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宫泽磊:被暴雨席卷的午后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风和日丽中的成长总显得不痛不痒,那些几经风雨的日子,才是人生中最动听的回响。
一个人是这样,一个班级也是如此。
初一四班第一次经历暴雨的洗礼,是在2002年9月中旬的那个午后。
早上还好好的天儿,在间操之后突然翻脸一般地阴沉下来。不到中午,窗外已然是一片混沌的鸡屎色,酷似怪兽毁灭地球的凶兆。微微刺骨的凉风从纱窗的缝隙贼兮兮地钻了进来,然后迅速变身为锋利小刀片,丝丝拉拉地切割着半截袖外裸露出的稚嫩肌肤,顿时一片片鸡皮疙瘩在教室里哆哆嗦嗦地传染开来。
一场即将毁天灭地的暴雨,正在酝酿着自己最恰当的发泄情绪。
这种充满破坏力的天气,总能引起困兽犹斗般的学生们的极大兴趣:一些人不由自主地望着外面失落的世界发呆,而另外一些,则看着窗户上映出的、处于安全的地带的自己,心中有种莫名的狂喜。
“呲——砰砰!”正在上数学课的陈英凤老师用力地关上了窗子,以此来“砸醒”那些望着窗外犯傻愣神儿的小屁孩儿们。
很多学生被吓了一个激灵,赶紧将注意力回到“溜号必死”的数学课堂。几个小女生还捂着自己的小心脏不停地喘着粗气,一边喘还一边惊魂未定地念叨:“哎妈呀,哎妈,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看谁这么喜欢外面,要不要出去站一会儿再进来?”被称为“凤姐”的陈英凤眯缝着眼睛看着下面这帮素质参差不齐的学生,眼神里射出不怒自威的透骨奇寒。
作为育英中学“重点”时期留存下来的功勋教师,陈英凤已经在这所命运多舛的学校工作了10多年了。她也将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悉数奉献给了这里。“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在这10多年的光阴里,她曾经目睹了太多的天才与疯狂,得意与失落,快慰与怅惘。无论是教学经验还是对付学生的技巧,她都是超一流的。用高原爸爸的话讲,如果育英中学没有陈英凤,那么这所学校仅存的重点遗风将丝毫不剩了。
当被告知2002级这两个班(她是初一三班的班主任)是自己在育英中学的最后一批学生时,陈英凤虽然看上去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其实她在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要给自己在育英的岁月一个完美的收尾。
她个人还保持着育英中学两项了不起的纪录——连续三届,她所带的班级重点高中录取率第一;连续三届,毕业生告别班会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最后一批学生……划下一个完美的句点吧!”她心想。
因此,她不管与自己撘班儿的刘梓墨究竟是如何要求学生的,她本人就是要将“惹不起的凤姐”的魔鬼作风贯彻始终,挥动着嗜血的皮鞭逼迫着每个懂得疼痛的淘气包向前跑,直到三年后的中考,直到告别时刻的来临。
那种老道强势的教学风格从她方方正正的脸型中就能看出来。深谙学生心理的她,将“大棒与胡萝卜政策”用得天衣无缝。结果是学生们无人不念她的好,也无人不感激她的严厉与督促。
柴俊男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凤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柴俊男将刘梓墨定义为“不好对付”,而将凤姐直接归为“压根儿不能想对付这茬儿”的一类。因此无论在其他课堂怎么插科打诨、恣意妄为,一到数学课柴俊男立马变身成积极发言的三好学生,有时候还会一本正经地去问凤姐一些他会做的题目,经凤姐稍一讲解,立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弄得凤姐怪有成就感的。
但此时此刻,这个暴雨将至的中午,他却显得得心不在焉,急促的呼吸也与往日的从容大相径庭。
其实不只是他,初一四班几乎所有人都有某种类似的不安涌动在胸口。外面的天气仿佛是一种不祥之兆,预示着这个刚刚组建没多久的班级,在这个中午,在劫难逃。
而这一切的针毡与芒刺,皆源于两天前的那个“事件”。
说起来,在柴俊男征服四班的旅程中,最难缠的对手非宫泽磊莫属了。如果说,其他同学在自我介绍的那一刻,便已经被被柴俊男看透了五脏六腑的话,那么宫泽磊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的意外——看不清其实还好些,看清了反倒觉得相当棘手——如果柴俊男的终极目标是搞定韩雪的话。
“宫泽磊,身高1米78左右,长相……臭流氓!性格……臭流氓!体育……臭流氓!”柴俊男的侦测系统曾经显示这样的结果。
许多男生在大学毕业后才懂得的道理,柴俊男仿佛与生俱来就已明了。他知道如何与人恰到好处地打交道,他知道如何穿衣戴帽最适合自己,他也知道名为“女孩”的这类生物,到底会对什么样的男生痴狂不已——他在他心中,默默地给除他以外的这类男生起了一个雅致的称号——臭流氓。
不过宫泽磊似乎没有柴俊男那么明确的目的性,他好像喜欢班里的每一个女生。也因此,两个人开学这段时间相处甚好,一山难容二虎的情形完全没有出现,两人还联手成了数学课以外的、其他课的搞笑活宝。
这种融洽的关系,终结于柴俊男与林羽萱相遇的那一天。
……
宫泽磊瞟了一眼表情严肃的柴俊男,旋即又把注意力送还给陈英凤。只不过,盯着黑板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抽离了当下的现实,回溯到几天前那个“事件”的起点。
其实他本人并不太了解整个事情的始末,“事件”发生时,他正在旁边跟几个女生炫耀自己的球技——他打篮球纯粹是为了讨女生欢心。
当宫泽磊发现另一边的篮筐下“出事儿”的时候,他只看到柴俊男和一干同学将本班的张超群和一个初二的胖子拉开,似乎是因为打篮球起了冲突。宫泽磊留意到,当柴俊男与对方交涉的时候,另外一个二年级的瘦子突然推搡了柴俊男一下,双方又险些起了冲突。篮球架下也围了一大群人,围观的学生如遇到磁极的铁屑一般迅速聚拢。
就在宫泽磊准备过去拉架时,对方来了一个反戴着黑色帽子,长得挺高挺帅的初二男生,好像叫吴迪什么的。他走过去鼻孔朝天、语气冰冷地对柴俊男说:“……这事儿既然是因为打篮球发生的,就应该用打篮球的方式结束。后天中午1点,我们还在这儿见。一对一,谁先进5个谁就赢。你们班谁上都行,对手就是我。如果我们赢了,你们就跪下……给我哥们赔礼道歉,我们输了……呵,我们就给你们跪下。怎么样,公平吗?”
那个初二的胖子和瘦子一边起哄附和,一边还竖起中指骂骂咧咧地挑衅。
受到对方鄙视目光影响的柴俊男丧失了宝贵的冷静,在众人目光的压力下一口答应下来,血气方刚在那一刻战胜了理性侦测。
没想到,答应之后的柴俊男肠子差点悔青:他本人很擅长足球,班里有几个也很擅长足球的同学,但偏偏没人“擅长”篮球——当然,这里的“擅长”,指的是能跟吴迪有一打。
“妈的,我听说那个吴迪,咱校单挑没人能赢他啊……”谭勇强虽然有火上浇油的嫌疑,但他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
“那个初二的也太过分了吧!输了陪道歉还不行啊,跪他个头啊……”吕文琦也表示很愤慨。
“没事没事,实在不行就我上。”柴俊男勉强挤出无所谓的微笑,说话的声音很轻。
宫泽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件事他其实多多少少能插上一点手,但他转念一想——让柴俊男那个混蛋出一回丑也不错——这种想法,始于在他看到柴俊男一边给韩雪大献殷勤,同时又跟另外一个异常漂亮的学姐交往过密之后。
这种背叛女孩子情感的事情,在宫泽磊的价值体系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绝对!绝对!
“铃铃铃——”随着一声午休的铃响,漫长又令人窒息的数学课终于结束了。在凤姐走后,班里但凡知道大事不妙的同学,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集中到柴俊男那里。
“喂,你真的要去啊?”韩雪此刻也没心情开玩笑,站起身问柴俊男。
“……”柴俊男愣了一下,然后咧着嘴,再次露出了失踪了有一段时间的贱贱表情,说,“只要你不去看,我输了也无所谓啊,哈哈哈。”
“……”宫泽磊本来还在酝酿着的同情心,此刻又被这令人讨厌笑声吹散了。
“咦?对了!宫泽磊,你不是篮球打得挺好的吗?”韩雪突然想到,皱着眉头问。
“我……那都是花活儿、假把式,”宫泽磊轻轻摇着脑袋,叹了口气说,“跟人家吴迪还是没配……”
“……”柴俊男瞪了宫泽磊一眼,他知道这小子最近几天看他不顺眼,所以也不打算求他。再怎么说,这场关乎尊严的对决也是自己揽下来的,就算输了也认了。
“柴俊男,让我自己去吧。”张超群站起身,咬牙切齿地说。
“超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那个吴迪是冲我来的。”柴俊男在张超群耳边小声解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来柴俊男只是为了安慰张超群才故意这么说的,但没想到“是冲我来的”这几个字刚刚说出口,霎时间,他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之前见过那个吴迪。
在吴迪给韩雪送花的时候,柴俊男无意之中透过班级的玻璃看到了吴迪那张脸……还有那个胖子和瘦子……正是那天打球寻衅滋事儿的两个人。原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吴迪很可能是觉得他对韩雪有威胁,特意找了这么个机会来羞辱他的……奶奶的,原来如此。
这时候,窗外开始飘起了小雨。
除了个别有先见之明的同学,如高原,事不关己地打伞出去吃饭之外,其他人都被困在了教室或走廊——他们正好也没心情吃饭。这件事虽然表面上是针对个人的,但一句“你班谁上都行”便一下子把性质扩散到了整个班级层面。
换句话说,班里的每个人都清楚,这次比赛不单是一次冲突事件的终结,更关乎初一四班的荣耀与尊严。
“柴俊男,”宫泽磊叫住柴俊男,“你会打篮球吗!装什么装啊!”
“靠!会不会肯定比你厉害,至少我赶上!”柴俊男毫不示弱地呛回去。
宫泽磊挑挑眉毛,举起双手,点点头,意思是:行行行,你厉害你厉害你厉害,你厉害还不行吗?
这时候,四班的门口堵了很多初一年组其他班级的学生,特别是那些喜欢打篮球的男生。他们认为这场比赛绝不是什么个人恩怨,甚至不是四班本身的事儿,而本质上是初一年级荣耀之战。因此,他们建议派出初一球技最好的几个人对吴迪进行车轮战。
“我先谢谢大伙儿了,”柴俊男略显悲壮地说,“但这事儿既然是我答应的,应该由我来承担。我不代表四班,输了也是我个人给他道歉,大家不用担心,不涉及别的。”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但是比赛丝毫没有取消的意思。
走廊里的纷杂与喧闹顿时让整个事件迅速扩散,初一年组的四个班基本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分析这场比赛的意义所在,也有的认为在大雨天比试,也许柴俊男也不是一点点胜算也没有。
这时,二楼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是吴迪,和跟在他后面浩浩荡荡的助威大军。
初二年级显然也没有把这场比赛看成是简单的个人球技的较量,而是延伸出更多宏达的意义——他们要教训一下初一这帮狂妄的小崽子。
“喂,怕了?”反戴着帽子的吴迪拍了拍篮球,带着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脸色苍白的柴俊男,冷冷地问。
“1点,球场见。”柴俊男回以同样不屑一顾的眼神,用大拇指轻蔑地指了指外面。
吴迪的嘴角冷冷地抽动了一下,微微摇头,走了出去。
而此时,初一四班教室里的一个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韩雪。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韩雪看了一眼吴迪送给她那束已经凋零的花,表情坚定又决绝。
“啊?”吕文琦从来没见过韩雪的这种眼神。
“我去跟吴迪说,这只是比赛,没有下跪之类的条件!”韩雪霍地站起身,往日或冰冷或娇气的晕轮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的她正散发出灼热耀眼的火焰。
“韩雪你坐下!这关你们女生什么事儿!”宫泽磊看到韩雪要跟着掺和,终于坐不住了。
“宫泽磊!”韩雪目露凶光地看着他,“看着你长得挺帅,原来你是这么蠢的人吗?!!!”
说完,她甩着潇洒的长发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宫泽磊被韩雪这么一说,顿时虎躯一震。他突然很想一拳砸碎书桌,再一脚踢碎墙壁。
“你大爷的!!!!”宫泽磊踹了一脚书桌,气哼哼地跟了出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不留情面,很多想去篮球场观战的同学因为没带伞,都心有余悸地看着窗外,犹豫不决。
这时候,“早就出去吃饭”的高原突然从门口闪了进来。
她和几个女生捧着一大把的伞如释重负地卸在讲台上。
原来,在高原的倡议下,她们用午饭钱买了几把伞,又从其他班里借了十几把伞,看她们气喘吁吁的样子,一定是跑了所有的能弄到伞的地方。
然后,她擦了擦挂满脸庞的雨和汗,走上讲桌上,豪迈地对着班级大喊:“咱班……咱班……咱班能出去的都出去给柴俊男加油吧……几个人打一把伞,快点快点……马上到1点了……块!快!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