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回山 - 洪荒狐影 - 明月烬
自这日夜里庄外回来后，陆小溪在药庄又住了五六天。
这几日里小桃依旧每天过来陪他说说话，到是那个楚姓女子始终对他不冷不热。陆小溪心中微觉奇怪。
那女子对庄中每一个人都很礼貌和善，特别是和小桃在一起时更是显露出几分亲密无间的小女儿之态，怎么对自己反倒有些排斥的样子。
不过这种诧异，他也只是默默放在心中。
这日晨起，陆小溪只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想来疗养数日身上的伤已然全好了。
他心中挂念师父师娘，便想今日告辞回山。
才出了房门，就听到回廊一角传来低低哭泣的声音，声音压抑，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但又忍不住抽泣，低低呜呜地传来让人听了十分伤心。
陆小溪走过去，看到小桃正站在墙角掩面而泣，单薄的背影对着自己，消瘦的肩膀不时伴着啜泣声抽动两下。
他心中讶异，问道：“小桃姑娘，你怎么了？”
小桃转过身来，似有千般委屈，扑在陆小溪怀里，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陆小溪从未与任何女子这般亲密过，此时被小桃扑在怀里，顿时紧张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终究是看她哭得伤心，忍不住心生怜惜，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桃哭了好久这才红肿着眼睛抬起头来道：“姐姐她……她走了。”
陆小溪道：“什么？楚姑娘走了？”
陆小溪在这药庄住了数天，他只知道这楚姓女子和小桃关系匪浅，对于她的身世来历却一无所知。
小桃点点头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在了，她那么忙，每次都是不告而别。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着又低低啜泣起来。
陆小溪安慰道：“楚姑娘心地善良，知道你这么想她，她一定会很快回来看你的。”
小桃摇了摇头道：“不，你不懂的，姐姐她有很多事要做。我们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楚姑娘她是做什么的？”陆小溪问。
小桃摇了摇头道：“姐姐她不让说。陆大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你要是遇到姐姐，可不可以对她好一点？不要和她作对，其实姐姐是一个很苦命的人。”
陆小溪听她说得奇怪，又想世界这么大，想要遇见一个人哪有那样容易？
他看着小桃脸上挂着的泪痕，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小桃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他道：“陆大哥，你也要走了吗？”
陆小溪暗赞小桃心细如尘，常闻医生看病有望闻切问，想来小桃是看出了自己精气神饱满，又向庄主的住处走去，这才猜出了自己的目的。
他道：“是啊，和我一起下山的师兄们都回山了，我怕师父师娘责怪，不敢再耽误了。”
小桃低下头去，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陆小溪感受到她的一片心意，心中一软，柔声道：“小桃姑娘，你何苦如此。”
小桃道：“我原是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只是想到我们这一别，恐怕以后再难相见了，所以忍不住伤心。是我太伤春悲秋了。陆大哥，以后山高水长，纵然不能相见，小桃也不会忘记你的，只希望你也能记得我。”
说着低下头去，双颊绯红。
陆小溪见她霞飞双颊，睫毛上还带着泪珠滚滚，当真是梨花带雨，别有一番风情。
他心中感激，道：“小桃姑娘蕙质兰心、天真烂漫，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真的吗？”小桃抬起头来，双眼明亮地看着他。
陆小溪重重地点点头。
小桃脸上又红了红，道：“陆大哥若是有事就此别过吧，我爹爹那里我会替你说一声的，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如此，多谢。”陆小溪不再多言，抱拳作别，祭起仙剑化为一点紫芒，消失在悠悠白云中。
小桃深情地看着那越来越小的身影，喃喃道：“如果你不是修真练道的人该有多好。”
春风和熙，阳光温热，白云如同鱼鳞铺满整片天幕。
白云深处，一点紫芒一闪而逝，忽隐忽现，陆小溪面带微笑，御着紫魂仙剑在云海飞驰。
此时的心情带着些许的期待和激动，仿佛游子的归心似箭。
披星戴月，一路疾驰，这日终于是到了中州皓月城。
远远地就能看到剑澜五峰巍峨峻拔，耸立在天地间，当中的主峰更是直插云霄，飘荡的云雾也被它挡了下来。
最近处的山峰如同熊熊燃烧着的火海，漫山遍野的红叶肆意翻滚着，天上飘动着的云彩也似被火烧过，一片赤红。
天上地下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景致，陆小溪眼中露出几分柔和眷恋来。
无论你身在哪里，总有一个地方是你心中的牵挂。
他深吸一口气，御着仙剑落在山脚下。
这条上山路，我还没有好好走过呢。
一路踏着松软的落叶拾阶而上，两旁的树枝垂下被风吹着摩挲有声，似情人间的喃喃细语。
有落叶从身前飘过，他伸手接住，拿在手中把玩着。
踩着松软的落叶行至半山腰，他忽然停了下来，咧嘴笑着，脸上荡漾着欢喜。
眼前是一株大树，树下一块平滑的大石头，石头上躺着一个明媚如春的女子，黛眉舒展，双目微闭，正旁若无人地酣睡着。
那女子红衣似火，映衬着她肤色如血，美丽不可方物。
陆小溪轻轻一跃落在大石头上，支着脑袋在万紫歆身边躺下，偏着头偷偷地看着她，上山六年，他第一次发现这一刻的师姐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如果当年不是遇上师姐和大师兄，自己又会怎样？
转眼已过了六年，记忆中的白石山早已物是人非，劫后余生，眼前的一切更显弥足珍贵。
自始至终，他心中想要的始终是这样一份宁静。
正当他想得出神时，万紫歆转了转脑袋，嘟哝着说道：“臭小子，你回来了啊？”
似乎是在梦中的低低呓语，倒让一直看着她的陆小溪吓了一跳。
再看时，万紫歆皱了皱眉又睡了过去。
陆小溪心中感动，看着她熟睡的样子不忍打扰，悄悄地在她身边躺下。
他不知道当其他各脉的弟子都回山后，万紫歆每日里眼巴巴地来这里等他，只希望自己牵挂的小师弟能够早日平平安安地回来。
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在这石头上睡着了。
山下历练，餐风饮露饱经风尘，其中的辛苦和凶险自不必说，又加上连日不停地赶路，他已是疲惫至极，陆小溪此时回到了丹霞峰，心情愉悦，全身放松，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这一觉很香，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一双手摇晃着他手臂，一个惊喜的声音说道：“小师弟，快醒醒，快醒醒。”
陆小溪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道：“怎么了啊？师姐？”
万紫歆欣喜地看着他，道：“你回来了啊？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陆小溪见她明眸皓齿近在眼前，水汪汪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微笑道：“当然不是在做梦啊，不信你掐一掐，看痛不痛？”
万紫歆伸手来掐，“咦”了一声道：“怎么不痛啊？一定是在做梦吧？”
却见陆小溪龇牙咧嘴，倒抽着凉气道：“师姐，你掐到我了。”
“哈！小师弟，你又帅了呢。”万紫歆飞快缩手，大笑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从石头上跳了下去。
她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小师弟，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陆小溪也从石头上跳了下去站在她身边微笑不语。
万紫歆道：“怎么样？山下好玩吗？”
陆小溪点点头。
万紫歆撇嘴道：“哼，下次我也一定要去。”
说着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平举在陆小溪面前，道：“拿来吧。”
陆小溪故作不知，惊讶道：“什么？”
“你不会忘了给我带礼物了吧？”万紫歆斜眼看他，带着几许威胁。
陆小溪微微一笑，一翻手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来放在万紫歆手上。
万紫歆这才喜笑颜开，边开锦盒边问道：“这是什么啊？”
盒子打开，露出三颗雪白晶莹的药丹，散发出淡淡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品。
陆小溪道：“这是雪颜丹，女子服用有养颜美容，驻葆青春的功效。”
原来从沐家大院分别后，陆小溪特意向郭晴讨了三颗雪颜丹，当作回山时带给师姐的礼物。
“真的吗？不要太好啊！”万紫歆大喜，脸上乐开了花。
“臭小子，算你有眼光，不枉我这么疼你。”
万紫歆哈哈笑着收了锦盒，上前挽着陆小溪的手臂，道：“我们快些回去吧，爹娘也很担心你呢。”
二人并肩而行，亲密无间。
走到红叶居门外时，万紫歆就扯着嗓门喊道：“爹娘，小师弟回来啦。”声音飘出很远。
陆小溪被她这么一喊，内心反倒有些紧张起来。
师父万无痕在他心中一直是敬若神明，七分尊敬，三分惧怕。
万紫歆一拉陆小溪的手，又走快了一些。
到了大厅，万紫歆笑道：“爹娘，小师弟回来了。”
万无痕目光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捧起桌上的茶喝了起来。
陆小溪跪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弟子给师父师娘请安。”
“快快起来。”梦清寒说道。
陆小溪站起来偷偷看了二人一眼，见师父依旧扳着脸，一副老样子，师娘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露出几分关切。
“这一路还顺利吧？”梦清寒问。
“回师娘，一切都挺好的。”
陆小溪将下山的情形和与众人分散后的经历详细地说了一遍，不过略去了和凌云霄的事不提。
陆小溪道：“弟子想念故去的亲人，在大悟山和师兄分散后擅自做主去了白石山，未能及时回来，请师父师娘责罚。”
“哼，你可有做错什么事？”万无痕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陆小溪一惊，将在山下的经历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心中千百个念头转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心想莫不是自己与凌云霄结拜，做了一天凌霄阁弟子，又看了凌霄阁的秘籍天尊仙录的事被师父知道了？
一念至此，顿时汗流浃背。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弟子、弟子没有做错什么。”
修真练道最忌讳背师学艺，更何况修炼其他门派的功法更是大忌，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修炼心法，向来是不允许旁人窥探的。
陆小溪心知其中的厉害关系，是以凌云霄将天尊仙录借给他参阅的时候他也只是在酒醉后看过，对于天尊仙录的根基心法他虽然记得但也不敢擅自修炼。
其上记载的功法，陆小溪在与天火邪神交手时频死之际领悟了一式，不过却是以太上道宗的修炼心法使出来的，形似而神不似，不可相提并论。
万无痕看他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更是来气，哼了一声道：“既然没错，那请我们责罚你什么？”
陆小溪又是一愣，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生气，口中说道：“弟子、弟子……”
弟子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万无痕摇了摇头，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说道：“没用的东西。”
梦清寒皱了皱眉，道：“歆儿，你先带小溪下去吧。”
“是。”万紫歆挽起陆小溪走了出去。
出了红叶居，陆小溪顿觉压力消散，山风吹着他被汗湿透的衣服有几分微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万紫歆不满地嘀咕道：“我爹爹真是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自己心中有气，尽撒在你身上。”
陆小溪奇道：“师父他怎么了？受了什么气？”
万紫歆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掌门师伯闭关不出，爹爹自己执意要去看他，碰了个灰头土脸回来。”
原来萧云山在封印风灵珠时被通天兽戾气反噬，之后一直在剑澜禁地闭关不出，山中事务交给代掌门杜剑臣处理。
虽然杜剑臣给萧云山闭关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是云来峰上那一声异啸震惊世人，引起诸多猜测，而掌门又在这微妙的时候闭关，流言蜚语顿时在剑澜五脉中流传，弄得人心惶惶。
四大首座担心掌门安危，屡次找借口前来探望，都被杜剑臣拒之门外。
前日万无痕再次上山时，被逼急了的杜剑臣言语挤兑，二人在太清殿上大吵一架，险些动起手来。
万无痕身为长辈，拉下面子和杜剑臣大吵已是失了辈分，而杜剑臣口舌如簧，又仗着是下任掌门人，将万无痕挤兑得暴跳如雷，大怒而回。
陆小溪了解了事情始末，心想原来师父并非是生我气了，只是他心中难受而已，如果能让他出出气，自己受些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至于师姐说的那声莫名其妙的异啸，陆小溪隐隐觉得与禁地中的那个祭台有关，他记得那祭台上插着一柄石剑，上面刻着“镇魔”二字，却不知道镇的是什么魔。
他心中猜测着，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红叶居内，看着丈夫脸色难看，梦清寒摇头失笑道：“你也真是的，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怄气。”
万无痕余怒未消，道：“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请师父师娘责罚’，你回山祭拜故去的亲人行的是孝道，让我们责罚你什么？如果我们罚他了岂不是说明我们是非不分，冷血无情？真是蠢得像猪。”说着又摇了摇头。
三百年的夫妻，梦清寒自然了解丈夫的脾气，他并不是个无理取闹，爱钻牛角尖的人。
“这孩子质朴老实，你想让他像杜师侄和苏师侄那样八面玲珑自然是不现实的。人那有十全十美的？杜师侄和苏师侄不也没有你这个蠢徒弟这样的天赋么？”梦清寒说。
万无痕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梦清寒继续说道：“我就不信你没有看出来，下山三个月小溪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呢。”
万无痕鼻子哼了哼，道：“那又怎样？我就是看不惯他呆头呆脑的样子。”
梦清寒道：“你当年不也是这样呆蠢呆蠢的吗？”
“他哪能和我比，我那是内秀，大智若愚，他那是真蠢。”万无痕昂头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