直有人在跟踪自己。特别是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走在上学路上还是去书摊买成人杂志，无论是躲在卫生间里还是在网吧通宵，他都感觉到有一双恐怖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并且很能不是通过望远镜，而是B46的瞄准镜。
许多个晚上，他惊恐地从噩梦中惊醒，翻滚到地上，惊魂未定地庆幸自己并没有被爆头。然后满身冷汗地在地上坐上许久，才能平复心情，继续睡下。
而梦境的内容总是千篇一律：他被一群拿着刀的古惑仔围在中间砍得血肉模糊，自己大声呼救，却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当他努力站起的身的时候，却被从远处飞来一颗致命子弹迎面击中……
事情还要从一周前的那个早上说起。
那一天，尹昊峰刚一睁眼，立刻有种时空倒错的感觉。
是的，他仍然躺在自己家、自己的床上，墙上依然贴满了古惑仔的电影海报与泳装美女照，地上散乱地摆放着成人杂志、烟灰缸与啤酒罐儿一如往常……但他自己却满身是血地穿着昨天的衣服，黑夜与白昼的过度没有任何记忆的衔接，眼前的一切变得陌生而离奇。
他咬着牙坐起身，全身上下仿佛散架子一般地疼痛。特别是后脑，手指刚一接触，眼睛立刻被一股剧烈的刺痛压迫得难以睁开。
靠，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的脑子一阵眩晕，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五官纠集在一起，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洗手间，踉踉跄跄地按开灯，吃力地扶着墙壁，看着卫生间镜子里不似人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自己。
他打量着镜子里颀长高大但却萎靡可怖的身影，一系列血腥暴力的回忆碎片瞬间涌入脑内。
滂沱大雨，砍刀，铁棒，甩棍，匕首，血，伤口，惨叫，骂娘，警笛……
“昨晚……”他看了看血迹斑斑的T恤与已经肿得发青的手指关节，顿时冷汗连连，胸口剧烈起伏，身子险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终于，他想起来了一些事。
“真是九死一生啊！”他双眼失神地感叹道，看着健在双手，“能四肢无缺地活着站在这里，我还真是命大啊。”
说真的，入道儿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从没碰到过像昨晚这么惨烈的群殴械斗。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带来的绝望与恐怖。
好几次，蘸满鲜血的砍刀从他鼻尖几毫米的前方略过；数不清，自己的背后挨了多少闷棍，肚子被踹了多少脚，后脑吃了多少肘子……
也许刀刃再偏个几毫米，肝脏受到的冲击再猛烈一点点，自己可能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死，难道就是昨晚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吗？
等一下，死？
靠！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怎么样了？？？！！！！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来不及清洗脸上的血痕，立刻咬着牙拖着仿佛骨折了一般的双腿，向着客厅里的电话步履蹒跚地蹭去……但电话，却在他触摸前的一瞬提前响起。
来电显示告诉他，这并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一个陌生的号码。
“……”尹昊枫拿起电话放在耳边，没有首先出声。
“喂？喂？是昊枫吗？今天怎么没来上学啊！”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阵略显焦急的声音，“咋了？生病了吗？我李潇！你在听吗？”
“靠……是李潇啊，我当谁呢……我今天有点难受，昨晚就开始发烧，今天帮我请个假吧。”尹昊枫长长地吐出一股浊气，随口编了个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种事，他早已驾轻就熟。
“靠，我还以为你昨晚又出去跟人干架了呢！没事就好，那行，我替你说一声……哎，对了，昨天让写那个东西，那我就跟小刘说，等你来了再交吧。”
“哎哎，不用，李潇……”尹昊枫稍一分神便失去重心摔在了沙发上，他有气无力地盯着窗外碧空如洗的蓝天，表情木然地说，“你就帮我买个信封，往里面塞进去一张白纸就行了，反正也不写名，况且我也没兴趣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哦？你不打算写了？”
“我写个屁啊，三年后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挂了挂了！你就照我说的做，谢谢了。”说着，尹昊枫浑身无力地撂下了电话，拨浪鼓似的无意识地摇着头。
三年后的目标？
哼，呵呵，哈哈哈……笑死我了。
三年后我能活着就不错了！
尹昊枫表情扭曲地笑着，他是在嘲笑自己，嘲笑在昨晚在火拼前夕竟然还花了一丝丝精力试图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真是蠢到家了。
蠢材！笨蛋！白痴！傻瓜！
他歇斯底里地咒骂着自己，等把一切能想起来的贬义词都骂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躁的心情，继而拨下了那个早就该拨的熟悉号码。
打给这个世界上他最尊敬的人。
“嘟――嘟――嘟――嘟――嘟――”
电话没人接。
尹昊枫的鼻尖渗出了汗珠。
“喂……疯子吗？”电话另一头，终于传出了那熟悉的嘶哑声音，有点沉重，像野兽的低吼。
听到了这个特别的声音，尹昊枫如释负重地长舒一口气，然后精神失常般仰天狂笑，刚刚短暂的等待对他来说是一种生命无法承受的煎熬。
“大哥大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们都没事儿吧？昨晚后来我……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怎么了，就记得条子来了……”
“后来你晕过去了，我给你扛家去的。看你没事，我就走了。”嘶哑的声音好像灌了铅一样，低沉得可怕。
“噢，这样啊，那大家都没事儿吧，昨晚真他娘的险啊……”
“……”对方没有回应，电话里一阵静默，尹昊枫渐渐走高的情绪也被着无情的冷场给生生切断了。
“喂，大哥？还在吗？”
“……疯子，其实我正想跟你说个事儿呢。”嘶哑声音好像在严肃地忖度着什么，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最近我要去外地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时间可能会比较久……别问具体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昨天惹了不该惹的人，我只有先消失一段时间，才能平息这件事。”
“啊？啊？大哥，不至于吧，我们兄弟什么时候怕过啊？”年轻气盛的尹昊枫目露凶光，腮帮子咬得鼓鼓的，露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
“疯子，你还年轻，这里面的事情以后慢慢会懂。我们哥四个数你年龄最小，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之，我不在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上你的学、念你的书，不要惹事儿，也不要去找其他人，电话都不要打，听到了吗？”
“大哥，你就跟我说谁吧，是哪个孙子……”
“听！到！没！有？我就问你听到没有？少跟我废话！”嘶哑的声音有点生气了。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呼……”尹昊枫歪着嘴，有点委屈，有点不服气。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缓缓地，嘶哑的声音有点哽咽地说：“疯子……昨晚……老三走了……”
……
……
……
窗台上，一只小鸟东张西望地休息着，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在恢复了十足的体力后，轻快地振翅飞向高空。
茂密的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几片淘气的小叶子借助风的力量离开枝干母体，在空中恣意盘旋，开始了自由畅快的冒险旅行。
交通岗的红绿灯交替变换，富有规律，周期往复地指引着马路上的熙攘秩序，一如昨天，前天，大前天……一如从前无数个雷同的日子。
每一天，世界都是这样重复着自己，缓缓的，慢慢的，不疾不徐，不因某个人的欣喜若狂有所增速，也不因某个人的痛彻心扉而有所停滞。
每一秒，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出生，有人死去，有人快乐，有人悲伤，快乐的人不会因悲伤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收起笑容，悲伤的人亦不会因为有人欣喜而受到任何鼓舞。
每一瞬间，期待、绝望、勇气、恐惧、欢乐、痛苦……这些截然相反的情感都充斥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满怀希望的人不会理解绝望者的借口，无所畏惧者只会对胆小懦弱之人无奈摇头，欢乐的笑颜总爱对愁眉苦脸宣传布道，告诉他们一切执着皆是虚幻，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何其卑微，何其可笑，何其讽刺，何其荒谬。
当尹昊枫再一次有意识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时候，是在参加完三哥的葬礼之后。
S市火车站。
那也是他见到大哥的最后一面。
“疯子，你给我听好了，虽然我们兄弟一场，但你终究不应该重复我们这种人的道路。你还年轻，只要你愿意，还有很光明的未来在等着你。三年后，我会回来找你，那时候，我不单要看到你活得好好的，还要你给我混出个人样儿来。听到没有！”这是大哥踏上火车前，留下的最后嘱托。
尹昊枫的肩膀还残留着大哥臂弯的温度，依稀，他感觉大哥好像在与他拥抱作别的瞬间留下了眼泪，但又好像没有。
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在心中构建出的归属感，也在那一刻崩塌倾覆、灰飞烟灭了。
终究，自己只是孤身一人而已。
尹昊枫如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家里，他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虚无。原来，一个人的生命，从来从来就没有想象得那么重要，它可以被轻易剥夺，可以被毫无痕迹地抹去。就像三哥一样，就算某一天永远地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这个世界依然不会有任何动容，哪怕一丝变化都不会有。
莫名地，他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惧。
发自内心的害怕。
好像，随时随地，他自己都有可能无声无息地被从这个地球上擦掉一样，像一只0.7mm自动铅笔所留下的轻微字迹，被强力的橡皮毫无留痕地蹭掉一般。
然后，地球依然正常转动、太阳东升西落，天空依然会万里无云阳光四射，正在嬉闹玩耍的孩子们依然会放声大笑无穷欢乐，而我那个班级，无非是少了一个抄作业都抄不对的差生，以及多了一个空位而已……
这就是我吗，一个可有可无的社会渣滓吗？
“醒醒了，尹昊枫，你还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尹昊枫从一阵迷蒙的黑暗中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斜照进来的阳光十分轻柔，却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个面带不可思议表情的女老师正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他。
“哥哥，这可是月考考场，要睡的话，也不要打呼噜影响其他人吧。”女老师扶了扶很有喜感的红边镜框，一本正经地说，搞笑的语气逗得考场其他人哈哈大笑。
哦，这不是宋慧妍吗……尹昊枫擦了擦口水，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正在考场上答着第一次月考的语文试卷。
他看了看教室前方的时钟，距离黑板上标注的考试时间还有1小时，而自己的考卷的大部分区域还空空如也。
靠，怎么睡着了……
他眯着眼睛定了定神，发现身边的人统统单人单座离自己超远，全无抄袭的可能。
靠，整得这么正式啊，有没有搞错。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卷子，阳光轻柔地罩在他身上，有一点温暖。
确实，莫名地，只有在学校的时候，尹昊枫才会感觉自己被解除掉了那种将人逼疯的“监视”结界，可以重新找回那种久违了自由感觉。
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得而知。
无意间，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的作文部分。
看过题目后，他突然很想借一个塑料袋疯狂呕吐。
作文的题目是――以“理想”为主题，写一篇500字左右的文章。
“真是愚不可及！”尹昊枫苦笑着摇摇头，“跟刘梓墨留的那个狗屁不通的作业根本是半斤八两。”
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老师总喜欢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呢？
是的，正常来说，要想拿考试拿高分，这种题目无非是写一下自己以后想从事什么样的职业，比如科学家、警察、老师或者医生之类的。但说起来容易，那样的东西又岂是所有人都能负担得起的？有些人的理想，不过是希望能身心健康，多几个朋友，父母没有离异，老爸不是酒鬼，能有关心自己的人，不被视作异类，不为生计与性命担忧……仅此而已。但这些真正的愿望写出来又会有几人能够理解与认同呢？而如果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又凭什么相信自己可以从事那些为世界做贡献的可笑职业呢？
完全是一厢情愿的狗屁罢了。
而对于我来说，呵呵，什么都不写也许便是最诚实的回答了……
理想，我可没有那么臭不可闻的东西。
……
就这样，每一科都比别人提前半小时交卷的尹昊枫第一个走出了考场，他双手插兜、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向校门走去。
然而，当他跨出校门的一刹那，那种被“监视”的焦虑感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这一次，感觉似乎尤为强烈。
强烈到……仿佛近在咫尺。
错不了，尹昊枫无比坚信，那个日夜监视着自己的家伙此刻就在身边，他皱起眉头环视着四周，像个野兽一样寻觅猎物，企图揪出那个害他噩梦连连的天杀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