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苗佳楠:如溺水般孤独 一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雅琼，你有没有试过拔河的时候……故意松开手？”
图书城的体育保健书刊区，苗佳楠双手背后，仰望着高高的书架，轻声问道。
“恩？拔河的时候故意松开手？”
“嗯，就是在双方相持得最激烈的时候，故意松开手。”
“啊?那对方岂不是就摔倒了？”田雅琼眨着外星人般的大眼睛，不明所以，“你是说互相闹着玩那种？”
“不是……是班级与班级之间的拔河比赛，双方在相持不下的时候，一方队伍中的某个人突然松开手……”
“可是，那样的话，这一方不就输了吗？”
“是啊，没错。本来双方僵持不下，这时因为少了一个人的力气，就绝对会输……但不知为什么，明明自己一方输了，却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至少说明，自己的存在还有那么一点点意义……”
田雅琼愣了一下，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又摸了摸苗佳楠的额头，纳闷地问道，“苗苗，你没发烧吧？”
被田雅琼这么一说，苗佳楠的意识仿佛从外太空猛然抽回到身体一般，定了定神，眨了好一阵的眼睛，才笑笑解释“刚刚是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还说我呢，不是说来买参考书吗？你怎么反倒在体育区待这么长时间啊?”苗佳楠反问道，他留意到田雅琼从书架中抽出的竞是些跑步方面的书。
“这……这不是选完参考书了吗，就四处看看呗。”田雅琼有些窘迫，连忙把抽出点书书名向内插回书架，避免被苗佳楠看到名字，“苗苗，那什么，你不用陪我，你去看你想看的书就行，一会我们门口集合吧。”
“雅琼，难道说你……”
“你那么放书的话，工作人员会很想死的！”这时，一个阳光清脆的声音传来，声音中还夹带着一种颇有弹性的调侃味道。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这是苗佳楠和田雅琼的第一反应，当她们抬头看到来者后，两个人都惊喜地叫了起来。
“夏竹溪！”两人异口同声尖叫道。
明明几个小时以前大家都还在同一个教室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但是这并不妨碍高原和丁骏锋提前回去所带来的空虚感被另一种熟悉所填补时，所产生的别样的激动与狂喜。
对于打小尚未离开过自己家乡的初中生来说，这就等同于“他乡遇故知”了。
“真巧啊！你们怎么也来了！”夏竹溪高兴地跟两人抱了抱。虽然平时跟宫泽磊拌嘴时颇有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但骨子里她始终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
“咦？就你自己吗？宫泽磊呢？”田雅琼下意识地问道，向夏竹溪的身后望去。
“什么啊？难道有我的地方就必须有那个好色的白痴吗?”夏竹溪将手中两本书夹到腋下，腾出手来恨恨地挽起校服的袖子，让人怀疑她的爱好之一便是修理那个混帐的青梅竹马。
“哎？你买的那是什么书啊？辅导书吗？”田雅琼一边问，一边悄悄将跑步书按照正常的方向插回书架。
“没啦，我才没那么用功呢，我买了两本关于拔河的书。”夏竹溪从腋下拔出两本书，向两人展示着书的封面。
“拔河的技巧与训练？”
“恩！过几天运动会不是有个集体项目嘛，宫保鸡丁那个白痴恐怕是没精力管这种事了，他自己的三个项目加上烂七八糟的事儿就够他烦的了。根据他的说法，另外三个班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二班，有好多难对付的死胖子。”夏竹溪大喇喇的地说，却发现苗佳楠和田雅琼正捂着嘴，用一种“哇，很不错的贤内助啊”的取笑眼神望着她。
“那是什么眼神啊！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这是为了、为了我们集体啊！”夏竹溪有点局促地解释着，虽然努力保持着横眉立眼的表情不变，但是脸上还是有点轻微发烫。
“呀！这谁呀！这不是宫泽磊的女……”还没等说话的人把话说完，夏竹溪的粉拳已正中其腹部要害，顿时一阵吱哇咧嘴，哇哇乱叫。
“靠，这……着是哪门子打招呼方式啊！”捂着肚子的男人哀怨地吼道，田雅琼和苗佳楠此时也做出了类似的动作，不过纯是因为笑到肚子痛。
能受到如此礼遇的人，除了谭勇强也没谁了。
要怪的话，就要怪他平时总爱戏称夏竹溪为“宫泽磊的女人”。对此，夏竹溪的反应出人意料地柔和，轻描淡写地承诺道：没事哈，可以说……不过呢，说一次！打一次！
言出必行，便是我夏大小姐的行事风格啊！
“唉？对了，就你们三个吗？高原和‘刘德华’呢？”夏竹溪好奇地问道，她知道这五个人一般都是同时行动的。
“唉，别提了，两个人提前回家，说是要单聊。”苗佳楠露出八卦的坏笑。
“噢~~原来如此，有情况啊！这才开学多长时间啊，手速很快啊！”夏竹溪故意做出十分夸张的表情，不过旋即皱眉，自然自语道，“原来我们的班长大人喜欢那种类型的男生吗？难不成是因为喜欢刘德华？”
“原来高原喜欢刘德华啊！怪不得呢！”田雅琼大叫道，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
“所以说，这个逻辑是，高原喜欢刘德华，而丁骏锋跟刘德华又长得很像，所以高原顺便喜欢了一下丁骏锋！但本质上喜欢的还是刘德华……突然觉得丁骏锋好可怜……”夏竹溪开始进入她的“自言自语”模式，这种模式在小学时曾被宫泽磊评价为世界上最恶劣的三种模式之一。至于前两种，排名第二的则是夏竹溪的“碎碎念”模式，不过两种模式的恶劣程度总和也不及第一种模式，那就是――
“说真的，这次我对青藏高原无比失望！我还以为她会喜欢宫泽磊那种比较爷们的类型呢……”腹部疼痛感刚刚恢复一点点谭勇强直起身子，试图加入三个女生的话题。
但是，他也仅仅说了两句话而已。
刚刚的是第一句。
因为，下一秒中，他就为刚刚的“口无遮拦”付出了异常惨重的代价。
“……喜欢宫泽磊……”
只见，夏竹溪微微颔首，头帘轻轻遮住眼睛，在脸颊处投射出一大片的阴影。太阳穴和挽起袖子的胳膊上，愈来愈鼓胀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喜欢宫泽磊……喜欢宫泽磊……喜欢宫泽磊……喜欢宫泽磊……喜欢宫泽磊……喜欢宫泽磊……喜欢宫泽磊……”
夏竹溪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五个字，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身体颤抖得向张满了的弓，又像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而作为力量与愤怒全部出口的拳头，则可以听到“吱吱嘎嘎”骨节摩擦的响动。
小宇宙正如燎原的烈火般熊熊燃烧。
谭勇强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性格开朗、自己很喜欢调戏的同学，不知所谓地说了句：“怎、怎么了？”
这便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
因为他在不经意间，引出了那个性格如盛夏一般的女孩内心中，来自西伯利亚最寒冷的龙卷风。
“……喜欢宫泽磊的……喜欢宫泽磊的……喜欢宫泽磊的……统统给我去死吧！！！！！！”
只见夏竹溪双眼猩红，双拳灌注了全身的杀气，一阵暴虐至极的“天马流星拳+庐山升龙霸+凤翅天翔+钻石星辰拳+星云锁链裤裆开线”，避无可避地轰中了谭勇强的肚子、心、肝、脾、肺、肾……
“啪、啪、啪、啪、啪、啪……”
“轰、轰、轰、轰、轰、轰……”
“中、中、中、中、中、中……”
“……”苗佳楠面如土色地看着谭勇强，脸上写满了怜悯与痛楚――那拳拳到肉的巨大疼痛好像能通过空气的介质传递到她的身上，再通过血液刺穿她的心脏一般。
“……”田雅琼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惨不忍睹”的感觉，还要追溯到小学那次死里逃生的“丢沙包”游戏。那时因为不小心中了对方的“魔镜战术”，当如炮弹一般的沙包出现在眼前时，自己距离对方的炮筒只有不到1米的距离。
只见这时，将这强横霸气的连招照单全收的谭勇强弓着身子、双腿弯曲，额头顶在地上，嘴角残留着散发着酸气的呕吐物，根据颜色勉强可以判断出，那是自习课上他偷偷往嘴里塞的草莓味夹心饼干。
而双拳红得如同带了拳击手套的夏竹溪则在一阵剧烈的喘息后，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常态，暴走的模式也随着呼吸逐渐的平稳而退了出来。
这便是在宫泽磊的一生中，最惧怕的“恶劣到极点”的模式――由“嫉妒”和“暴力”催动的“嫉妒魔王粉碎拳”！！！
但凡有人在夏竹溪面前说“某某女生也喜欢宫泽磊”，她就会骤然陷入这种无法自控的模式，然后对着说话者不分青红皂白地暴K一顿，管他是人是鬼，先揍了再说。
“原来，夏竹溪的性格这么……”回家的路上，田雅琼有点心慌地眨着眼睛，精神上震惊的程度不输给被闪电劈中的谭勇强。
这份余威不散的震惊，一部份来自于夏竹溪与性格云泥之别的举止，一部分来自于谭勇强的身体素质――吃了那样的一串连击，竟然还有体力骑自行车！！！
“……”谭勇强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心里早已把这笔账算到了宫泽磊的头上：妈的，真是个连自己女人都看不好的混账啊！！！
“不过……其实好羡慕呢！”苗佳楠眨眨眼睛，不知是为谭勇强感到悲伤还是怎么的，眼圈竟然有些泛红。
“是啊，世界上还真有青梅竹马存在呢！”田雅琼也露出水一般的温柔笑容，任晚风轻拂着自己的脸庞。
“……”谭勇强摆出一副死鱼眼的模样，胡乱地踩动着脚踏车，不知在想什么。
“而且，你们还记得吗，与初二学长雨中打篮球那次，夏竹溪曾经说过的一件事……”苗佳楠的语气有点轻缓、有点顿挫，似乎还夹杂着某种若隐若现的哭腔，“好像是说，他们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拔河比赛，宫泽磊在整个班级都放弃的情况下苦苦支撑……”
“噢噢噢，我好像也有印象！”经苗佳楠这么一提，田雅琼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被暴风雨席卷的午后，“啊！怪不得呢！所以她才想去买拔河方面的书呢！”
话音刚落，田雅琼突然“啊”地叫了一声，险些没扶好车把，撞上旁边的二级残废的谭勇强。
“怎么了？”苗佳楠。
“我……我有本书忘买了……没什么，没什么。”田雅琼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想买的那几本“跑步”书，被夏竹溪和谭勇强这段插曲给搅乱了。那之后，书店就开始播放“逐客关店”的广播了，一着急就忘拿了。
这时，苗佳楠突然露出了“果不其然”的得意表情。
“哼哼哼，我就说嘛……还买练习册，其实你今天也是去买跑步类的书吧！是为了准备800米把！”苗佳楠就是苗佳楠，她并不是高原，对于自己的新大陆发现，她才不会掖着藏着、把别人的心情考虑一万遍之后才说出口呢！
“……”谭勇强依然保持沉默，他很想说点什么，但似乎是生理机能并不支持。
“哪有啊……苗苗，你想太多了，只是顺便看看而啊！”田雅琼不自然地转了转眼睛，将头侧到一个风能撩动起头发、挡住尴尬表情的角度。
“不管怎么说，雅琼你好厉害啊，竟然敢报800米，我真是累死也跑不下来呢。”
“唉……其实我也有跑最后一名的觉悟啦……”田雅琼耸耸肩，一脸沮丧。她恨自己，明明自己的动机够强大，怎么身体就那么不争气呢！刚跑了400米就嚷着罢工，真是太气人了。
“难不成，雅琼，你也是为了谁才这么拼的吗？”没来由的，苗佳楠突然问。
“……”田雅琼愣了一下，这种感觉在与高原的对话中有时会出现。那是一种绝对不能对别人讲、但却希望别人能了解的隐秘心境。
空气里回荡着自行车轮划过空气的“嗡嗡”声。
“也没啦，只是想挑战一下自己而已。”田雅琼抿着嘴角，望着车轮前方被夕阳斜斜地拉长的影子，莞尔说道，“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很胆小，很多应该尝试的事情都没胆量去做，也因此错过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回头想想就会觉得很遗憾。所以这次，反正800也没人报名嘛，就试试喽。况且上了初中又没人认识我，这样即使丢脸也不会太难堪嘛！嘿嘿，就是这样啦！”
“……”谭勇强继续遵守他的哑誓。
“那也很了不起了！要是我，一想到自己在全校面前跑最后一名的画面，就会觉得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似的，周围一片黑暗，好像沉到海底一般......好孤独，好冰冷，好可怕......”说着，苗佳楠仿佛看到了那一幕一般，不禁打了寒颤。
“不……会……的……”
终于，终于，谭勇强开口说话了。
看脸色，他应该是忍着巨大的疼痛。
“我……们……会……给……加……油……啊……”谭勇强的表情很像是为了救界外球、脊椎严重受损的樱木花道。
“对啊对啊，就算跑最后一名，我想至少班里的同学还是会支持我的吧，哈哈。”田雅琼自我安慰般地笑笑，用余光瞟着苗佳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五个人分开的缘故，今天的苗苗有总觉得有点奇怪。
“……真的是那样吗？就算是同一个班......”苗佳楠喃喃自语道，当她发现田雅琼用异样的眼光注视自己时，连忙解围似地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说道，“我是说，一定是那样的啦！雅琼，我们都会为你加油的！”
“恩！”田雅琼用力地点点头，然后轻轻收闸，脚轻轻点地，停下脚踏车，“那，再见喽！看来今天，苗苗你得护送谭勇强回家了！哈哈！拜拜！”
“雅琼，加油！”苗家楠轻轻握拳，举过头顶挥了挥，和谭勇强一起目送着田雅琼离开。
“哎……我……说……”待田雅琼的自行车转过弯后，谭勇强再度龇牙咧嘴、忍着剧痛地拉开了话匣子，“你……你……小学……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好不容易听完谭勇强说出完整的一句话，苗家楠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摆摆手说道：“没有啊，我看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想……想……讲……的……时……候……我……可……以……受……累……听……一……下……啊……”这简直是对听他说话的人的一种折磨。
“好啦，好啦，真的没有啊！我小学过得很快乐呢！”苗佳楠说着重新蹬起脚踏车，右手顺势在眼眶的地方撩动了一下。
湿湿的。
唉，我真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