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竹溪:雨中的骑士 上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今天外面是怎么了？”
午休时分，刚刚将侧脸埋入臂弯的刘梓墨皱着眉、抬头抱怨道，走廊里躁动的脚步声吵得她全无睡意。
她看了看窗外，绵密的雨滴正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办公室的玻璃，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找她一样。
“听说是在进行篮球比赛哦。”教英语的宋慧妍老师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说，她正在批改着一堆七扭八歪的英文字母。
“天哪，这帮学生也真是的，这天儿打球也不怕感冒。”刘梓墨伸着头，看了看外面被冲锋枪扫射似的积水处，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还有你们班的同学呢，有那个大个儿，叫叫叫……柴帅男……什么的……”宋慧妍翻找她刚刚批过的柴俊男的作业，寻找着那个封面签名十分潇洒、内容却潦草不堪的本子
“啊？！”刘梓墨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确认道，“叫柴俊男！他现在在外面打篮球？”
“对对对，柴俊男，名字起得特！别！直！白！”宋慧妍打开柴俊男狂草风格的英语作业本，感叹道，“可惜啊，字迹与长相完全相反。”
“这死孩子，不要命了！”刘梓墨完全没心情玩味宋老师最擅长的冷幽默，她怒气冲冲地推开办公室的门，黑着脸走了出去。
“没那么严重吧，年轻老师就是爱小题大做……”宋慧妍不慌不忙地自言自语，凝望着柴俊男作业本上帅气的签名思忖道，“……不过也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嘛！”
刘梓墨刚走出办公室，蓦然发现一排学生正扒在走廊的窗台上向操场的方向张望。潲进来的雨水穿过敞开的窗子、斜斜地镖中这帮学生的额头，但他们却好像浑不在意似的，摆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透过风雨涌入的窗口，刘梓墨远远地望见了让她惊掉下巴的一幕：
何止是柴俊男，整个初一四班，不，应该是整个初一年组都傻不愣登地站在阴雨连绵的操场上，要么几个人合撑一把随时都能被风吹烂的小伞，要么干脆支起起校服和塑料布遮风挡雨，而被厚厚的人群围在球场中央的正是身形狼狈的柴俊男，还有另外一个反戴着帽子的黑衣男生。
“安雨宁，这到底是干嘛呢？”刘梓墨的眉毛挤成了一个倒着写的人字，摸不着头脑地寻问站在旁边的初一三班的文艺委员。
“噢，刘老师，这……这个……您还不知道吗？”安雨宁惊讶地眨眨眼，白皙可爱的脸庞露出俏皮的微笑。
“不知道啊，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啊？也没人跟我说啊！”刘梓墨对突如其来的一切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说呢，应该说是……男子汉之间的战斗吧。”安雨宁用她那标志性的空灵声线回答，天生明亮知性的眼眸蘸满深意地望着人头攒动的操场，含笑的嘴角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趴在教学楼窗台上观战的学生们组成了壮观的人脸城墙，一束束目光交织成火力网，伙同愈加肆虐的雨滴，将篮球场周遭的水洼打成了马蜂窝。
篮球场上，皮球在急促的呼吸声中起落，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并不干脆，有点粘滞，有点沉闷，有点令人头皮发麻。
此时控球进攻的是吴迪。
只见他微蹲着身子，将重心压得很低，连成一体的黑色着装使他看上去像一只蓄势待发、伺机而动的野兽。
吴迪用冷得刺骨的眼神盯着柴俊男的脸，看着他破绽百出的防守，嘴角咧出一抹冷笑。
柴俊男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水滴，是雨是汗，没有人知道。只是那高高瘦瘦、平日里令人艳羡的身材，在风雨的嘶吼中，第一次显得如此单薄，好像随时都能被吴迪那道黑色闪电击穿，整个人裂开两半似的。
场边，四班的学生们挤在雨伞中屏息凝视，压抑的气氛让每个人都忘记自己还有加油的能力，他们只是看着，默念着，祈祷着，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与窒息。
韩雪将雨伞斜斜地靠在肩上，好像故意让雨水沾湿自己的脸庞一样，一双明眸在雨帘中略显迷离，整个人都被一种宿命的情绪笼罩。眼前的一切，在她看来是那么那么的熟悉，这种西西弗式的轮回如诅咒一般逸散在她的人生中，挥之不去。
国大龙躲在校服下面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雨水在空气中划过的沙沙声，勾起了他很多年前的一段回忆。那是属于雨水的印记，属于童年尚未终结时的豪迈决意。
身形娇小的高原藏在遮天蔽日的“伞阵”之中笑嘻嘻地观战，她是整个观战的人群中唯一还能笑出来的人。
她笑着这群男生的白痴，也笑着他们的勇气，她笑着明明冻得瑟瑟发抖还是驻足观看的人群，她笑着待会儿刘老师问责时自己可能的窘迫。她好像有一种独特的抽离自身的能力，能像看戏一般观赏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既然只是戏，那还愁个屁。
宫泽磊跟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同撑着一把伞。拿着伞柄的他，熟练地将伞歪到了共伞的女同学一侧，而将自己的一侧裸露在雨中，任凭雨水偷袭自己的肩头。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宫保鸡丁。”伞下的女生表情平静，看着球场上疲态尽显的柴俊男，轻声地问宫泽磊。
“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宫泽磊微微扬起脸，看着越下越大雨，微微阖上眼睛，心头的情绪不知是沉醉还是怅惘。
“刷！”湿湿的皮球穿过篮筐的网心，应声命中。
罚球线处，吴迪雕塑般的投篮姿势还静止在那里，好像在等人拍照。
柴俊男呢？被吴迪眼花缭乱的运球晃晕的他，站在三秒区里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咙被一阵急促又寒凉的喘息磨得生疼。
“好球！！！好球！！！漂亮漂亮~~~吴迪帅呆了！！！”初二的拉拉队中间第一次迸发出欢呼与掌声，操场上冰冷凝滞的气氛总算有了些许缓和。
“……竟然完全没受下雨影响。”初一二班的高震鹤双手抱胸，老成持重地说。他是二班公认的体委人选，也是班里篮球打得最好的男生。
“是啊，这样看来，就算是下雨，也还是完全没有机会。”一班身材高大壮硕的熊宇龙咬着手指，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但……”三班的王牌南海似有不同的看法，他扭头看了看宫泽磊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他们班谁都可以上的话，也不见得一定会输……”
“他在想什么呢……”南海看着宫泽磊略显迷茫的神情，心想。
这时，在教学楼里观战的一个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安雨宁，你们谁还有没有伞！柴俊男不能再打了！”刘梓墨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大声嚷道。
“我们雨伞都被高……都被那些外面的同学借走了……”安雨宁心念一转，露出毫无破绽的诚恳微笑。
“这可咋整……得了，我去拿件衣服……”刘梓墨心急如焚，急得团团转，咬牙切齿地念叨着，“柴俊男这个白痴，不知道自己身体不能参加那么剧烈的运动吗！”
“！！！”
刘梓墨话音刚落，安雨宁霎时虎躯一震！刚刚还蘸满了墨水的眼眸瞬间风干成了灰色，她顿时理解了刘梓墨语气中所暗藏的“焦急”所为何指，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刘老师！等一下！教室好像还有雨衣！我去给您拿！”说着，安雨宁快步向教室的方向跑去。
刘梓墨双手拄在窗框上，看着远处跪在球场上的柴俊男，双拳紧握直至颤抖，头上青筋暴起。那一刻，她真是杀了柴俊男的心都有。
而她所看到的这个画面，更是让在操场上围观的同学们心头一紧，有的女生甚至因为忍受不了这种残酷的场面而低声啜泣。
柴俊男滑到了。
确切地说，他是被吴迪晃到了。
更确切地说，是吴迪故意把他晃倒了。
接着又是“刷”的一声，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轻松上篮得分。
“好球~~~~Yes!!!!吴迪威武！！！！吴迪我爱你！！！”初二啦啦队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欢呼声所包藏的情绪中，有“教训不知天高地厚小鬼”的痛快感，也有羡慕、嫉妒、爱慕、反感、崇拜、自豪、怜悯等复杂心态交织成的力场，混杂在雨幕里，飘洒在吴迪与柴俊男的额头与双颊，也弥散在韩雪与另一个正在向球场赶来的倩影的睫毛与发梢。
“这下糟了。”国大龙看到柴俊男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不知是扭到了腿，还是从内而外的锥心刺痛。
“不行！他不能再打了！”高原收起了笑容，对着身后的张超群和其他几个男生，用不容拒绝的坚定语气说，“咱们快点把柴俊男扶下来！”
柴俊男用拳头愤怒地捶打着地面，他忍着剧痛，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对着冲上来的高原说：“不下不下，我还能行，还没输，还有三个球呢！”
然而，痛苦的表情却骗不了人。
“换人换人，我上我上我上！”张超群再也不想当缩头乌龟了，反正横竖都是一个输，要下跪也不能连累别人。
柴俊男对着张超群摆摆手，眼神坚定地点点头，示意自己OK。
“喂，你们解决完了没有？一会还要上课呢！”初二那个挑事儿的胖子嚷嚷。
“来，再来！”柴俊男喘着粗气，眼前的吴迪已经变成了重影。
“这下，四班该怎么办呢？”高震鹤抿了抿嘴，表情严肃。
“奶奶的，我要是四班的就好了，看我不撞飞那个初二的。”熊宇龙摩拳擦掌，却爱莫能助。
“还不出手吗，混蛋……”南海看着宫泽磊，很想冲他丢一块板砖砸醒他：你难道不知道这场比赛的意味吗？！！
也许是南海的脑电波传递了过去，也许是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就在这时，与宫泽磊共伞的女孩突然用粉拳头“咚”地敲了一下宫泽磊的脑门儿，生气地对他说：“宫保鸡丁！你到底有完没完！是不是这雨不停，你就不准备上了啊！”
这凌厉的一敲，终于让身体机能处于停滞状态的宫泽磊如梦初醒，他深吸一口气，好像从火星刚回来一般打量着眼前的状况。
“……”高原莫可名状地看着两人的互动，隐隐能感觉到两人不一般的羁绊。
“喂！初二的！我们换人！”宫泽磊举起手，声音低沉却带着杀气。
观众们的目光齐齐地向声源射去，刚刚还一篇欢呼声的初二方阵突然安静了下来，被吵闹声掩盖的雨声再一次“沙沙”地凸显了出来，一阵短暂的静谧切断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身高不输吴迪，眼神略显凶狠初一的男生，那自信的表情好像在说：玩儿得差不多了，咱们该来点真的了。
一滴雨水划过柴俊男的眼眶，他等待这个声音太久太久了。
但，男子汉的自尊心哪能让他就此退场，他对宫泽磊投去不屑一顾的眼神，对他说：“切，没胆儿就别装了，还是老实当个观众安全。”
那一瞬间，宫泽磊又不想打球了，只想打人。你妹的，这么多女生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看到宫泽磊气哼哼的模样，共伞的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耳边轻声对他说：“他可是男的，你何必理他呢，我们这帮女生可都会为你加油噢！”
终于，一句惊醒梦中人。
听到这番话后，宫泽磊所有关于柴俊男的怨念瞬间烟消云散，一口压在胸口的闷气徐徐吐出。他扫视了初一那些刚刚相识两周的美丽面孔，看了看初二那边带着成熟韵致的学姐们，一股由荷尔蒙催动的豪情热血顿时在心中奔涌。柴俊男在他眼里立刻变成了蚍蜉蝼蚁，所说的话自然是不值一听。
“别废话了，赶紧下来！这么多人都在雨里浇着呢！”宫泽磊完全不生气了，鼻孔朝天地对柴俊男说。
“一边儿去，就你耽误时间！吴迪，快点！”柴俊男不理他。
“……”吴迪抱着篮球，看了看柴俊男，又看了看宫泽磊，再看了看似乎重拾希望的韩雪……然后指了指宫泽磊，冷冷地说，“小子，你上。”
“！！！”柴俊男顿时感到一阵奇耻大辱！他刚想用激将法呛回吴迪，不过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正在朝着这个方向提刀杀来。
见势不妙的柴俊男二话不说，脚底抹油，乖乖地躲进了人群。
来者正是披着鲜红雨衣的刘梓墨，她带着老鹰捉小鸡气势向球场冲来。
教学楼里，安雨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忍不住笑了出来，又露出了深深的梨涡。
“哈哈哈……”
“雨宁，你笑什么呢？我们可是落后呢！”她的好友徐萌挂着战斗脸问道。
“没什么……”安雨宁眸子微阖，轻轻眨动，露出甜甜的笑容，感叹地说，“男生啊，真是有趣的生物。”
“……“徐萌挠着脑勺，莫名其妙。
篮球场上，衣服已经湿透的吴迪面无表情地看着宫泽磊。
“喂，你用不用换件衣服啊！感冒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宫泽磊自信满满地做好防守姿势，企图用语言干扰吴迪。
“换衣服？好啊！”吴迪简单一个虚晃，在宫泽磊几乎毫无反应的情况下突破成功，宫泽磊急速回撤，吴迪一个急停，高高跃起。
“滑了。”高震鹤听出了吴迪鞋底与球场塑胶之间摩擦发出的异样声响。
“如果能尽快轮到那家伙进攻，四班就还有一丝机会。”南海心想，他也判断此球至少应该是打铁。
果然，吴迪略带后仰的跳投似乎失去了应有的平衡，当球飞出的瞬间，他自己也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已经鞭长莫及的宫泽磊下意识地转身去摘篮板球。
然而，皮球向跟所有人开玩笑一样，在风雨飘摇的空气中，巡礼了篮筐的四周后，犹犹豫豫地栽进了篮筐。
皮球穿过篮筐，直直地落到了面如土色的宫泽磊手中。
吴迪仰面躺在雨中，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对着天空高高举起右手，握紧了拳头。好像在对老天示威。
这一次，不只是初二年级的拉拉队兴奋得跳高，初一的很多人也都被这一球深深地震撼了。
没有人想到，这样的一场对决，会对一些尚处于迷茫中的心灵给予怎样的提点；更不会有人晓得，这样的一场比赛，影响了多少人往后的三年。
“靠！真厉害啊！”熊宇龙牙关一颤，手指头险些啃破。
“有点儿运气成分。”高震鹤还是不信。
“下雨天还能有这种手感……”南海不由啧啧称赞
本以为宫泽磊上场会带来一丝胜利希望的韩雪，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一想到败者要下跪这种恐怖的条件，一种难以言表的自责感就在她的胸口炸开。
她走上前去，想趁着这一球的间歇对吴迪说一句话，希望他能……
“韩雪，再等一下。”高原拉住了韩雪的胳膊，她是初一四班能大致参透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三个人之一。
“可是……”韩雪的脑袋里充斥着过往岁月中类似的片段。那些久远的记忆每一次她都试图忘记，而每一次眼前的事又都再次提醒她：就算她忘了，事情还是会不断重演！
“我相信宫泽磊会赢的！”一个阳光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挑开了高原与韩雪之间意志的僵持。
说话的人，正是在宫泽磊上场后便独享雨伞的夏竹溪。
“对了，夏竹溪，你是不是以前跟宫泽磊一个学校的啊？”高原好奇地问。
“哼，跟那个笨蛋何止一个学校，根本就是被父母那辈儿定了娃娃亲！”夏竹溪略显羞赧地微笑着，看到所向无敌的吴迪第四球终于投失了。
这回，轮到宫泽磊进攻了。
“啊？娃娃亲！”高原韩雪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惊叫道，面颊泛红。
“开玩笑开玩笑的，是爸妈那一辈儿平时总爱乱扯的无聊玩笑。”夏竹溪的眼神里闪烁着明亮又充满信心的光芒，轻盈地说，“我们的爸妈以前都是同学，我们两个也住在同一个楼，后来又上了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哎……真是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等一下等一下……”高原瞪大眼睛，顾不得礼貌打断夏竹溪，“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
“……青梅竹马？”韩雪也张大了难以置信的嘴巴。
“哎呦，不瞒你们说，我其实之前都不知道这个词，是看了《名侦探柯南》才知道的。果然，相当贴切呢！”夏竹溪的笑容更灿烂了，因为他的耳边已经响起了初一年组第一次的暴走式欢呼！
宫泽磊进球了！！！
“耶！！！！！！！！！！~~~~~~~~~~~~~~~~~~~~・！！！！！！！“
霎时间，操场上，走廊里，雨伞下，雨衣下，地下，天上，无不回荡着击掌与欢呼的响声。
整个操场似要被震裂，教学楼几乎被震塌，淅淅沥沥的雨水更是落到地面之前就被巨大的热情给蒸发掉了。
初一年级的新生们像庆祝毕业、庆祝申奥成功、庆祝二战胜利一样欢呼着，跳跃着，将雨伞抛到天空，尚未熟悉的同学之间毫无芥蒂地拥抱，刚刚还因残酷的画面抹眼泪的女生这次换成了热泪盈眶……那是一副绝无仅有的激动画面。
雨势渐渐小了起来，漆黑的云层在空中缓缓蠕动，似有慢慢撤退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