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高原:天使与魔鬼 上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生时代的每次考试，但凡按照成绩排列名次，便必定会有“第一名”这种神秘生物的存在。无论是众人围观评论的红榜还是发到每人手中、需要家长签字的八开成绩单，写在最上面的名字永远笼罩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梦幻色彩。这些名字像一个个金光闪闪的符码镶嵌在每一个同学与家长的脑海中，作为一种无法被理解、学习、复制、超越的神圣存在而被记忆永久隔离封存，以至于在很多很多年以后，还会有人拾起半个世以前的陈年往事，说起谁谁谁当年一直是我们班第一……
在小升初以前，虽然一直一直都被当作另类的“符号”来看待，但高原还是对这种状况感到满意。毕竟，只要考第一，就会有老师表扬，就能看到爸妈灿烂的微笑，就会有同学和家长们羡慕的目光，那还奢求什么呢？朋友的嫉妒也好，同学的疏离也罢，那些事情本来都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又何必因此而烦恼呢？直到……被俞笑晨恨恨地摆了一道，直到小升初0.5分的命运玩笑。
从那以后，第一名对高原来说，渐渐地，不再是什么值得骄傲炫耀的价值肯定，而变成了某种再次由“人”变为“第一名”的扁平焦虑，变成了与身边人格格不入、无法被理解、被体谅的创伤触发器。而“班长”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标签，则会使本来就糟糕的状况愈演愈烈，直至演化成小学终了时那种令人痛入骨髓的悲催结局。
而相似的剧情，似乎又要重新上演。
又一次考第一了，高原有一点兴奋，也有更多的不安。
如果可能，她希望能再降个3分，偷偷地躲到那个入学考试最后交卷的男生的后面。
“他还挺厉害的。”高原简单瞟了一眼手中的成绩单，然后便很快对折，夹在16开的红色英语课本里。她心里明白，作为“不幸”的第一名，如果对着成绩单嘻嘻哈哈、品头论足的话，难免会遭到其他同学的反感――自从小升初考试之后，她就对这种事变得愈发敏感。有时候她甚至自己都会感到别扭，觉得这种过分细腻的考量真的与自己雷厉风行、一向大喇喇的作风驴唇不对马嘴。
不过，“第一名”这件事带来的余波，当然不会随着她的视而不见而就此平息，在十一放假前最后的大扫除中，她和国大龙被刘梓墨悄悄叫到了教室里的办公桌旁，除了几个负责扫除的同学在擦窗户和拖地外，其他人都在操场上用体活课庆祝他们初中以来的第一个长假。
刘梓墨让两人走近、围拢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她本人则坐在椅子上仰头打量两个人的脸，似笑非笑，表情耐人寻味。
“高原，国大龙，你们觉得这次月考发挥得怎么样？”刘梓墨从办公桌上双手端起成绩单，盯着二人的年组排名，问道。
第一次离班主任如此之近，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扭捏，高原的脸蛋微微泛红，国大龙则双手背后，眼皮耷拉着盯着淡蓝色的桌布，好像犯了错误一样。
“我……应该算是正常发挥吧，基本就这个水平了。”高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右手无处安放地摸了摸脖子。一想到十几天前还暴跳如雷的班主任，高原的身体还是有点本能性地排斥。
“恩……我看你语文和英语还有上升的空间。”刘梓墨莞尔，看着成绩单，“我觉得你完全有实力超过杜凡一，你觉得呢？”
“呵呵呵呵……”高原半正经半装傻地笑着，瞟了瞟一直默不作声的国大龙。
“那国大龙呢？感觉这次月考发挥得满意吗？”刘梓墨在国大龙名字下面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然后在旁边标注，“年级前五2人”。
“额……我感觉还是能提高的。”国大龙的脸色也有点窘迫，但是语气明显比高原认真很多，他盯着成绩单上自己的成绩，说，“数学和英语应该还能提升一些分数。”
“恩！哎，对了，正好说到这儿了……国大龙，陈老师跟我说了，接下来她准备让你当数学课代表，高原因为要当班长，就不委任她别的工作了。”刘梓墨看了看高原一眼，然后又转回国大龙的方向，“同时，我希望能由你来担任班级的学习委员，除了学习本身以外，也能锻炼一下其他方面。”
听了刘梓墨的话，国大龙有点吃惊。
高原眼神飘忽不定。
“……”国大龙。
“……”高原。
两个人沉默的反应有点出乎刘梓墨的预料，她确认性地问两个人“是不是有问题”，而得到的答复则让她十分意外。
“……对不起，刘老师，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担任班干部。”国大龙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高原站在旁边表情微微讶异，也默不作声。
“……”刘梓墨眉头微蹙，眨了眨眼，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国大龙微微低垂的脸，顿了一下，收起笑容，抿了抿嘴，问道，“为什么？”
“我……我希望整个初中都能专心地学习，担任班干部需要负责很多工作，我自认为我没有足够的精力成为一个好的学习委员。”国大龙的心脏跳动得有些快，说话的语气愈发显得不自然，他是个脸皮很薄的人。
高原抹在脖子上的手也轻轻放下，手指躁动地摩擦着自己的裤缝。
刘梓墨摇了摇头，呷了呷嘴，眼底折射出一种否定的信号，她静静地盯着国大龙的表情，语气生硬地说：“这个理由不成立。担任学习委员只会更加督促你学习，让你的学习更有动力，也更有效率。你没想过这一点吗？”
“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领导能力……”国大龙怯生生地说，他明显感受到了刘梓墨传递出的丝丝愠怒。
“所以才要锻炼！行了，你不要再说了，所有班委我都要试用一个月，一个月以后班级同学将会进行投票选举，到时候再说吧。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不想担任这个班干部，你大可以不上来竞选。”刘梓墨板起脸，深呼吸，吐了一口气，好像在勉强压制自己的怒火一样，然后用犀利的眼神看向高原，语气低沉地问，“你这没问题吧？”
“没……没有。”高原有点愣神，刚刚，她正在脑海中推演着另一种此前她不曾想象过的可能性。
“行，那就先这样，你们两个利用假期都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可以找我谈。”刘梓墨摆摆手，示意两个人可以出去上体活课了。
而就在他们旁边，将一切都听在耳朵里的丁骏锋在“认真”地拖着地，国大龙对学委一职的冷漠态度令他颇感惊讶，而在小学担任了四年学委的他则在胸中涌起一份向刘梓墨毛遂自荐的冲动。
特别是，如果，那个每天一起放学回家的女孩愿意当班长的话。
……
假期来临前的操场热闹非凡，再过二十分钟，七天的长假即将随着放学的铃响微笑而至。
“天啊，他竟然拒绝小刘儿？”苗佳楠和田雅琼都对高原刚刚复述的场景感到诧异不已，几个女孩躲在教学楼台阶的阴凉处，一边聊天一边看着阳光下挥洒汗水、或运动或嬉闹的男生们。
“是啊，还真没想到他会直接回绝，说实话，我也早就不想当什么班长了，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小学当班长，初中继续当挺好的，谁知道这么累人……”高原摇着头，心里琢磨自己也差一点就说出跟国大龙类似的台词。
“可小刘根本不是在征求你们的同意吧，根本就是‘委任’嘛！”苗佳楠一语道破，和田雅琼在旁边笑个不停。或多或少，她们的内心深处都会觉得高原“不想当班长”的说法有点夸耀之感，不过两人一想到之前高原代理班长被生生撤掉的情形，就又觉得能有一点点感同身受。而且，在这种有点“不是很正常”的班级，可能也只有高原或者柴俊男这种类型的人能起到中枢大脑的作用吧，不过班长始终都是要考虑成绩的一个职位，就这点来说，高原根本就是唯一人选。
听了苗佳楠的话，高原“唉”了一声，有气无力说：“谁说不是呢，不过小刘也说了，试用期有一个月，她的委任也就是这一个月，试用期结束后，班里会举行一次公开投票，选出最终的班干部。所以，如果你们谁对班长这个位置有兴趣，务必到时候竞选啊，我一定会投她一票的。”言罢，三个女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哎？那个女生不就是……考年组第四名的那个吗……好像叫安雨宁是吧？”田雅琼指着一个正在操场上跑步的女孩，她的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身形稍高，留着马尾的女孩。
“貌似就是，好像还是语文课代表呢！哇，原来她运动细胞还这么好啊！”身材纤瘦的苗佳楠赞叹道，一阵微风吹来，她蓬松的校服鼓荡起了相当于三个她的体积空间。
“哎？她是不是在练习跑步呢，速度好快啊！”田雅琼注意到，安雨宁似乎并不是在单纯锻炼身体，而是在跑过速度中等的200米后，明显加速地冲刺起来。
“对了，她是不是在准备十月份的运动会啊？”田雅琼突然想到。
“不可能吧，哪有人会准备这么早啊，十一回来都来得及啊！”苗佳楠表示怀疑，但是安雨宁和那个马尾女生确实好像在比赛一样。女生在操场上高速奔跑本来就不是一个常见的画面，一时间，很多男生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这两人，甚至包括刚刚走出教室、现在看上去有点郁闷的国大龙。此刻，他正坐在领操台的边儿上，表情呆滞地晃荡着双腿。
坐在台阶上的高原静静地望着那个穿着淡蓝色运动衫的优雅身影：明快灵动的脚步，曼妙绰约的身姿，轻舞飞扬的发梢，冰雪圆润的肌肤，隐隐凸显的肌肉力量感……高原突然发现，自己的脉搏正莫名地快速跳动着，她仿佛看到了小学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她，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心直口快，爽朗豪迈……谁想上了初中后，长了一岁，却反倒是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曾经永远都花不完的精力，好像正慢慢地从体内流失，尤其是开学这第一个月，真是让她感到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缓缓地，看得有些入迷的高原站起身来，走到操场边，近距离地欣赏那个成绩与外表都不逊于自己的女孩，然后嘴角突然扬起，自言自语道：“没错，那就是在练400米啊！”
操场的另一边，徐萌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左手拄着膝盖，右手不停地擦着汇聚到下巴的汗珠。
“呼……呼……雨宁，你可真能跑啊……”
“呼……别小看我啊，我小学可是我们学校400米女子组的冠军呢。”安雨宁微微喘气，在听到一声招呼后，她熟练地将男孩们不小心踢到场边的足球踢还回去。那是一脚高远球，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看得几个男生一愣一愣的。
“哎呦，哎呦，萌姐还会跑步啊？真稀罕！哈哈！”平时不正经、考试成绩却好得离谱的南海在场边对徐萌做鬼脸，徐萌捡起一个小石子，顺手丢了过去，南海笑嘻嘻地落荒而逃。
“死南海……走着瞧吧，雨宁，运动会，我也要报400米！哼哼哼！”看到那些男生朝这边投过来的赞叹目光，徐萌心血来潮地向好友下战书。
“好啊！那不如，现在就再来比一场吧？”
“不！我要养精蓄锐，其实我刚刚并没有尽全力，哈哈哈……”徐萌说着，吐吐舌头跑开了。
“萌萌，你跟南海学坏了哦，哎，别跑……别跑！”安雨宁假装生气，追了过去，两人像男孩子一样闹了起来。嬉闹间，安雨宁猛然留意到一双机敏灵动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方向，她循着强力的光束源望去，看到双臂抱胸的高原正不自然地避开目光，略显尴尬地看着夕阳落山的方向。
“那个是……高原？”安雨宁心中回荡起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