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田雅琼:如水的配角 四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装在纸杯里的水有点无辜地停在半空中，它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讨厌，竟然生生把一个大活人给吓跑了。
那个背影……怎么那么眼熟？
端着一次性纸杯的田雅琼微感困惑地看着那个骑着自行车、狼狈逃窜的男人。半晌，她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那个有点“奇怪”的男人，径自将纸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这是一个7月暑气氤氲的傍晚，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夜色正以肉眼可感知的速度一分一秒地侵吞着白昼的地盘。
就在刚刚，在送走了英语补习班最后一批学生后，田雅琼惊异地看到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坐在补习机构的落地窗前黯然饮泣，山川一样的背影起起伏伏的，好像电话另一头传来了生命难以承受的噩耗一般。
这种时刻……每个人都避无可避吧，总有那么一天，我们都要面对的。
衣着干练的田雅琼这么想着，走到饮水机旁，抽出一个一次性水杯，接了半杯开凉水，望尽自己绵薄之力安慰一下这个不幸的男人。没想到，自己刚一开门走出去，对方却如同做贼心虚似的一溜烟逃走了。
不过也能理解吧，毕竟，即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有些男人还是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只是，那个背影，自己依稀在哪见过……那是一种能让自己的情绪发生莫名波动的熟悉感，仿佛存在于遥远过去的某个特殊时刻。
田雅琼稍微想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天色渐晚，她回到了室内，看了一下办公室墙上的日历，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便干练地收拾好最后的残局，锁门离开了公司。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小魔女范晓萱空灵的嗓音让周围闷热的空气仿佛瞬间降低了5摄氏度，那是田雅琼自打有手机以来从未变更过的手机铃声。当年用诺基亚的时候如此，如今用iphone故我依然。
看着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信息，田雅琼先是微微吃惊，眉头轻蹙，忽扇忽扇地眨着尺寸远超平均线以上的大眼睛。在短暂的讶然退却后，她旋即露出了欣喜的微笑，按下绿色接听键，一边将电话送到耳边，一边漫步在由晚风、霓虹与车流联手营造的苍茫都市夜色中。
“——喂？”
“——喂？雅琼吗？”
“哇！哇！哇！哇塞！哇塞！高原！高原吗！大科学家！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真稀罕啊！！！”田雅琼配合着夸张的语气做着小丑般的搞笑表情，干练的职业装将她标致的体态勾勒得丰腴而迷人，黑色的高跟鞋尽显独立女性的自信风采，擦身而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向她多瞄几眼。
“天啊！天啊！天啊！你已经是第11个这个么说的了！至于吗……我印象中，我们经常联系的啊……”
“哪有！哪有！哪有啊！你只不过是在微信里给我点赞而已！而已！而已啊！哈哈哈哈，那跟打电话差好远的哦~~~”田雅琼一边神采飞扬跟高原玩着扔皮球的游戏，一边轻轻眯着眼睛，尽情沐浴在黑夜降临后刚刚苏醒的、城市的第二张面孔之中，周围的饭店和KTV门口已经停满了狂欢的人群。
也难怪，今天是星期五嘛。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是吗？原来只有我自己觉得大家一直都有联系吗？哼哼，那也就是说我一直都在关心你们！你们都不关心我！”高原也在那边撒起娇来。虽然很久不打一次电话，但是向当年的好友撒娇这件事，无论荒废了多久，重拾起来都是那么的得心应手。
“哈哈，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怎么样，你最近还好吗？”田雅琼慢慢着眨着眼睛，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片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从零星的回忆碎片慢慢阴湿成一块清晰的地图，那种“似乎回到了过去但又被自己的成长所刻意隔离的复杂情愫”从大脑蔓延至全身，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了每一个汗毛孔如多米诺骨牌次第战栗起来的酸爽感受。
那种感觉，酥酥的，麻麻的，有一点想跳舞，又有一点想上厕所……实在妙不可言。
在晚风的助力下，她成功打了个寒战。
总算舒服一点了。
“我啊，还不就是整天泡实验室嘛，唉，苦逼的科研人啊！”高原用假装很崩溃的语气寻求安慰，不过田雅琼知道，从这位老友所发的朋友圈来看，她应该有强烈自虐倾向的那种人——痛并快乐着。
“那你呢？听说你被调到分部当负责人了？”高原饶有兴趣地问道。打了这么多电话，通常都是两三句的常规寒暄后（比如是不是要开同学会之类的），然后直接切入“正事儿”，本想趁机跟老同学们聊聊近况愣是没找到机会。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学毕业、刚刚踏入社会这几年的“过渡期”确实不太容易，每个人都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真要是聊起工作感情家庭什么的，确实很多事情也不太好说。
“哎呀，算是吧，主要是因为比起讲课，我处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较在行而已，”田雅琼谦虚地说道，“还记得吗，配角的工作我可是一等一的擅长哦！讲课什么的，就由那些主角来胜任吧，哈哈！”
“什么嘛！我怎么感觉你在偷偷得意呢！哼哼哼！好了，我得跟你说正事儿了，不然一会儿我该忘了——”
“哎，那个……高原，你现在还在学校吗？”田雅琼心血来潮地问道，她突然产生了一个让她有点激动的念头。
“现在吗？没啦，我现在在S市呢，我之前做项目快累死了，暑假导师格外开恩，给了我一周的休养时间，嘿嘿。”
“啊！！！真的吗！！！那……我们这周末，选一天出来聚聚？！！！”田雅琼停下了步子，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对方的答复。不知怎么的，她突然非常非常想见这位久违了的昔日好友。此刻的她所怀揣的，是那种要有很多事想聊、正苦于没人诉说、却恰好遇到救世主的开朗心情。
“这周末啊？真的吗？你们没有课吗？”电话另一端的女人惊喜地问道，听声音，她好像是从坐着或者躺着的状态，一下子蹦了起来。
“嘿嘿嘿，这周末我正好轮休，明后天已经安排好同事啦！！！”田雅琼的脸被橙色的路灯照得通亮，看得迎面走过来的男青年们直发愣。他们手中牵着的女孩先是纷纷甩开男孩的手表示不满，然后瞪了田雅琼一样，撅着小嘴，快走两步，把好色的男友甩在身后。
“女人的嫉妒心，果然是这么强的吗？”
无辜被牵涉其中的田雅琼心里暗自嘀咕，待电话的另一方欢天喜地同意小聚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心中的某个重担仿佛突然有地方放置了一般。
“虽然明晚会见面，但是我还是得把正事儿先跟你简单说一下，具体细节你可以明天再问我。”高原在节外生枝了一大圈之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噢？是这么重要的事吗？你是还通知其他初中同学了?”
“没错！确实是很重要的事呢！非常非常重要！我可说喽，做好心理准备！”
“等一下，我想想……”田雅琼故意跟高原开玩笑般地胡乱猜着，憋得高原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差点窒息而亡，“是那件，那件，那件吗？不对啊，难道是那件……不对啊，那也不需要去那么多人啊，到底是什么事呢……”
“额，雅琼，你学坏了……”
“刚刚好吧！我还真猜不到，总不可能是那件事吧……好吧，你说吧！”
“你确定要听吗？你会相当震惊的哦！”
“Beallears（洗耳恭听）”田雅琼习惯性地吐出了一句英文，莞尔一笑。大学期间曾经去纽约交换过一年的她，像成熟果敢的西方女性那样踢着高跟鞋，我行我素、从容淡定地漫步在都市的汲汲营营与紫醉金迷之间，心想应该没有什么事会让今天的自己觉得很“意外”吧。
电话的另一端在窸窸窣窣的微笑声之后，说出了那个悬置已久的、故弄玄虚的答案。
“嘭！”前方公园的门口，突然传出一阵老式爆米花机的巨响。周围围着许多等待已久、颇想怀旧一番的中年人。
“……”
伴随着那声愕然的声响，田雅琼停下了脚步。她微微颔首，早已不具备防摔功能的手机差点滑落下来。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听着电话另一边的老同学嘲弄着她过于膨胀的自信，然后同样唏嘘着时光深处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