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傅星辰:李雷与韩梅梅 四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可恶，这帮混蛋竟然看不起我！
傅星辰用力地咬着腮帮，精神萎靡。他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很是让同桌的王可心窃喜了一阵。谁让这个又黑又瘦的男生平时总喜欢数落自己呢！哼，真是活该！不就仗着自己英语成绩好吗，就目中无人，老娘虚心向你求教你还带搭不理的……哼哼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王可心嘴角抿着微笑，露出标志性的“天真无邪”的乖巧表情。她看着黑板右侧边缘写的课程表，下一节课那里写的是“外”，也就是傅星辰最狂热的英语课。
这下，旁边这个男人总该醒一醒、振作一点了吧？她心想。
上课铃声响起，宋慧妍穿着与所教科目反差鲜明的旗袍走了进来，手里夹着火红色的英语教科书，不禁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还记得在刚开学的那当儿，几乎所有男同学在对其品位感到诧异的同时都会偷偷瞟她的大腿，不过现在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位“冷幽默感”爆棚的老师就是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快看快看，小宋儿又穿旗袍了！”王可心激动异常地提醒同桌，好像对方的眼睛瞎了一样。
“唉……”傅星辰右手拄着脸颊，没精打采地翻着眼珠子，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别烦我”的表情讯息。
“我说，师傅啊，你至于吗，不跑就不跑呗，咱该听课还得好好听呀！”王可心压低声音，声音小到除了傅星辰外绝对没人听得见。
“谁是你师傅啊！太自作多情了吧！我还没答应呢，休想趁火打劫……”傅星辰的音量则稍大，他知道，就算自己再大一点声宋慧妍也不会批评自己的，而是会——
“王可心，站起来——”一个轻蔑的声音从讲台出骤然传来，仿佛等待已久了似的，“你在跟傅星辰说什么呢，还需要做出那种撒娇的表情？”
“噗——哈哈哈哈哈哈……”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桌椅板凳也随着前仰后合的节律发出吱吱啦啦的嬉笑声。
“我……没说话啊……”王可心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双手背后，赌气似的瞪了宋慧妍一眼，有点害羞，有点俏皮，有点乖巧。
这算是英语课的固定节目了。
不知怎的，宋慧妍好像格外“照顾”这个长相可人、但看上去很白痴的小女生，每次上课她都喜欢用超难发音的英语单词或者“三七疙瘩话”来调戏她一番，从而间接活跃课堂气氛。
“哦？你没说话？那我怎么看你嘴唇动了呢？”宋慧妍扶了扶眼镜，显然是对教室里的笑声还不够满意。
“哎呀，您就放过我吧！这大白天的，羞死人了……”又一阵爆笑中，王可心双手捂脸抱头求饶，她从指缝中间瞪了傅星辰一眼，但似乎没有把他出卖的意思。
“咦？怎么弄得我好像冤枉好人一样，我刚刚明明看到你嘴唇一直在蠕动啊！”宋慧妍轻蔑地笑着，也不着急开始上课。
这时，一个勇敢的少年终于无法容忍这个姓宋女巫婆对纯真少女的刁难，愤然站起来说道：“宋老师，她刚刚在练习英语！她说的‘没说话’是指‘没说中文’！她用英文跟我说，一会分角色朗读的时候想读韩梅梅的对白！我可以作证！”
这位英雄救美的黑马王子不是别人，正是始作俑者傅星辰。他嘴上一本正经地为同桌辩解，但其实早已笑破肚皮。因为在今天要学的课文里，韩梅梅的对白是最多的——这可要了口语一塌糊涂的王可心的亲命。
无比抓狂的王可心认命似的淹没在了无边的笑声中，她气急败坏地跟傅星辰做着不满的鬼脸，同时还偷偷向宋慧妍翻白眼，但红苹果一样的脸上却未曾褪去笑容。
她就这样的个性，会害羞，会气恼，会不开心，但统统不会当真。
也许正因为她的存在，宋慧妍的冷幽默才不会变得无处安放（在三班就经常冷场），对教室气氛的掌控才会更加游刃有余。然而在那个青涩依旧的年代，这样不甚明显的道理并没有太多人能够理解。每个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师会真心喜欢学习好的学生，会打心底不待见成绩差的学生，会给送礼的学生格外照顾，会给冥顽不灵的学生穿小鞋儿……但却始终无法参透那些奇怪的现象：为什么这个严厉男老师会在那个成绩垫底的女生面前流露出如此柔软的表情？为什么那个不苟言笑女老师会在那个看上去很“坏”的男生面前笑得比平时更加灿烂？……直到很多年以后，大家才终于明白，在看似等级分明的学生时代，原来一直都存在着某种足以打破师生界限的深挚情感。对于初一四班的50人来说，距离这份隐约的体悟，还需要1000多个日夜的风吹雨淋。
果不其然，那节课的分角色课文朗读环节中，傅星辰以技惊四座的流畅口语出色完成了李雷的对白，与之对话的则是由王可心配音的“口吃少女”韩梅梅。
纵使王可心再怎么没心没肺，那些哄笑中的嘲讽语气她还是感受得到的，下课铃声响起后，她满脸羞红地趴在桌子上，好像哭了一样。
英语课一贯亢奋的傅星辰这次也觉得有点儿过，他甚至觉得自己搞不好是把“无法跑800米”的怒气转移到这个无辜的女孩身上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也有点不好受。
“行了行了，今天这事儿确实有点那啥……这样吧，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收你为徒吧！”傅星辰转了转眼珠，语气勉强地说。
“哼，谁稀罕让你做师傅啊……”王可心抬起头，眼睛有点红，不知是哭的还是趴在桌子上压的，但旋即噗呲一笑，大喇喇地说，“说吧，师傅，徒儿一定尽力而为！”
“办成了才收你为徒，别偷换概念！”
“真小气，我从小到大积累的自尊心今天被你全扔了我都没说啥！哼！”王可心挽起袖子，咄咄逼人地说。这种表情如果放到别人的脸上八成会被当作是个悍妇，但是这种强硬的姿态安在王可心身上却显露出一种微妙的阴阳平衡，傅星辰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陡然撞了一下。
“好好好……徒儿，过去的事，咱们就不说了，我需要你帮为师个忙！”傅星辰清了清嗓子，表情认真地说，“三班，你认识的人多吗？”
“三班啊，不认识谁啊……”王可心摸摸了自己卷卷的短发，表情天真地说，“但我可以现去认识啊！如果需要的话！这还不容易！”
“……”傅星辰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被撞了一下，额头上渗出了几滴莫名的汗珠。他微微闭上眼睛，双手抱胸，深沉地说道，“很好……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愣着干嘛，耳朵啊，耳朵快点拿过来！”
王可心凑过耳朵，听着傅星辰耳语授受的机宜，听着听着，刚开始还有点好奇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无奈。
“师傅，你也太……”
“住口！为师求你这么点事儿你都办不到吗？”
“能是能啦，但是师傅你的身体……”
“混账东西！别人不相信为师，你还不相信！这分明是瞧不起为师！信不信为师把你逐出师门！”
“额，好吧……我去办就是了。”王可心狂眨眼睛，满脸斜线。心想自己有时候都够幼稚的了，怎么眼前这个家伙比自己还不成熟！
“那啥，师傅，这件事我答应了肯定会帮你做的，那你……是不是也该传授我个一招儿半式啥的？怎么学英语啊！”
傅星辰下意识地想说“事成之后我再告诉你，你这个没眼力见儿的蠢东西！”，不过他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想学好英语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知道一切都要从基础连起，比如《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
“我知道我知道，那您就告诉我最基本的是什么吧!”王可心迫不及待翻开备课笔记、拿出笔，准备记录。
“首先，第一步，”傅星辰伸出右手食指，“每次的英语作业，无论是难还是简单，都要在所有作业中第一个做，做完英语作业再做其他的科目！”
“就这样？”王可心如获至宝地记录着，语气稍显轻慢。
“……”傅星辰盯着王可心乖巧的脸皮良久，腮帮鼓动，突然大怒道，“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知不知道贪多嚼不烂！回去给我读一读《射雕英雄传》！第一条做到了再说！还有，赶紧替为师办事！今天是周一，这周之前给我搞定！听到没有！对手越厉害越好！”
“那啥……我写完英语作业再去帮你办吧，”王可心笑嘻嘻地说，“英语作业第一个做嘛！嘿嘿……”
“混账！你分明是瞧不起为师……”
……
原来，第一次月考出成绩后，语文数学成绩勉强凑合而英语成绩垫底的现实，让王可心厚着脸皮找到宋慧妍和刘梓墨，坦白自己英语一塌糊涂，希望能跟一个英语好的同学一座。最后根据身高和调座方便性，王可心被换到了跟傅星辰一座。
不过，尽管傅星辰被刘梓墨授意在英语方面多辅导一下王可心，但他为人高傲，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对英语没有半点天分的家伙身上。所以，王可心尽管N顾茅庐，傅星辰就是不答应当她的师傅：问题可以，传授学好英语的心法，门儿都没有！
这是学习委员的工作，我可没有这种义务，傅星辰心想。
在他的价值观里，如果把每个人比作一个个爬树的猴子，那么下面的猴子完全没有留意的必要，因为那些家伙唯一的目的就是把自己拖下去。只有上面的猴子才有可能把自己往上拉。这就跟下棋一个道理，跟臭棋篓子下棋，只能越下越臭——这便是傅星辰一开始对待王可心的态度。
但他万万没想到，王可心这个看上去心神幼稚的家伙，脸皮竟然厚道原子弹都炸不透，自己几多的恶语相向，非但没有令她灰心丧气，反倒是从未熄灭求学入道的决心，这一点让他相当相当意外。
这不禁让他想到自己，想到自己英语能达到如此水平的真实原因。
其实，直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傅星辰还一直是班级里经常被找家长的坏学生。因为他从小体弱多病，看上去弱不禁风，在学校总是被那些发育比较早的孩子王欺负，而成绩也因为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而支线下降。自知对坏学生的反抗无效，自己也没有能力成为好学生的一员，傅星辰就打算自暴自弃，甚至学着那些坏学生偷东西，劫水浒卡（90年代末风行的一种卡片），希望能得到“坏学生”们的认同。
但就在他真正走上不归路的前夕，一个很偶然的事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的家里住进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房客——他的小舅。
虽说是亲戚，但是他的小舅一直生活在老家，只有过年的时候能见上几次。听妈妈说，他的小舅是个大学生，毕业后幸运地赶上了包分配的最后一拨儿，被分进了国有企业，前途一片光明。这便是他了解到的，关于那个在老家工作的、优秀的小舅的一切了。
但他怎么突然跑到自己家来了呢？
原来，他的小舅有一种那个年代大学生的常见的傲气（当时大学还没开始扩招），虽然技术能力很强，但却不是很善于人际交往，也不屑于低头逢迎，遂与工厂的很多“老人儿”冲突不断。
他看不起那些五大三粗文化水平低的大老粗，反过来，工人们也看不起这个掉书袋儿的小白脸，大伙儿开始纷纷排挤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小舅见状，知道硬碰硬对自己不利，便忍辱负重地干了两年，但那两年里内心的痛苦很快超出了他的忍受能力，也彻底粉碎了他念大学时的梦想。于是，在一次与领导的激烈争执后，自感受到奇耻大辱的小舅愤然辞职，在与姐姐联系后，一个人来到了S市，准备考取S市工程大学的研究生。为了节省房租，他会暂时住在姐姐家，也就是傅星辰的家里。
傅星辰的妈妈给弟弟专门空出了一个屋让他专心考研，而傅星辰的学习桌与小舅复习的屋子仅有一墙之隔。每天早上，傅星辰刚睁开眼睛，便能从隔壁听到朗读英语的声音，在大约朗读半小时后，小舅会下楼跑步，然后上楼与傅星辰一家三口一起吃早饭。
一开始，傅星辰还与不太熟悉的小舅保持一定距离，但在经历了几次“被小舅辅导功课”后，两个年龄差不算很大的两代人便热络地玩在了一起。有时候，傅星辰甚至会特意早起一点，跟小舅一起去跑步。慢慢的，两个人共同的兴趣也越来越多，直到傅星辰渐渐体悟到英语的魅力与意义。
还记得，那是1999年12月31日的傍晚，天空中飘着世纪末的雪。在路灯的映照下，举目望去，人烟稀少的大街上是橙黄黄的一片。彼时，人们大多都在家里的电视机旁，共同期待千禧年的到来。（毕竟这样的时刻一千年才有一次）
但那一晚，小舅坚持要小傅星辰陪他出来走走，感受一下20世纪最后的温度。两个人披着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漫天的雪花恣意飞舞，在路灯下能看到浪漫的飘落轨迹。两个人脸和手都冻得红红的，但是依然不愿意带上手套，他们想用自己的双手，来触摸这世纪末的所剩无几的每一刹那。
“马上就21世纪了，有什么愿望吗？”小舅仰着头，任凭雪花亲吻着自己的脸颊，问道。
“愿望……希望……希望世界不要毁灭！”傅星辰开玩笑似的说道。他记得好像在一本课外书中看过，里面说1999年12月31日这天是世界末日。说真的，在小舅来之前，他其实还挺希望这一天真的是世界末日呢。
“哈哈哈哈……”小舅微闭着眼睛，开心地笑着，好像在酝酿着某种独特的情绪，“晨晨，21世纪最重要的三项技能你知道是什么吗？”
“知道知道，英语，计算机和开车！”傅星辰手里捂着一个雪团，手心被氷得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当然知道，小舅几乎每天都会在他耳朵旁边念叨很多次。
“没错，就是这三样。如果你现在还没有什么具体愿望的话，我希望你能把这三样东西学好，目前来说，当然就是学英语……”小舅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你说的没错，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对于一些不思进取的人来说，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但是对于一些勇于奋进、不安于现状的人来说，却蕴藏着无穷的机遇。所以，为了成为后一种人，你我都一定要跟上时代的步伐，掌握那些必备的技能。”
“学会英语真的能那么厉害吗？”傅星辰似懂非懂地问到，他手上的雪团越来越大了。
“当然！掌握英语这类必备技能你就会达到一个基础的标准，你能跟外国人对话，你能更多地融入一个伟大的时代，不会整天跟人勾心斗角，也不会被人看低。”小舅说着，语气有点激动，他摸了摸傅星辰的头，目光坚毅地说，“你一定要成为人上人，绝对绝对不要让别人看不起你！”
那一晚，两个人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深浅不一的胶印，也在风雪的誓言中，跨越了一千年的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