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光 (四 下) - 烽烟尽处 - 酒徒
第二章 流光 (四 下)
“韭菜盒子。韭菜盒子。”“司令员仗义。司令员威武。”众学员们兴高采烈。七手八脚收拾干净地面上的残局。簇拥着聂荣臻将军和张松龄。一道向学校门口走去。
此时早已过了学校的晚餐正式开火时间。晚自习结束出來吃宵夜的时间又沒到。所以学校大门口冷清清的。不见任何一个小吃摊。几个学校干部见状。赶紧快走了几步。挤到聂荣臻身边。低声提议。“司令员。还是带大伙去学校的食堂里吃吧。校田里有咱们自己种的韭菜。我这就带人去割一些回來。面粉和开水也是现成的。伙房的大师傅随时都可以开工。”
“怪不得我今天怎么努力都赢不了。原來你们早就盼着我输掉。。”聂荣臻“狠狠”瞪了学校干部一眼。笑着打趣。
“不是。不是。”学校干部吓得连连摆手。大声解释。“肯定。肯定有一方要输的。咱们这么大一波人。学校门口那些小吃摊子根本不可能招待得过來。所以。所以我们才提前......”
“行了。”聂荣臻大手一挥。打断了对方的解释。“你们做得很好。咱们的人的确多了点儿。一起围到老乡的摊子前。估计会吓到人家。食堂就食堂。把今晚的开销都单独做帐。我自己掏腰包來付。”
“那。Www。。com那怎么行。”工作人员愣了愣。再度连连摆手。“食堂给同学们提供饭菜。怎么能.....”
“让你去做账。你就去做账。哪那么多废话。”聂荣臻把脸一板。大声呵斥。“这是命令。”
“哈哈哈.....”众学员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对着“可怜”学校干部。大做鬼脸。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学校干部无奈。只好给聂荣臻敬了礼。跑步去食堂做相应准备了。
“回來。”才跑出几步。聂荣臻突然又从背后将他叫住。大声吩咐。“再给我去买点酒回來。要烈一点的高粱烧。不要那种黄米酒。大概.....”
迅速向周围看了看。他快速补充。“每人三碗吧。一并记到我个人的账上。我过几天派人把钱给你们捎过來。”
“司令员威武。”“司令员厚道。”学校干部的回应声。彻底被同学们兴奋的叫喊声吞沒。都是二三十岁年纪。平时菜里边连个肉星都看不到也就算了。还严禁饮酒。这回借着聂司令员的东风。大伙刚好狠狠过一次酒瘾。
“沒什么威武的。”聂荣臻四下挥了挥手。声音慢慢变低。“你们都是从基层和一线部队选拔出來的战斗骨干。冒着被鬼子截杀的风险到军校來深造。我这个司令员却连三顿饱饭都管不起。细说起來。是我亏欠了你们.......”
“司令员千万别这么说。能有机会多学一些杀敌本领。是我们的福气。”
“是啊。司令员。学校已经尽最大努力给我们提供伙食了。我们知道军区的难处。”
“都是小鬼子害的。等打跑了他们。咱们的日子就会好起來。”
“现在吃些苦沒问題。将來打跑了小鬼子。咱们顿顿吃红烧肉。。”
聂荣臻被大伙单纯的想法逗得哑然失笑。用力点点头。声音突然间提到最高。“好。等打跑了小鬼子。我再做东请大家吃红烧肉。还是往饱了吃。不限量。”
“还有酒。酒也不限量。”阎宝林舔了下早已湿透的嘴角。带头提议。
“好。到时候酒也不限量。”聂荣臻又用力挥了下手臂。大声答应。“待打跑了小鬼子。我一定在这里摆酒。请诸位痛饮。”
“司令员威武。”“司令员厚道。”人群中。立刻又涌起一阵欢呼。众人簇拥着聂荣臻。就像簇拥着自家出远门归來的哥哥。兴高采烈继续往食堂方向走。每走几步。队伍中都会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转眼來到食堂门口。学校的工作人员和伙房师傅们。早已经将里边收拾整齐。几条平素吃饭的木头桌子拼在了一起。周围再摆上十來把长条凳子。便组成了一处“雅座”。聂荣臻被众人集体推到窄侧靠北的长凳上。左右有学校干部相陪。再往远。则是陈辉、张松龄等学生骨干。还有阎宝林、周先觉等活跃份子。其他同学则按照性格活泼与安静。各自找了个空位。热热闹闹地围成一个长方形大圈子。等着宣布开席。
韭菜盒子虽然是小吃。准备起來也需要花费一些功夫。在等待开席时间。聂荣臻将军看了看张松龄。笑着问道。“老二十六路的死守功夫。我今天算领教了。但你那一手又阴又损的用炮功夫跟谁学的。恐怕不是孙连仲将军的特务团里能教的吧。”
“报告首长。是跟日本人学的。”张松龄站起來。大声回应。
“坐下。坐下。”聂荣臻手掌轻轻下压。示意对方坐着跟自己说话。“不要一句话一个首长。我听着累。你喊着更累。咱们今天只是随便聊聊。用不着如此正式。”
“是。”张松龄爽快地回应了一声。坐稳身体。继续补充。“开始跟小鬼子打仗时。总是吃他们炮兵的亏。后來自己气愤不过。就偷偷琢磨。如果我手里有了这么一门炮。该怎么报复回來。琢磨來。琢磨去。就把小鬼子的一些招数给偷來了。”
“偷得好。偷得好。”聂荣臻用力拍打桌案。“就该这么偷。偷学了功夫再打翻师父。那才是真本事。咱们中国人。向來不怕跟对手学习。只不过最近一两百年。才开始固步自封。不过。咱们这个国家已经觉醒了。奋起直追。早晚有追上并超过敌人的那一天。你们这些军校毕业生。回去后就要带起这个头。带着大伙一道学习。共同进步。一颗火种点不起燎原大火。一群火种。却能照亮整个世界。”
“是。”众学员坐直身体。齐声回应。肩头上顿时觉得沉甸甸的。内心当中也涌起了一股神圣的使命感。
“说远了。说远了。”聂荣臻迅速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开始了公开训话。笑了笑。轻轻摇头。“这领导当时间长了。就容易养成一堆臭毛病。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些。咱们说点儿简单轻松的话題。”
“不远。不远。”大队长陈辉赶紧摇摇头。代表所有学员表态。“您是军区领导。又是大伙的长辈。说点鼓励的话。我们这些晚辈愿意听。”
“小马屁鬼。”聂荣臻用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笑着摇头。“你这个小陈。上了一回军校。本事涨沒涨我不知道。这讨好领导的功夫。可是比以前厉害多了。我记得以前你在四分区的时候。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可沒少因为炮筒子脾气跟人闹别扭。怎么着。上了几天学。就把棱角给学沒了。。”
“我当时。我当时不是。不是刚从学校出來。不知道天高地厚么。。”沒想到军区最高领导居然还记得自己前两年的丑事。大队长陈辉搔了下自己头皮。红着脸解释。“那时候。只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比别人明白。所以嘴巴大。脾气也冲。后來见识多了。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
“哦。。”聂荣臻笑着点头。“原來你沒入学之前。棱角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好。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成长的空间就会更大。怎么样。这几个月的军校生活。收获多么。”
“收获很大。”陈辉收起笑容。郑重点头。“不但学校里的教员和领导。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从其他同学身上。我也学到了许多。特别是.....”
他推了一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张松龄。以此为证。“特别是从张松龄同学身上。他虽然年龄比我小。但学识、本领还有待人接物方面。都比我要强.....”
“大队长。你又拿我开涮。”张松龄不习惯被人当众表扬。转过头。冲着陈辉大声抗议。
“张松龄同学的确很厉害。”刚才担任裁判长的周先觉敲了下桌案。Www。。com主动替陈辉作证。“他文化课是我们中间最好的。军事理论课也名列前茅。特别是技术兵种组织运用方面。我们平常有了问題。总向他请教。”
“对。张胖子玩炮玩得比我们当中任何人都好。”阎宝林、许亮。还有其他几名性格活跃的学员。也纷纷开腔。话语里。充满了对张松龄的推崇。
“哦。”聂荣臻颇为意外的点头。“这么说。我今天运气也太差了些。偏偏挑上了你们当中最出色的那一位。”
“呵呵呵......”众学员以笑声回应。张松龄则红了脸。不住地摆手。“司令员您别听他们瞎说。我学业远不是最好的。他们。他们是拿我.....”
“过分的谦虚。就是做作。”聂荣臻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打断。“我辈军人。要有勇争第一的气魄。不要学那些书呆子。明明巴不得当天下第一。嘴里还假惺惺地谦虚來谦虚去。”
“我。我真的......”张松龄一下涨得满脸通红。继续用力摆手。
见他的脸都窘迫成了个熟螃蟹。聂荣臻也不好再逼他。笑了笑。将话題岔往其他地方。“小胖子上军校之前是炮兵吧。在哪个军分区下面的炮兵部队。我好像以前沒在军区直属炮兵单位看到过你的名字。”
“不是炮兵。Www。。com是骑兵。”张松龄终于缓过一口气。想都沒想。大声回应。
“骑兵。陈再道那边。让你这么好的炮兵指挥官苗子去带骑兵。他老陈的脑袋被马踢了么。。”聂荣臻大吃一惊。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疙瘩。
整个晋察冀军区里头。如今只有冀南军分区还保留着大规模的骑兵部队。所以提到骑兵。军区总司令员聂荣臻就立刻将张胖子与冀南军分区联系到了一处。但是。这次他显然是大错特错了。在一片惊诧或羡慕的目光中。张松龄又涨红了脸。低声纠正。“不是。不是冀南军分区。我是在察北军分区。察北军分区黑石游击大队。我们那盛产战马。所以我就当了骑兵。”
“察北军分区。你是苏慕武。苏醒的手下。”聂荣臻的眉头又皱了皱。旋即大笑了起來。“怪不得沒让你去做炮兵指挥官。苏慕武那边。穷得估计连大炮找不出几门。不过骑兵也很好么。大草原上。天空地阔。正是骑兵一展身手的好地方。”
“的确是这样。”张松龄笑着点头。“草原上地形开阔。城市稀少。除了机械化部队之外。骑兵恐怕是最合适的兵种。所以无论日本鬼子。晋绥军还是咱们。在那边都极力发展骑兵。”
“噢。”聂荣臻再度点头。心中很是诧异。在眼前这个年青的小胖子嘴里。居然还能说出机械化部队的字眼來! 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他想了想。又笑着问道:“那你知道。骑兵的优势在哪里么。如果遇到了小鬼子的机械化部队。你要采用哪种策略。才有夺取胜利的希望。。”
这个題目。出得可就有点儿大了。好在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张松龄亦在战斗中总结了足够多的经验。略作斟酌。就用缓慢且自信的语调回应道:“机动力。我认为。机动力。是骑兵的最大优势。哪怕对上日本鬼子的机械化部队。在沒有合适的硬面道路情况下。骑兵行军速度。也不输给他们。而日寇的机械化部队。实际上只达到了运用汽车运送士兵的地步。他们的汽车配件支持和燃油供应。目前也还是无法解答的难題。如果与日军机械化部队交战的话。我会先带着士兵暂避其锋。然后派出小股部队不断骚扰他。用挖陷阱、设路障、埋地雷等手段。破坏汽车的脆弱部件。如轮胎、油箱等。或者远距离射杀他的驾驶员。当大部分汽车都变成废物。鬼子的骑兵也就成了步兵。这时候。是用优势兵力围困他们。还是出其不意发起强攻。都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好。好。非常好。”聂荣臻带头大声鼓掌。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把手停下來。“陷阱、地雷之类的招数。我很清楚。冷枪射杀他们的驾驶员。是不是太理想化了一点儿。你具体实践过么。效果怎么样。”
“胖子是个神枪手。”沒等张松龄开口。周围的同学已经主动替他回应。“四百米距离上。几乎枪枪都是十环。。”
“沒有。沒有这么玄。”张松龄赶紧大声打断。“司令员您别听他们瞎说。我只能保证头几枪有准头。时间长了。就越來越差了。”
“啊。怎么会这样。”聂荣臻又愣了愣。对张松龄的说法好生奇怪。据他了解。很多神枪手都是越打越顺手。发挥平稳。特别是一些先进国家的狙击手。战争当中如果运用得当。往往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而张松龄显然只达到了狙击手的一半儿水准。时间一长。他那个发挥不稳定的缺陷就足以致命。
“我也不知道。”张松龄挠了一下头皮。有些遗憾的回应。“教我打枪的那位猎户。说我气血不足。所以只能坚持头几枪的准头。到后來。眼前就一片模糊。”
“气血不足。你今年才多大。”听了张松龄的解释。聂荣臻越发觉得奇怪。将目光对准张松龄。上上下下再度仔细打量。很快。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脖子上。小臂上。还有左耳根上方贴近太阳穴处。都是子弹和刺刀留下的疤痕。已经痊愈了很长时间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仔细打量。很难注意到。但认真观察之后。你立刻能明白伤疤的主人。有多少次在阎罗王那里从容逃开。
“二十一了。”张松龄笑了笑。不闪不避。那些疤痕。包括藏在衣服底下的。都是因为打鬼子而起。那是他的荣誉。他的勋章。沒什么好隐瞒的。
“好汉子。”聂荣臻迅速将目光收回。用手轻轻拍打桌案。“你们都是好汉子。聂某人麾下能有你们这样的好汉子。是聂某人的荣幸。”
在一群好汉子面前。再遮遮掩掩纯属多余。目光在身边的学校干部脸上扫了扫。聂荣臻断然做出一个决定。“酒买來了么。先给大伙倒上。我有几句话。要跟大伙说清楚。”
“买來了。早就买來了。”学校干部们连忙起身。跑到厨房去端來酒坛子和吃饭用的大白碗。给在场的每名学员面前。都斟了满满一大碗。
聂荣臻捧起一碗酒。慢慢站了起來。“有些话。我原本准备明天开会时。再跟大伙说。但是。刚才跟你们闲聊的时候。我却又觉得。根本沒那个必要。你们都是各基层单位选拔出來的优秀种子。都是战场上响当当的好汉。所以。该说的话。我就干脆在这里说。沒必要拖到明天。”
“司令员。”“司令员请说。”众学员虽然不知道聂荣臻准备说什么。但是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重凛然之气。纷纷从长凳上站起來。将酒碗举到眉间。
“大伙都知道。为了打击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也为了回应击国内反动派的造谣污蔑。前一段时间。我们八路军集中了一百零五个团。四十万弟兄。在华北大地。向日军的交通线发起的重点攻击。”聂荣臻捧着酒碗。目光从众人脸上慢慢扫过。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年青面孔。都是八路军基层单位作为重点培养的优秀种子。如果还有其他选择的话。他绝对不愿意现在就将这批种子投向战场。
“几个月來。我们出动了一千多次。彻底破坏了正太铁路。砸烂了平汉、同蒲和北宁线。瘫痪了整个华北的交通。让小鬼子无法再西南战场运送一粒子弹。一袋面粉。几次战役。都不得不提前结束。无功而返。但是。我们付出的牺牲也是巨大的。特别是在攻打鬼子的火车站。交通枢纽和桥梁隧道等重点驻守目标时。每次都是拿人命去填。很多基层部队。营、连一级的干部都牺牲光了。有些基层部队。甚至是团长在最前方指挥。政委带队打冲锋。所以。我今天不得不到这里來。在学校当中。选拔一批优秀学员。让他们去战斗前线。一边带领部队与鬼子交战。一边完成接下來的各项科目。以战代学。边战边学。将你们在书本上学到的。课堂中学到的。立刻应用到实战中去。给小鬼子。给伪军。最沉重的打击。让他们领教领教。我八路军。我晋察冀军区的真正实力。让敌人们品尝品尝。我抗大学子的铁拳。來。诸君干了此碗。以壮行色。”(注1)
说罢。一仰头。将碗中高粱酒鲸吞而尽。
“干。”大队长陈辉带头。与张松龄、阎宝林、周先觉等人。将整碗的高粱酒喝进肚子。胸腹处。立刻涌起一团大火。熊熊烈烈。无止无休。
“上韭菜盒子。”军校干部擦了把眼睛。冲着伙房大吼。
伙房师傅们用笸箩抬着煎得金黄的韭菜盒子。放在桌案上。学员们慢慢放下酒碗。用手抓起一个。笑着品尝。仿佛这就是人间美味之最。
聂荣臻想着眼前这群热血男儿。今晚一别之后。不知道几人还能活着再相见。心中顿时一片滚烫。低头擦了一把眼睛。然后又举起了第二碗烈酒。“这一碗。算是送行。也算是与诸位的约定。待将小鬼子赶出中国。聂某一定在此摆酒。与诸位一醉方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