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 逃避后的命运 - 六九中文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在清新炎热的野外,在万籁俱寂的环境中,由于太阳的照射,老是有一种令人感到轻快而又惬意的气味散发出来。村子从视线里刚一消失,手风琴的演奏声便听不见了,所有的声音都汇成了一股自由奔放、无穷无尽的洪流。古斯科夫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于是就在栅栏的一根木桩旁边停了一下,打算从这里爬过去。他再一次留心谛听并观察了周围的动静。他担心自己这时会改变主意,所以赶忙一下子跳过矮栅栏。他在路上拾起一根长棍,从下面绕到母牛的后面。母牛嗅出了他,扭转头来用一双饱含泪水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它的眼睛充满着那么多的泪水,而又那样的天真无辜,不由得引起古斯科夫也淌出了同情的眼泪。他挥动了一下长棍,让母牛穿过栅栏的窟窿朝山里走,结果它真的乖乖地走了。小牛犊――这是一头长着一对又短又圆的小犄角的小公牛――也紧贴着自己的母亲。但是,母牛一出牧场,就突然向左拐,朝着村子奔去。幸好是在白桦林中,它无法乱跑,所以古斯科夫才能让它折回来。它站住了,开始大声地、愤怒地哞哞直叫,小公牛也跟着叫起来,这一下把古斯科夫弄得惊慌失措,更加着急了。
他赶着它们向小河边走去。早晨他就是顺着这条小河往下走的,他知道,那里比较偏僻,今天不会碰着什么人。但是母牛偏偏不愿往那儿去,它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到处乱窜,一心想甩开人,好转回去;小牛犊也嗅出了有些不对头的味道,总是紧跟着母牛,寸步不离。母牛已喘着粗气,两胁胀鼓鼓的,直流口涎。古斯科夫也是气喘吁吁的,背着猎枪觉得挺 碍事,就把它拿下来握在手中。古斯科夫赶着牛,在林中瞎转 了大约达半小时之久,可是离小河还是很远。
古斯科夫和母牛每当试图欺骗一下对方之后,都要停下来互相仇视一阵;母牛被赶得哞哞直叫,全身白斑上都是汗水。
古斯科夫已经累得够呛,于是想出了一个新法子来对付它们。他解下身上的腰带,不再去理睬母牛,而动手去偷小公牛。当然,干这种勾当最好离村子再远一点,但是当时却没有别的办法。可小公牛同样地也不向他屈服,它在最后关头又尥起蹶子,蹦到一边去了。古斯科夫几次跳到它身后,想瞄准给它套上用腰带打成的活扣,但都没有成功。古斯科夫起初十分恼火,后来大发雷霆,准备扳动枪机,一下子结束这一次已经拖延很久的十分愚蠢的打猎行动。只是因为怕暴露自己,他才忍住没有开枪。
他毕竟算走运,终于将小公牛赶进了密林。趁它在灌木丛中瞎撞的时候,古斯科夫才得以将自己的腰带扣套到了它的脖子上。小公牛扑通一声栽倒,跪在地上;接着又一跃而起,连蹦带跳,尽力挣脱。‘可是古斯科夫懂得,在这种情况下怎样制服牲口,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尾巴,使劲向后拉了一下,硬把它从灌木丛中拖了出来。小公牛受了委屈,又非常害怕,于是吼叫起来。古斯科夫还没等它弄清怎么回事,把它拖起来就向小河跑去了。母牛一边叫着一边跟在后面跑去。而这时小公牛正在非常痛苦地哭诉着,从勒紧了的嗓子眼里挤出几声嘶哑的哀鸣,活象猫叫。
古斯科夫在小河前面停下来休息,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把小牛犊拴在一棵小白杨树上,又试着去把母牛撵走。可它不走,跑到一边等着,古斯科夫刚一离开,它还是照样回到小牛犊身边,又是闻又是舐,还轻轻地用头去蹭小牛犊,好象是在劝说:要挣脱,跑掉,现在还不晚!小公牛在母亲的一再催促和惊恐的爱抚下,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还不时地哼出两声;它已经软弱无力,已经受内伤了,它的记性,它的智力,还有它的嗅觉――所有它身上的一切全都被损坏了。
古斯科夫喘了喘气,又拖起了小牛犊继续往前走。他决定从冰上走过河去,满以为这样母牛就会被冰吓住。不行,吓不住它:母牛毫不犹豫地紧跟着他和小牛,朝冰上奔去。它的两只前腿向两边撇着,在冰上直向外滑,走起来很不灵便。它栽倒了,在冰上挣扎了好久,站起来了,但怎么也不会走,于是它就跪着向前爬――这哪是爬呀,简直是向对岸滑行!古斯科夫可不依它,就挥起枪托要打它,它吓得拚命向前冲,朝着岸上急奔而去。
古斯科夫和它们现在离村子已经不少于三俄里了。为防备万一,古斯科夫把小牛犊拖到离山再稍稍近一点,他挑选了一块比较干燥,但又比较隐秘的地方,又把它拴在树上。母牛停在稍远一点儿地方,注视着古斯科夫的每一个动作。古斯科夫顿时怒火万丈,他从腰里拔出了斧子朝母牛砍去,它立即迈着微微瘸拐的步子.惊慌而逃。它碰断了许多树枝,折断枝条和踉跄的步子都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但只要古斯科夫一停住脚步,它也跟着停下来,一步不动。要想甩开它真是不太容易。古斯科夫走回来时,看见小牛犊躺在地上,已经虚弱得站立不住了。小牛犊惊慌地把头刚一转向渐渐走近它身边的古斯科夫,他立刻挥起斧子,一下子又快又准地砸在小牛犊扭过来的额头上,它勉强哼了一声,头就耷拉在皮带上了。就在这 一刹那之间,母牛在后面大吼起来。古斯科夫这时野性发作,他向母牛冲去,打算也将它砸死,但是当他看到母牛并没有跑开,他也就停了下来。今天砸死这一头也就够了,否则还会噎死的。
在古斯科夫扒小牛的皮时,母牛还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以致他也不得不胆怯地看着母牛。母牛在那里间或发出微弱哀伤的哭泣声。古斯科夫由于闻到一股新宰的、刚刚咽气的小牛身上的肉散出的血腥味而呕吐了。他从牛身上砍下两只大腿,接着又割下一大块肉,统统塞进口袋里,剩下来的,他就象熊的做法一样,用去年的树叶将它掩盖起来,上面还扔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古斯科夫在动身离去之前,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下母牛,它微低着头,仍旧一动不动地死盯着他,他从它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个危险的信号――不是母牛本身的,而是来自别的什么东西的危险,而这种危险很可能会来临的。于是古斯科夫赶忙离开了这个地方。
归途中,他在石岛对面的原始林里过夜。他对这个石岛依旧怀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强烈的爱慕之情。所以在日近黄昏时,古斯科夫为了要勉强走到这里来,几乎使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半夜,从安加拉河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隆隆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冰层破裂了!古斯科夫既没有感到惊奇,也没有感到高兴,口袋里装着的那些东西,看来使他非常懊丧,甚至使他扫兴到丧失了一切感情。即使在这时他还不明白,究竟他杀死一条小牛犊只是为一块肉呢,还是为了满足最近以来一直深深地、无法动摇地在他内心扎了根的某种欲望?
又过了一星期,在他搬进高处的猎人过冬房之后,某一天,他听见从阿塔曼诺夫卡那边传来频频乱放的枪声。他猜想到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
从卡尔达村驰来一位报信的人,他大声喊道:“战争结束了!”这个期待已久的消息,好象一声春雷,响彻全村,人们顿时欢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