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原:复仇天使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自打小升初考试成绩公布后，以0.5分之差错过重点初中的高原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儿。
她只有吃饭的时候蓬头垢面地出来乱扒一口，好不容易说两句话还句句带刺儿，惹得本就对她成绩极度不满的妈妈大为光火，两个性格同样刚烈的女人随即天崩地裂地大吵了一架。几天前还一团和气、众志成城应战考试的一家人，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高原和她妈妈都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生闷气儿，而她那个老好人爸爸则一个劲儿地在客厅里踱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这辈子事业很威风，就是拿家里这两个“宝儿”一点招儿没有。
他索性从冰箱里拿起一瓶凉啤酒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琢磨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实却是，想了还不如不想。
不去想的话，还多多少少能理解――不就是考试没考好吗，越想反倒越觉得奇怪：自己的女儿怎么一夜之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没错，这次考试对她的打击是很大，0.5分的差距也显得有点太过讽刺，但是自己的女儿可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啊？自己从小就对女儿的心理进行过专门的培养，让她在各种挫折面前永不气馁、勇敢面对，并且能很快重新振作起来。过去几年经历的风风雨雨也都验证了这一点，怎么这次就突然变得这么消沉了呢？
难道是她妈妈给她太大压力了吗？不对啊，自己那个女儿一向以“有主意”见长，而且她妈说的话她也从来没听过啊！
就算是因为发挥不佳而错过了重点初中，也完全不至于有这种自闭自毁的倾向啊？！
高原爸爸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用手使劲搔着头发，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瓶酒下肚，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沉。
“你们晚上吃什么啊？我去买菜。”高原爸爸敲了敲两个屋子的门，门的后面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两个女人，或者说是一个――母女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不吃！”两个屋子异口同声地传出驱逐令。
“别啊……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别往心里搁！万水千山总是情，给点面子行不行！”高原爸爸又来平时逗母女俩乐的插科打诨那一套，不过这一次真是屁用都没有。
“烦不烦啊！就不吃！”又是异口同声地大嚷，震得他脸部肌肉都抽动起来。
“真是母女连心……”高原爸爸无奈地摇摇头，觉得真是自找没趣。
他想了想，拨通了几个在教育口儿工作的朋友的电话，找他们晚上出来聚聚，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最新的录取信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去念自己当年毕业那所中学吧……
高原的爸爸就这样出门找朋友喝酒去了，其实如果他能沿着“自己当年毕业的那所中学”这条线深入追寻下去，搞不好就能找到自己女儿问题的根源。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小学当了6年班长的高原是她所在的小学的风云人物。不同于很多长相可人的小女生颇受男生欢迎的情形，“不知为何，看上去就是很舒服”的外表并不是她的主营特色，超强的好胜心与优异的成绩才是让她从小就显得与众不同的特质。雷厉风行的作风与“随时爆发但频次很低”的活火山性格让她成为天生的班长材料，从未跌出过年组前十名的战绩则让她成为许多家长口中训斥自家娃儿的“人家的孩子”。
“你看看人家高原……”这种句式恐怕是高原身边几个好朋友最经常听到的激将词。也由此导致，高原虽然人气很旺，行情爆表，但是真正的朋友却不多――除了她的死党，那个名叫俞笑晨的女孩。
在四年级之前，俞笑晨并不显山漏水，与当时已经全校皆知的高原相比，她只是个多年以后100%会被同学彻底遗忘的平凡存在。
三年级下学期，高原考到了年组的第三名，前十名里只有她一个女生。而俞笑晨则是班里的第16名，这还是超常发挥的结果。
那一年的家长会上，风光无限的高原妈妈做了名为“如何培养孩子自信心”的主题演讲，那略显沾沾自喜、趾高气昂的表情被俞笑晨的妈妈毫厘不差地拓印在心底，本来不想给女儿太大压力的她，也希望女儿能以高原为目标。
与其他女孩因为这种“比较”而疏远高原不同，俞笑晨却很希望能跟高原成为好朋友，能向高原多多学习。表面热闹内心孤寂的高原发现，这个平时没怎么注意的女同学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自己心中的苦闷常常不由自主地向俞笑晨倾诉。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越发紧密，最后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俞笑晨的虚心请教让高原乐意将自己的学习方法倾囊相授，而她自己也因为有了这个朋友而变得不再孤独，生活也增添了许多的色彩。
与其他从小学就开始补课的同学截然相反，高原对自己的学习能力非常自信，从来不去补课，甚至为此跟妈妈生气也在所不惜。她觉得补课完全就是浪费金钱和生命，有那些钱和时间不如让她和俞笑晨买点儿好吃的、去公园大玩一场，那才够回本儿。
渐渐地，两个人开始变得形影不离，两人一起跑步，一起学习，一起跳皮筋，一起吃好吃的。
到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得到高原真传的俞笑晨已经成为了年组第二个踏入前十名的女生，而内心倍感慰藉的高原则力压几个聪明得不像地球生物的怪咖男生，来到了年级的头把交椅。
也许正如“猫教老虎总要留一手爬树绝活儿”，尽管俞笑晨往后的考试经常杀进班里前三名，但是从来没超过过高原。甚至运动会上，高原跑第二，她就只能跑第三。但也因此，两个人的关系始终很稳固，今天你跟我好，明天我跟她好的那种小孩子玩的过家家的游戏，从没发生在她们身上。
终于，六年级下学期到了，两个人相约一定要一起考入区里最好的杏坛中学。
只是，这个愿望最终只实现了一半。
考前吃坏肚子的高原在考试中虽然拼尽全力（如果是其他人成绩估计惨不忍睹了），但还是败给了自然规律，0.5分的差距也让杏坛中学成为逝去的旧梦。
而俞笑晨则以全班第二的成绩轻松达标，但看到好友没能发挥应有的实力，她看上去也不太开心。
出成绩的第二天的晚上，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劳动公园散心。一向坚强的高原虽然因为“0.5分的命运捉弄”略显沮丧，但还是会因为一个笑话笑得很大声，不改女中豪杰本色。这不禁让俞笑晨感到一阵佩服，她心想如果是自己的话，恐怕早就哭成个泪人儿了吧。
夕阳将两个人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两条平行线――两条相伴了很久，却永远无法相交的线。
“那你接下来就念家旁边那所学校吗？”俞笑晨望着公园里湖面的荷花，关切地问道。
“对啊！虽然大家都说不好，但我爸妈当年都是那个学校毕业的，他们现在过得还不错啊!还生了我这个宝贝女儿。”高原笑嘻嘻地说，看不出一点的苦涩。
“说的也是，其实……我妈妈也是那个学校毕业的。”俞笑晨笑着说，语气有点怪。
“噢？真的啊？我都没听你说过啊？”高原眨眨眼睛，难以置信。
“是吗？我以为你妈妈会告诉你呢！”俞笑晨淡淡地说，“我妈和你妈当时关系还很好呢！”
“……”高原摇摇头，表示她完全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儿。
“那你妈妈一定也没告诉你，当年她抢了我妈对象的事儿吧。”俞笑晨前一秒的温暖微笑突然冻结住了，语气旋即变得十分冰冷。
“啊？”高原皱了皱眉，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突然有一种十分恐怖的预感。
“……当年啊，你妈和我妈之间的感情，就跟我们现在这样吧……不，应该比我们还要好。你妈妈当年也学习优异，我妈妈当年也像我以前那样平凡，但两个人无话不谈，就像我们一样。”俞笑晨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怪笑容，眼神十分骇人。
“……”高原瞪大了的眼睛，一向坚定的目光闪过一丝慌乱，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但是后来呢，我妈处了一个对象，两个人感情很好。可千不该万不该，你妈妈也看上了那个男的，并且百般勾引，横刀夺爱……”俞笑晨的眼神露出与年龄极为不匹配的老成，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不过你别误会，不是你现在的爸爸，后来你妈妈遇到你爸爸后，就把那个男的给甩了……而我妈妈呢，伤心欲绝，随便找了一个男的嫁了，然后离婚了……”
“……”高原发现自己身体正无法克制地剧烈抖动。如果说刚刚和她走在一起的，还是那个过去三年跟她无话不谈的天使的话，那么此刻这个女孩则是不折不扣的恐怖片女鬼。
“你都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知道我妈每次命令我必须超过的你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心里想还不到时候，现在超过她的话，只会引起她的警觉，所以我事事都故意落后你，就等着有一天倒霉的事儿轮到你，那个时候我才能做回我自己，其实我早就比你强了！”俞笑晨眼神迷离地盯着湖面，在老天编剧的命运戏码里，一定考虑过她把高原顺势推进湖里这种桥段，她冰冷的语气溢满了哀怨与仇恨。
而高原呢，要是以前的她，可能会一拳撂倒眼前这个魔鬼，但是她的心已经碎裂了，她浑身无力地呆立在那里，心脏好像经历了百米冲刺一样狂跳不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没有流出来。
成人世界的阴霾在那一刻将高原紧紧包围，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与“曾经最好的朋友”的告别的，她只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她怀疑着现实的一切，甚至怀疑自己的存在。从小到大练就的一系列抗击打本领，在这一刻全部丧失了功能，而且是背后中刀，直插心窝。
多年以后，当大家用“毁三观”这个词诙谐地形容对所见所闻的惊讶情绪时，高原却深深懂得，这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就曾无比真切地感受过那种“整个世界黑白颠倒”的不寒而栗。
金庸先生曾用很多经典的桥段告诉我们，当一种毒难以排解时，以毒攻毒也许会获得奇效。
就在与妈妈大吵了一架后，高原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心中压着的巨大石块也慢慢碎蚀成了颗粒。阔别多日，她再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颜色，再一次体会到太阳照常升起的心境。
“嘿……”她露出了疲敝的笑容，然后狂笑了一阵，笑到无法呼吸，笑到泪流不止。
“呼……”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到被祸害得乱七八糟的房间，突然产生了打扫的欲望。她拉开窗帘，窗外已经只剩下半边脸的温柔落日，却令她感觉无比刺眼。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她注视着窗外的行人，发现这个世界依然正常运转着。
从恶性循环到良性循环，也许只需要一个点的逆转。正当高原扎着围裙、改头换面地打扫房间时，微醺的爸爸也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看到女儿重新振作的爸爸喜出望外，连忙上下打量着女儿，并把最新的好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女儿。
“育英中学？”高原莫名其妙地眨眨眼。
“育英不是已经不是重点了吗？”一直躲在屋子里看电视的妈妈，一听到爸爸带回来的消息也顾不得跟女儿赌气，连忙冲了出来。
“是啊，但我朋友说，今年育英啊，荟文啊，那几所被取缔的重点初中也为了捡漏儿，有了扩招的新政策，分数够、花点钱、找找人什么的就能上！”
“花钱我就不去了，反正我在哪念都一样！”高原不屑一顾。
“哼，别的事儿行，这回可由不得你！”爸爸的语气十分强硬，这可是破天荒的。
“傻冒儿，你难道不想报仇吗？”妈妈不服气地瞪着女儿。
“……”高原。
她感觉自己好像触电了一般，鸡皮疙瘩骤起……
就这样，在8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天，高原在爸爸的陪同下，第一次迈进了这个名为“育英中学”的学校。
那一天进行的是分班摸底儿考试。
考场上坐在她前面的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生，她注意到那个男生在拿到数学考卷的一刻，在空白的草纸中央写了一个大大的“稳”字，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气定神闲地开始闷头答题。
她看着男生的背影，觉得有点意思。
也许是整个假期都没做题的缘故，高原感觉解题手感略显生疏，而且很多题目似乎就没打算让他们做出来，难的要命，很多人答了半个小时候就交卷走人了。
距离两个小时的答卷时间还剩15分钟的时候，整个考场就剩下她和前面那个男生了。
“真是热晕了，不跟你扯了。”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自言自语道，然后看了一眼没做出的两道数学选择题，眼珠转了一转，随便填上了一个C一个D。
“这家伙该不是睡着了吧。”她心想，因为她发现前面的男生还保持一个姿势在那不徐不疾地答题。此刻她的耐心已经燃烧了到极限，索性收拾好文具，站起身交卷走人。
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在经过男生身边的时候，还是无意地瞟到了男孩座位号上的名字。
国大龙。
交完卷走出去时，高原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以及在角落里依然镇定答题的那位国大龙同学。她的视线似躲似闪地飘向了那个让她感到有点好奇的男生脸上。
她不由吃了一惊。
远不像背影看上去的那么镇定，那个男生好像在用尽全力压制着内心的焦躁一般，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她能分辨出那个男生正在攻坚的页面，正是那两道难得好像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