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忧虑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泉水幽暗,冰冷。
就像肃勒深邃的眼睛。
他久久注视着深渊。
森峰家族守护莽神泉已逾二百年。
喝下泉水的,仅有三人。
觊觎莽泉的人太多——都是那些鬼话连篇的传说害得。任何隐秘的事情都会引发猜测,猜测中往往既有浪漫又有恐惧。真正能使人疯狂的永远不是埋藏的宝物,而是自身阴暗的欲望。
莽泉四周,摆着十二张椅子。
每张椅子都面朝泉水。
每张椅子上,都是一副干枯的尸体。
他们是森峰家族的前任家督们。
每一代家督都用尽了自己生前与死后的时光,来凝视这一汪泉水。
他们可否想过痛饮这泉水,籍此打破他们命运的枷锁呢?森峰家族的家督,从那截灰木权杖被放进手中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毕生的囚笼。
他们永远不能踏出若兴城的大门,永远不能离开那冰冷的座位,永远不能解开面孔上的封冻。他虽然活着,但他时常觉得自己正在死去,一眼就能看穿的未来像一个陷阱,他明知在劫难逃,却只能迈步。
在他对面阴暗的石窟中,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座椅,座椅上的尸体也是诡异无比,三把利剑从上至下,贯穿了那具眼窝深陷的骷髅,而其中一把的剑柄,正是被他自己的手紧紧攥着。
没有人还记得是什么原因让他饮下了莽泉之水,就连森峰肃勒也不知道。只有那些至今看来也是触目惊心的暗紫色瘢痕,在白骨上诉说着他曾忍受的折磨——那必是他将剑刺入自己身体的动力。
剑刺入骨骼的感觉,让肃勒战栗。第一个饮鳩者,但不是最后一个牺牲者。
森峰家族被称为若兴之根,而根是不能随便移动的。家督之位既是荣耀所归,亦是权力之墓。
若兴的繁盛与稳定,是靠牺牲森峰的家督们换来的。无论发生多大的战争,无论自身有多么强大,森峰家督们只能留在若兴城,守望在莽泉边。当外敌与变节者触碰若兴的城墙之时,他们才能拔出长剑,守护若兴的最后辉煌。
所有在外的将军,都因森峰的利剑而慑服,从而不敢有僭越之想。
而今,讽刺的是,僭越者登上了森峰家督之位。肃勒痛恨,竟再无一人可以负此重担,自己的长剑再也无法出鞘。攥紧的拳头敲打着石壁,闷响声比内心的苦恼更为低沉。
他恍然想到了燧,那个正在挥洒热血,气吞山河的人。燎原家族的人永远是外向的,他们总能创造史诗。而森峰,就像这死水。
肃勒痛恨起这牢笼。
“大人,”寂静被一丝波澜划破,“时辰到了。”
“看来已经办妥了。”
“是……”
“我只想知道结果,你先走吧。”
那人不去。
“怎么了?”
“独裁官大人,为您卖命是在下的荣幸。”
“哼,古怪。你放心吧,我会兑现承诺,只要你能把凤凰剑放在我面前……”
肃勒明白,自己老了,他早把自己献祭给了若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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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部大峡谷。
暴雨如注。
入谷的豁口,腾格里人占据了阻击的极佳位置。
一个巨汉,手持连枷,将燧的士兵成片的打倒。
“弓弩手,射击!”
箭矢凌空,飞蝗般向巨汉扑去。
巨汉不慌不忙,朝向天空大喝一声,竟如狮吼一般,震天动地。一股气流似透云之雷,将羽箭吹散,反落回到了燧的阵地。
燧正亲临战阵,他并不急于进攻,只是下令发动数次佯攻,吸引着谷内敌人的注意力。腾格里部落据山谷而守,似乎让燧的军团进退两难。面对这些只知烧杀的外族的自负,燧轻蔑一笑,心满意足。他希望敌人把这峡谷守的越牢越好,但是他也明白只要这些野蛮人的马匹恢复了体力,他们很快就会从峡谷的另一端溜走,这样一来就像鱼入大海,再想彻底击败他们就难上加难了,若兴军团的东征之路必然要继续受到其掣肘。
现在的燧只须等待鲸涛润的出现,在这暴雨中给予这些游牧部落一场歼灭性的打击,这样至少几十年都不会在若兴的土地上见到游牧民的马粪了。
燧知道,只有这场胜利才能让元老院看到战胜的希望,从而使得他获得向森峰肃勒要求更多兵权以发展壮大的筹码。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最需要机会证明自己的领袖之才。
雨水和汗水浑浊在他脸上,栗色的卷发濡湿着,他的嘴唇微微颤动,梦呓般地低声嗟语,“鲸涛润,你怎么还不出现在峡谷的崖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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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殿,秘密石室。
星火筋疲力尽地坐到地上。
“不明白,不明白,完全搞不明白……”他一脸愁苦地烦道。
“没关系,一开始很难的,慢慢来就好啦。”汐以耐心的口吻说。
“没想到,看别人做起来轻松,自己试一下会这么难。”星火叹道。
“万事开头难,我第一个术也花了我很多功夫呢。如果能想涟大小姐那么有天赋就好了。”汐说。
“涟……大小姐,她很厉害吗?”
“当然啦,她可是整个若兴数一数二的水术师,据说她的水术造诣与她的父亲鲸涛家督法大人不相上下呢。”
“鲸涛家督法大人?”
“就是我们鲸涛家的家督大人啊,你还没见过他吧。不过他的名声不太好,你别听别人胡说就是了。”
燎原星火点点头,心想,这个鲸涛家督和舅舅谁更厉害点呢?森峰肃勒和他们比是不是还要更厉害?凭我们想击败他,有可能吗?
“对独裁官大人意见最大的就是鲸涛法大人,我们的特训都是法大人安排的。”
“既然贵为独裁官,实力一定很强吧,我们能把他推翻吗?”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是家督大人的命令,我就得做到。”汐抿了抿嘴唇。
“家督的命令……”
“对于我们这种小从家的人来说,家督大人的命令是高于一切的。”汐说着,默默低下了头。
“从家是什么意思?”
“从家就是本家之外的同族人,为了生存下去必须要依附于本家的势力,这样才能使得家族强大起来。”
星火望着汐,心里感觉怪怪的,他又仔细看了看手腕上白色的三尖火纹,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份与汐没什么不同,此时此刻被丢在这里的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从家子弟。对于拥有金色家纹的舅舅来说,自己或许和汐一样吧。
“喂喂喂,”一个聒噪的声音忽然到了星火背后,“不是要训练吗,你怎么还坐在地上偷懒?也不怕人家女孩子笑话?”
星火翻身爬起,回头发现正是玄金宥。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玄金宥的手腕,却发现并没有家纹印在那里。只有三大家族才有家纹吗?
“我的身份,到底给了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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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
一连串响亮密集的脚步声环绕在元老院青白色的环形大殿里。
一群白衣人向东而坐。
“德楷长,请开始吧。”
“请等一下,仁楷的人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进来了。
“仁楷就来了你一个?”
黑衣人把兜帽摘下,“我一个,就够了。”
白衣人中产生一阵骚动。
“仁楷长亲来了,久违久违。”
“德楷长不必拘礼,事不宜迟,大家赶紧磋商。”
黑衣人的袍脚一甩,走到了中间的宣讲台上。
“与会的各位元老,我们德楷和仁楷的代表们,今天我在这里,要向元老院弹劾一个人,这个人是若兴的一块心病,是一个卑劣的僭越者,是恶魔的化身,是若兴共和以来最大的蛀虫,是我们每个人都欲推翻的暴君,他就是森峰家族的家督——森峰肃勒!”
白衣的德楷元老们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各位元老,尊敬的德高望重者们,若兴的保护者们,我请求你们裁决森峰肃勒犯下叛国的重罪,并向若神起诉他的恶状,藉由审判官的无情利刃,驱逐这个若兴的逆子!”
