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父子同心 - 我欲扬明 - 红尘俗世蒙面人
严嵩一边飞快地浏览赵文华摘抄的海瑞那道《请抑内官重阁责疏》,一边问道:“那么,这份奏疏还未有他人看过?”
“是。儿子未将这份奏疏登记入册,更未委于属下誊录副本入档。”赵文华谄媚地说:“兹事体大,爹没有发话,儿子怎敢擅自决断……”
“糊涂”严嵩厉声说:“大明会典载有明文,通政使司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你身为部衙佐贰,其任何其之重怎能私自扣压外臣奏疏而不即时上达天听?速速回去登记入册,誊录副本之后即刻呈进大内”
赵文华尚在发愣,严嵩又加重了语气:“蒙蔽圣听是不赦之罪,出了岔子,谁也保不了你”
“那么,此事……”
“此事老夫已经晓得了,自会酌处,你不必多说什么了。孝顺不孝顺不在这上头,老老实实干好皇上交代给你的差事,给为父争口气,让为父在皇上和满朝文武面前能理直气壮地为你说话,那就是最大的孝顺”严嵩说:“昨rì奏疏呈进之后,你便可下值了。东楼交卸了大理寺的差使,如今赋闲在家,终rì烦闷不已。你可多去找他亲近亲近。”
赵文华心领神会地说:“儿子明白了。”
当rì严嵩回到府中,严世蕃一边扶着他朝书房走去,一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爹,那份奏疏皇上可曾发回内阁拟票?”
严嵩点点头:“已经发了。”
“皇上圣明”严世蕃欣喜若狂地说:“我大明朝立国近两百年,尚未出过实权宰相,儿子恭喜爹爹破了这个天荒”
严嵩默默地看了儿子一眼,也不应声,一直进了书房,坐定之后,才缓缓地说:“先不说这个,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严世蕃一边跪下帮父亲脱去朝靴、换上布鞋,一边说:“此事来龙去脉,儿子大致都打听清楚了。出了琼林宴之变后,那个狂生海瑞便起草了这份奏疏,并找了昔rì营团军的老上司戚继光和高拱二人。两人大概是怕担干系,都不敢具名。海瑞便独自上呈了这份奏疏。”
“他为何要上呈那道奏疏?”
“海瑞那种人,让他玩心机只怕他还玩不出什么花样,不若照直去想。儿子以为,起因还是他奏疏中所陈黄锦那个阉奴虐打杨继盛一事。”
严嵩点点头:“这一点你倒说的不错,不愧有识人之能。那么,你何以认为圣意已经决断?”
严世蕃说:“儿子先前也有许多疑虑:其一,阉寺本是天家奴才,最不遵律法、守规矩,持宠虐打朝廷命官,前朝史不绝书,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即便内阁辅臣、六部九卿偶有得罪之处,遭围攻漫骂乃至殴打之事也不鲜见。比之英宗正统年间的王振、天顺年间的曹吉祥,宪宗成化年间的汪直,武宗正德年间的刘瑾,我朝阉寺倒还算规矩本分,皇上怎会只为了个杨继盛,便改易祖宗家法?其二,论这世间能皇上信任之人,谁能比得过吕公公?他还没死,如今正坐镇南京,又替皇上看着江南大半个家,于情于理,皇上也断不会弃之如蔽履;其三,掌着司礼监的陈洪那个阉寺的侄女陈妃正蒙皇上恩宠,又刚刚给我大明产下了龙子,在这个当儿,皇上也不会不顾忌陈妃的面子……”
见父亲频频点头,似乎赞同自己的分析,严世蕃又说:“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高拱于觐见皇上之后,又曾见过海瑞,嗣后不久,海瑞便呈上了那道疏。若说高拱已探明了圣意,他为何仍不愿意署名,任由海瑞一人独得那份社稷之功?而海瑞在上呈奏疏之前,还曾专程祭拜过那个吊死鬼陆树德,想必也是担心会获罪论死,以此明心志壮胆sè。是以儿子也不知道皇上到底会否准其所奏。直至方才听爹说皇上已将此疏发至内阁拟票,儿子才断定圣意已是默许了╠╠事情是明摆着的,那么大的事情,若是皇上未曾决断,势必要将那份奏疏暂且压着,或者干脆就淹了,何必即刻就发到内阁拟票?”
这一rì里,严嵩心中就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自然也要派人去打听这份奏疏的来龙去脉和所涉及之人的背景、举动,与严世蕃打听的情况并无出入,便微微颌首:“不错,你说的倒是入情入理。只有一点没有说对,高拱不肯署名,正是说明他已探明了圣意。他那种迂直书生素来自诩慨然以天下事为己任,若非已查知圣意,兴许就与海瑞一同署名上奏了。”
严世蕃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豁然开朗:“爹鞭辟入里高拱好名且一向自负得很,确会如爹说的那样上疏极谏以博直名。”
“如今的关窍已不是海瑞,而是高拱。”严嵩说:“东楼,你可知道他意yù何为?”
“高拱那种人跟他那个老不死的师傅夏言一样,最瞧不起那些阉寺,加之当年他在营团军任职之时,那些阉寺曾卡过他的脖子,结下了仇怨,此次黄锦那个蠢东西不经请旨便虐打杨继盛,正好给了他们发难的借口。”
严嵩沉默了一下,问道:“循常理去想,大致便是如此。不过,既然高拱屡次见到海瑞,又焉知不是要为他恩师夏言复出或李chūn芳那厮谋夺为父首辅之位未雨绸缪?”
“儿子开始也曾这么怀疑,但仔细想来当不会如此。”严世蕃说:“我们让叶樘弹劾李chūn芳任用匪类祸害百姓,皇上虽未准奏,但受山东莱州一事的牵连,李chūn芳的圣眷已大不如前,即便眼红爹的内阁首辅之位,今生怕也是无望企及了。至于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夏李一体,且山东莱州之事他的门生故吏也脱不了干系,比如山东巡抚林毅、布政使刘正平都是他的党羽,他任用的封疆大吏今次也被砍了脑袋,皇上即便有意要起复夏言,也断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依高拱之才,当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会否是高拱为求帮其师夏言及李chūn芳二人脱罪,才窜唆海瑞上了那道疏,用意是在把朝局搅乱?”
严世蕃斩钉截铁地说:“那他就是在找死要把水搅浑,他策动别人弹劾徐阶,甚或我父子倒在情理之中,可要拿司礼监当箭靶子,只怕火没有烧起来,倒先把他自家烧死了j上虽说从不纵容那些奴才,但打狗也得看主人嘛再者,高拱虽说没有海瑞那么迂腐,但也改不了读书人的臭脾气,那种人或许能有这个机心,却不会这么做。”
“不错,为父能想到的,你也都想到了。”严嵩这一番考问全是在考验儿子的知势识人之能,见儿子回答的头头是道,心里十分高兴,将赞许的目光投向了儿子,又问道:“那么,依你之见,为父该如何行事?”
“儿子冒昧猜测,爹或许已写帖求见皇上,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了。”
“既然你认定圣意已决,为何却又以为为父不会遵旨拟票?”
严世蕃笑道:“若是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当国,兴许便会顺水推舟,夺皇上的威权而自用,但以爹之睿智,断不会行此险着。”
“为何不会?”
“如今时机未到。”严世蕃说:“爹如今已是内阁首辅,若是赞同此议,定会令皇上心生疑惑,是故谁都可持此议,惟独爹不可。”
“这确是其一,还有其二,”严嵩看着儿子,缓缓地说:“这一奏议摆明就是高拱已说动了皇上,为父若是赞同此议,促成此事,岂不成就了他的社稷之功?他本就是深得圣心之人,今次若是再立此大功,赢得朝野上下交口称颂,封疆入阁只是早晚之事。而海瑞奏疏中所提的增设办公厅协助皇上处理奏章、稽查内阁政务得失,更无疑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等要职,让他能时常陪侍皇上左右,参与机枢要务,以他之大才,rì后你如何能与他较一rì之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