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谭勇强:天才的梦想与和尚头的誓言 - X年四班50人的初中物语 - 魔镜神灯
傍晚时分，夕阳低垂，放学人潮与下班车流来往涌动，红绿灯、斑马线、喇叭声交织成晚高峰的熙攘景象。
五个灵动的白色身影蹲骑在五辆脚踏车上，龙精虎猛地你追我赶，高速掠过身旁一个又一个疲惫的“下班族”，在身后留下一连串的盎然朝气。
“哎？你们看！那不是吕文琦吗？”刘海儿飞扬的高原轻轻勒闸，稳了稳速度，扭头看着路边。傍晚的微风轻轻荡起她衣襟敞开的校服后摆，使她看上去像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威风侠女。
“别瞎扯了，只是长得像而已吧！那明明是一对在吵架的情侣！”留着和尚头的谭勇强不以为然地做着鬼脸，悬空的屁股落座，速度也慢了下来。
“你看裤子啊，那不是我们的校服吗？”同行的苗佳楠此时的位置正好与路边的“情侣”平行，“我想应该就是吧！?”
“对啊，我也觉得是吕文琦，我刚刚……”眼睛超大的田雅琼的话还没说完，路边“啪”的一记耳光声顿时吓得她花容失色。
“额……应该不是。”拖在最后的丁骏锋终于确认，其他四人也骇然地发愣噤声。
有点被吓傻的五人沉默了良久，直到拐入车辆稀少的小路才终于回过神来。
“对了！我想起来了，刚刚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吕文琦说，明天能找到对付刘老师的计策什么的……”田雅琼回忆着说，眨着外星人一样的大眼睛。
“唉……感觉……小刘最近心情感觉特别差，你们说，是不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丁骏锋看了一眼被“革职”的高原，话有所指。
“刘老师有男朋友了？”苗佳楠好奇地问。
“真的吗？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田雅琼也很来劲，“
“喂喂喂，这根本不是重点吧！”谭勇强晃悠着屁股怪态连连，佯作深沉地说，“重点应该是，在小刘大开杀戒的这个阶段，犯到她手里会死得很惨啊！而且还不知道这种势头会持续到猴年马月！”
“这就说得通了，”在一旁一直收集意见的高原豁然开朗地说，“后排柴俊男、韩雪、宫泽磊、夏竹溪最近都被刘老师处罚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吕文琦才会说对付小刘的方法之类的事儿。我猜她应该找到了刘老师最近情绪不好的原因了，而且还应该不是与男朋友吵架这种我们完全无能为力的事。”
听高原这么一说，其余四人突然有点明白了。
“对对对！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谭勇强明目张胆地事后诸葛亮，笑嘻嘻地提醒着，“还是那句话，连青藏高原（谭勇强给高原起的外号）都惨遭毒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来来来，谁把作业再叨咕一遍，看了看落没落题。”
五个人把自行车停靠在道别岔路口的路边，高原、苗佳楠和田雅琼三个女生拿出记作业的小本本彼此对照着。
在对到数学作业的时候，苗佳楠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吓死我了！一惊一乍的！怎么了？”谭勇强没好气地问。
“我数学作业借别人了，还没还我！”苗佳楠惊恐万状地长大嘴巴，她一想到陈英凤那双不容沙子的眼睛，心脏就一阵狂跳。
“噢，那没事儿，写完了应该就行吧，明天早上要回来不就好了。”丁俊锋安慰说道。
“关键我现在不知道作业本在谁手里呢，万一某个人把我作业本忘家了……天啊……死定了！”说着，苗佳楠急得直跳脚。
“……”谭勇强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当时借给谁了？”田雅琼煽动着大眼睛，右手搭在焦急不已的苗佳楠的肩膀，安慰着她。
“我……我借给韩雪了……然后韩雪好像借给宫泽磊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苗佳楠鼻头冒汗，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还是高原比较冷静，她眼珠一转，拿出一个本子，上面是她担任临时班长职务时记录的班级同学家庭电话。
“苗苗，你家有电话吧？”高原把本递给苗佳楠，“咱班同学的联系方式都在这里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丁骏锋上拳下掌，轻轻一敲，恍然大悟。
“……”谭勇强摸着下巴，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我明白了！我回家给他们打电话，然后嘱咐拿着作业的那个同学明天千万别忘带。”苗佳楠也明白了过来，登时破涕为笑，连连感谢高原。
高原点点头，脑子还高速计算着其他可能性，以防差池。
在确认了其他作业准确无误后，丁俊峰和高原走一边，田雅琼自己走一个方向，谭勇强和惊魂未定的苗佳楠同路骑车回家。
“明天见！”
“拜拜！再见！”
“谢谢原原！”
“没事！苗苗，如果一个人电话打不通，就打电话问上一个人！”
“知道啦，多谢多谢！”
……
本来，在习惯性地道别后，五个人会像往常一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过，这一天，一向爱讲烂笑话的谭勇强似乎有点沉默，这种冷清的气氛让整颗心仍未完全落定的苗佳楠倍感怪异。
“还在想我作业的事儿吗？不用担心啦！”苗佳楠看着车筐里高原的电话本，很放心地安慰道。
“不是这个……”谭勇强搔搔头，用与他气质十分不搭调的认真语气，没头没脑地问道，“哎，你家里还有数学演算本吗？”
“有啊，怎么了？”
“你那个数学作业，如果我没记错，最后一道题应该是写错了，你抄错题了。”谭勇强耸耸肩，露出本色怪笑，“那什么，你那个作业本传来传去的，我不小心看到了，嘿嘿嘿。”
“啊？那可糟了！那些人岂不是都抄错了？”苗佳楠刚刚稍稍宽慰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不过心念一转，眉宇又再次舒展开来，“哼！谭勇强，你逗我呢吧？”
“哈哈哈哈……”谭勇强洋洋得意地放声大笑，不过旋即又收缩成一本正经的表情，“大姐，这次真没逗你，你确实抄错了，不信我现在可以指给你看。”
“啊？真的呀！那可怎么办啊？我……我打电话给那些同学。”
“白痴啊！他们管你借的，自己不动脑，抄错了又不怪你！而且如果老师发现好几本作业都是一模一样的修改，岂不是一下子就知道都是抄的了？而且他们也不一定也跟着抄错，也许他们跟你借作业只是为了对答案而已！”谭勇强用一种颇为可靠的语气说，“你今晚用新的演算本重新写一遍就行了，这样你今晚也根本不需要打那些无谓的电话，只要明天你拿回原来的本子，把这一页贴上去就好了啊！”
“可……他们咋办？”
“哎呀，你就放心吧，啥事儿没有！还有，你以后还是不要借给别人抄作业了，让老陈、小刘发现会很麻烦。而且这帮人就算你不借，他们也不会怎么样的，别再死当老好人了！”谭勇强用命令口吻说，态度正经得跟平时判若两人。
“……”苗佳楠惊讶地眨着眼睛打量着谭勇强，少顷，不禁莞尔，“真不像你啊！今天吃错药了？”
“药吃没了，还没买。那啥，我在这边拐了，你就按我说的做！”谭勇强虽然脸上嬉皮笑脸的，但语气却令人不容置疑。
“知道啦！明天见！记得吃药！”苗佳楠笑嘻嘻地在后面挥手。
“……”谭勇强头也不回，耍酷般地甩着一丝头帘都没有的和尚头。
时常以“天才樱木”倨傲的他，由于留长发超丑，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樱木“削发谢罪”后的发型。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解释的。
回到家里，在跟爸妈简单寒暄后，谭勇强就立刻冲到书房里，从书包拽出自己的数学作业本，翻到当天作业的那一页，然后“滋――”地一声，将写满数学题的演算纸齐齐撕掉。
谭勇强看着撕下来的演算纸，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一张樱木花道与赤木晴子合影的海报，傻傻地笑了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刘梓墨、陈英凤、老佛爷、皇后娘娘、宋慧妍等初一年组的老师临时被叫到会议室开会。主持会议的是主抓教学的副校长，绰号“女魔头”的柳百惠。
而另一边，初一四班的教室里，吕文琦也带着盛彼得与蒋畅的心法传授，在班级的最后两排主持起了秘密作战会议。本来不属于密谋团体的谭勇强简单一听，立马掌握要领，把高原也招呼到后排后，大家开始争分夺秒地秘密商议起来。
……
会议室里，柳百惠一席黑色长裙显得格外肃穆端庄，标志性的吊梢柳叶眉勾勒出逼人的气场，甚至把陈英凤的干练凌厉都比了下去。
“各位初一年级的老师，早上好。今天早自习的时间叫大家来，是想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柳百惠用目光均匀扫视着与会的各位，语气略显沉重地说，“前几天，我从教育局获得了一个比较靠谱小道消息，关于我们育英中学，即将……不再招生的事。”
一向说话斩钉截铁的柳百惠这一次也有点语带踟蹰。
霎时，在场的老师，除了陈英凤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指外，其他人都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陈英凤眉宇稍稍收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刘梓墨看了看陈英凤，又看了看正在缓缓点头的副校长，一种不祥之感迅速蔓延她的全身。她突然感觉心头一空，整个人仿佛瞬间遁入一个失去引力的黑暗空间。
……
初一四班教室的后排，作战方针会议紧锣密鼓地召开着。
然，大家对吕文琦带来的解决方案却莫衷一是。
“你说小刘有压力我也承认，但她是新老师啊，学校怎么可能要求她这么快出成绩？不合理啊！”柴俊男用拳头敲着桌子，他显然反对盛彼得开出的药方。
“但我觉得文琦说得也有道理，毕竟上次的事我们班有点太扎眼了，学校毕竟还是个只看成绩的地方。”夏竹溪沉吟道，“不过，月考这种事根本难以控制啊，最多只能是尽力而为吧。”
“这方法有点太扯了，如果我们真的因为害怕小刘就拼命学习，那岂不是显得太过软弱！这样以后她就吃定我们了！”谭勇强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这才是他该有的耍宝本色。
“咚！”高原敲了一下谭勇强的和尚头，警告他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刘杀回来定他们个“谋逆罪”可就惨了。
“我觉得我们现在好像没弄清问题的核心，如果小刘是因为校领导给她施加压力才这样的话，那我们要做的不是月考考好啥的，而是应该一起去跟校领导把整个事情解释清楚吧！”宫泽磊搔着头，连作业都要照苗佳楠抄的他，考试这种事当然极不擅长，他是坚定的反对派。
“我也觉得这种方法不太实际，毕竟，说是月考考好……怎么样才算好啊？”韩雪无力地爬在桌子上，一提学习她就头痛，尤其是数学。
“大家可能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昨晚想了一宿的吕文琦显然有备而来，挥动双手解释道，“现在的主要矛盾其实并不是存在于我们与刘老师之间，而是我们，外加刘老师，与学校之间。也就是说，我们其实应该是与刘老师同一战线的，她之所以找我们麻烦，就是因为我们学习方面做得不够好。她也是想用这种严厉的方式，来向学校证明我们班不只是个刺头班级，学习也说得过去！”
争论了一圈，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齐齐把目光聚集到一直沉默倾听的高原那里。
“我个人……同意吕文琦的说法。”高原转了转眼珠，笃定地说道，“如果这次月考我们班考得不错的，肯定会加大缓和矛盾的筹码。至于怎样才算考得不错，假如吕文琦分析得正确的话，我想刘老师应该就快告诉我们了。”
……
会议室里的讨论气氛远不如教室热烈，甚至用冰冷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
柳百惠顾目流盼，注视着每一个老师的反应，待最初的错愕渐渐褪去后，她才开始语气平缓地继续解释：“大家也都知道，因为计划生育政策的原因，今年招收的这一批孩子基本上是89年、90出生的，正赶上他们父母那一辈的婴儿潮，这一波的孩子也是几年来最多的，达到了生源的一个峰值。而根据今年全区小学六年级的人数统计，下一批的学生人数将会显著减少，再下一批就更少。这也意味着，从明年开始，很多非重点初中将无法招到足够多的学生……”
刘梓墨的心依然空荡荡的，但随着副校长对现实情况的耐心拆解，她的心情也终于从令人惊愕的意外，转化为对历史必然的无奈接受。
“从人口统计的数据来看，未来生源的大幅度减少将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量的教学资源会因为生源的不足而浪费……”柳百惠说到这里，语气尽管仍未产生一丝波澜，但沉静的表情明显有极力克制的成分，手部也有微微的颤抖，“根据教委的规划，全区除了杏坛、佳英与青禾三所重点肯定会保留外，其他的非重点初中，也包括从今年开始变成非重点的我们学校，都被列入可能合并与取缔的名单。”
刘梓墨抿着嘴唇，看着刘百惠坚定但无奈的眼神，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陈英凤耷拉着眼皮，像个犯错误的孩子，继续摆弄着手指。
老佛爷转着手中的念珠，脸上的皱纹瞬间生出了许多。
皇后娘娘轻轻叹气，比失明的紫薇还要无助。
在这种亟需缓和气氛的时刻，果然还是要靠“冷幽默女王”宋慧妍。
“百惠姐，你刚刚说的，是列入‘可能合并’的名单，也就是说还没有正式确认吧？”宋慧妍用天真的语气问道。
这一问，还真把神色凝重的大伙给逗笑了。
一种，介于万般庆幸与无可奈何之间的，苦涩的笑。
柳百惠莞尔，锐利的眼神略过一抹感激的神采，她旋即善解人意地附议道：“宋老师说的没错，还没有最终确定。其实我之前考虑过，太早透露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大家的心态……不过，从反面来说，我更希望这能成为一种特殊的鞭策。因为是最后一届学生，各位老师一定要站好最后的一班岗，带好最后这三年。说真的，这批学生其实有点特别。他们虽然不是考进来的，但因为这一批学生赶上了婴儿潮的高入学率，他们这一届，无论是中考还是高考，都将是有史以来竞争最激烈的一届，因此更需要老师们费心。他们当中有不少是前三所重点的‘漏’，自身素质并不差，所以希望各位老师在教学的时候能多多观察，因材施教。而从同事的角度来说，就算三年后，育英中学真的有什么不测……”柳百惠对着宋慧妍笑了笑，含蓄委婉地说，“我也希望大家能凭借这三年取得的成绩，找到一个优秀的下家，并继续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无论各位老师今后会去哪里，育英也会因为你们这些优秀教师的存在，而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那天早上的会议，柳百惠最后的殷切目光，落到了刘梓墨身上。
……
“铃――”
当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陈英凤夹着教案和三角尺走进初一四班时，“密谋小组”早已各就其位地坐好，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按照惯例，高原将前一天留的数学作业在上课前收上来，整整齐齐地摞到讲桌上，陈英凤会在下课的时候带走。
看着自己“动过手脚”的作业本安然躺在讲桌上，苗佳楠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刚刚，她费了好大周章才终于找到自己流离失所的作业本。一拿到本子，她就迫不及待地翻到昨天写作业的那一页。果然，确实像谭勇强说的那样，最后一题连题干都抄错了，遑论解答。她偷偷摸摸地拿出昨晚新写的一页作业纸替换上去，并用订书钉整整齐齐地装订好。新的本子浑然天成，毫无牵斧凿之迹。
“高原，作业本都齐上来了？”陈英凤把书本和三角尺放到讲台上，问。
“恩，都齐上来了，都交了。”高原双手背后，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地回答。
“今天还不错。”陈英凤有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然后看了看50张稚气未脱的脸。
就那样，一直看着，没有言语，看了很长时间。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好像愣神了一般注视着这些学生，时间也仿佛停滞不走了。
“……”谭勇强也回头回脑地看着身边的人，想知道这又是哪一出儿。
反馈回来的眼神当然也十分迷茫。
“我来……育英中学已经十几年了……”陈英凤终于敲破了沉默，她双手拄在讲桌上，无框镜片背后的眼神稍显凌乱，说话的语气又慢又低沉，好像在念着一首抒情散文，“这十几年来，我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每一批新学生来的时候，我都会问他们同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学习，而不是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出去打篮球，踢足球，做游戏之类的呢，为什么？每一年的学生给我的答案都很相似，但又稍有差别，而我自己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总想着，会有那么一个答案，能让一个半点不喜欢学习的学生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然后发自内心地热爱学习，不再把学习当成一件痛苦的差事。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找到这样的答案。今天，我想问问你们这一届：你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学习呢？”
“……”教室里鸦雀无声。
大家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看了看风和日丽的窗外，又看了看今天怪得离谱的陈英凤，再看了看彼此，完全搞不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连一向能猜到陈英凤下一句说什么的高原，这次都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腰板虽然还是挺得很直，但眼神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合适。
这时，一条半截黑半截白的胳膊高高举起，捅破了封锁了教室的沉默结界。
“谭勇强。”陈英凤露出赞许的笑容，眯缝着眼睛，点点头。
“我觉得吧――”谭勇强像大毛毛虫一样前挤后拱地站了起来，周围的桌椅发出吱吱啦啦的摩擦地面的声音，他晃着脑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狞笑着说，“是为了以后能上一个好大学，然后找到一份好工作，然后挣大钱，娶老婆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倏地，教室里升腾起一阵轰然爆笑。
作为刚刚死寂空气的猛烈反弹，恣意笑声中的含义也丰饶多姿：笑他无厘头的搞怪表情，笑他没头没脑地唐突举手，笑他肆无忌惮地瞎说实话。
“挺不错，还有其他的答案吗？”陈英凤笑得也很畅然，接着又打量其他人，鼓励道，“不用举手，可以坐那直接说。”
“为了以后能跟好朋友在一起。”吕文琦在最后一排突然大喊。
视线齐刷刷地向她射去，写满了莫名与困惑。
但是陈英凤似乎毫不惊讶，只是抿着嘴、洞若观火地点点头。这种答案她听过绝对不止一遍了。
“为了生活的更好！”丁骏锋喊，有人连连称是。
“为了不辜负父母的养育之恩！”国大龙带头，许多人附和。
“为了追求真理！”一个胖子挖着鼻屎说，身旁的人立刻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为了住上大房子！”很实际的答案。
“为了娶漂亮老婆！哈哈哈！”又掀起班级里一阵狂笑。
“为了跟喜欢的女同学一起上下学！”人群里有人浑水摸鱼地喊。
“哎！等一下！”陈英凤突然叫停，教室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刚刚这个答案还真没听过！刚刚是谁说的?”陈英凤眼睛发光，四下寻找隐没在人群中的大情圣，八卦地说道，“刚刚说跟喜欢的女同学一起上学那句，谁说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赶紧站起来！”
“？？？大家捧着肚子四处观望，准备随时火力全开地疯狂爆笑。
“我听着，声音好像是从后面几排发出来的吧？”陈英凤伸着脖子，视线一阵扫荡，“谭勇强，是你吗？”
此刻，苗佳楠正咧着嘴，扭着身子，好奇地伸头向后望去。如果陈老师真的言中了，她可要把谭勇强五脏六腑全部嘲笑一番。
“报告老师，绝对不是！我都不知道说的是啥！”谭勇强挤眉弄眼，一脸无辜，一副“怎么可能是朕！”的白痴表情。
“哎呦~~你们别说，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听到这种答案，有意思有意思。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比一届有趣。”陈英凤点点头，露出让人诧异的善解人意的一面，像说悄悄话般对大伙说，“其实我特别能了解那种感觉。如果班里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还能一起上学放学的话，那种幸福的感觉简直……无与伦比。”
“哇~~塞~~”几个女生突然害羞地捂住脸，不知道想到了那段偶像剧的情节。
“陈老师还挺浪漫啊！”苗佳楠小声对过道另一侧的高原说，却发现高原的脸红涨涨的，视线不自然地瞟着身后的几排。
“……”苗佳楠愣了一下，然后怪笑着挑挑眉毛，忽闪忽闪地眨眨眼，没有继续打扰高原。
“好了，既然没人承认，我就说我的理解吧。”陈英凤看了看表，45分钟的课已经过去了九分之一，她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你们之所以现在要坐在这里学习，而不是做别的，是为了以后，你们能看到更辽阔的世界，体会更丰富的人生，以及最重要的，当你有朝一日，下定决心成为某类人的时候，或者拥有了一个非常非常想实现的理想时候，不会因为知识、学历与当年努力的不足，而被迫……放弃。”
“……”50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陈英凤，表情呆滞。
“那个……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大家异口同声，整齐划一地摇着头，然后哈哈大笑。
这回也真是聊开了，跟陈英凤也敢贫嘴了。
“败给你们了。你们慢慢琢磨吧，等十年后当你们进入社会，也许就能理解了。如果我说得不对，你们可得回来告诉我！”陈英凤移开拄在讲台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站直身子，大声说，“好！起立！”
50个小脑袋瓜回过神来，霍地站起。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现在开始上课。”
……
那一堂课的气氛整体上很轻松，大家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有往日数学课肃杀窒息的气氛。
但有一个人一直心不在焉，他的思维还缠绕在陈英凤刚刚说的那个答案上。
是谭勇强。
就在其他人摇头起哄、表示完全不懂陈英凤在说什么时，他却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地怔在那里，一首首扣动心弦昨日之歌回荡在耳畔，诉说着遥远的羁绊。
“为了，不会因为当年拼搏的不足，而被迫放弃梦想吗？……说得还真他奶奶的准啊……”
他的眼前正浮现出一个扎着马尾的青涩背影，背影的脖颈处还系着色彩鲜艳的红领巾。
“我说，大绵羊，初中你准备考哪啊？”午休时，小学六年级的谭勇一手拿着《灌篮高手》的漫画，一手拿着一只鸡腿，问正在扒盒饭的马尾女孩。
“当然是育才。”马尾女孩头也不抬地说。
“啥？”谭勇强大惊，手中的鸡腿险些坠落。据他有限的认知，区里最好的初中是杏坛，而马尾女孩口中的育才，乃是……全市最好的初中。
“怎么了？”女孩看着嘴里含着鸡肉、满嘴是油的谭勇强，若无其事地甩了甩辫子。
“没什么……”谭勇强震惊又沮丧，颓靡地说，“我还以为，初中还能一起搭伴儿上下学呢……”
“哈哈哈哈，好啊，那你也考到育才来呗！那样我累了不想骑车的时候，你还可以载我，嘿嘿嘿！”马尾女孩歪着脑袋，笑嘻嘻地说。
“育才啊……你要说杏坛，我还可以凭借天才的头脑，然后不睡觉地努力一把……但你说育才，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谭勇强很想死，心脏碎成了一块一块的。
“不行不行不行，我答应过我的爷爷，以后一定要考上北大的。如果我能在育才直升到高中，就还有一丝希望。在其他学校，希望相当渺茫的。我可都是有规划的，可不像你！”马尾女孩很认真地说，完全看不出是在说笑。
“北大啊？我的天啊……你杀了我吧……”谭勇强合上《灌篮高手》漫画，将鸡骨头扔进尸骸遍野的课桌里，撅起的嘴完全能当衣服挂。
“你也得加油，不能老是看这种没营养的漫画。”女孩用筷子夹住一根软炸里脊，塞到谭勇强的嘴里，瞪大眼睛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学习，但是如果有强烈的理由的话，尤其是为了重要的人……就还勉强可以。”
“……”谭勇强木然地看着马尾女孩，紧紧攥着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他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心里非常非常的闷，呼吸突然变得极其困难。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学习是这么有用的东西，而自己是多么的白痴，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现在想努力竟然都来不及了……老天，你要不要这么玩我啊！
后来，成绩放榜，马尾女孩果然成为了艳翔小学02届考上育才的两个学生之一，而最后两个月没怎么睡觉拼命复习的谭勇强，却因为基础太烂，名落孙山。
再后来，马尾女孩在育才附近租了一个房子，由妈妈陪读，平时很少回家，谭勇强也因此很难碰到她了。
就这样，就这样吧……
呵呵，不然呢？
“天才，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上了初中后，谭勇强重新振作。与其不能与喜欢的女孩一起上下学，不如在一起上下学的女孩里面……
“哈哈哈哈哈哈~~~~”
“呼……”谭勇强终于被班里的一阵狂放笑声拖回现实，她看到陈英凤正经验老道地拆解着一道复杂的习题，并用搞笑的比喻活络课堂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